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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去世的消息來得很突然,僅僅以一行冰冷的簡訊的形式呈現在我的眼前。

那時候我剛下晚自習,急著趕回家打算讓媽做點宵夜。

但當我推開家門時,卻迎頭撞進一片漆黑。

媽發微信說,她今晚要跟爸去守孝。讓我早點睡。

我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外婆?

印象里慈眉善目其實兇巴巴的那個老婆婆?

我飛速思考著,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把「去世」這個略顯生僻的詞與那個老婆婆聯繫起來。

客廳有點暗,手機屏幕的光又太刺眼,太陽穴便開始隱隱脹痛。

先不去想這事吧。先搞定了自己的肚子再去悼念吧。

我這麼想著,扭頭又出了門。

三月初的半夜,風還是很冷,騎著電動車的時候頭得裹上衛衣的帽子。衛衣不算很厚,但把帽帶拉緊后卻感覺格外暖和。

因為中考要考體育,所以我們要一直體訓到體育考試那一天。這幾天比較回暖,但早晚都還很冷,我便索性只穿著一件去年換季時買的衛衣。

不知道外婆是不是沒能撐過這片春寒……我聽說有不少老人都是沒能挺過冬天的——不過外婆好像也沒有那麼老。

我的思緒不自覺胡亂跑去,腦海里隨之緩緩浮現出外婆的容貌。

最後一次見到外婆,是在去年中秋。那時候外婆已經回村裡的老屋子住了一段時間。

中秋那天,外婆的滿堂子孫齊聚在了老屋子裡,而她本人跟屋子一樣容光煥發。

那之後,即便是過年,我也再沒見過他們一面。除開種種因素,也因為我要開始備考中考。

隨著一個個忙碌的日夜落下單調又重複的帷幕,我所捨棄的回憶也越來越多。

如果不是外婆去世的噩耗激起了我的回憶,恐怕我真的會把外婆連帶著其他親戚一起忘掉。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慶幸。總之眼睛被吹得有點結澀。

跑了很遠才遇到一家還開著門的餛飩店。下了車,我感覺自己有些晃神:視線彷彿被釘在了某個地方,可以移開但會覺得很不舒服;身體也彷彿被抽離了筋骨,軟趴趴的提不起勁。

我坐回車上,直感覺胸口堵了些什麼。盯著後視鏡里自己的臉,總覺得有哪裡不協調,想捏兩把矯正過來卻又提不起勁。

忽然想起今天晚自習的體訓,自己跟瘋了一樣的跑操場。但那彷彿已經是過去很久的事,已經不能跟我產生多少關聯了。

或許只是我太累了吧。

或許外婆也太累了。

外婆生了五個女孩。

外公為了生計,只能賣掉僅剩的兩塊地,然後把大部分家底和時間都拿去跑生意。

據說外婆把娘家的人都得罪了個遍,才合著賣地賣首飾的錢給外公湊了一筆不少的錢。

那時候的外婆會想什麼呢?

獨自一人把五個孩子拉扯大,還得供他們看書上學;家裡時常斷米斷糧,很多時候得靠親戚接濟;丈夫常年奔波在外,卻少有書信通報,甚至難知他行方何處……

親戚們在給外婆送米時時常會撥弄一番口舌,說外公一個種了大半輩子地的粗人,話都說不利索,還能指望他做多少生意。

外婆只是默默聽著,沒有一丁點表情。沒人知道她在想什麼。

後來我媽才知道,外婆是一邊在心裡罵著娘一邊接過米的。

我媽把那些話學給我聽,學著學著她自己也不禁莞爾。

「你外婆特別護著你外公,誰都說不了他的壞話。」

誰都說不了她男人的壞話,但閻王爺還是私自把他領走了。

外公去世得很突然,只有五十來歲。那一年外婆才四十歲。

那時候外公已經賺了不少錢,開了個小廠,新年時起了棟三層樓,購置了套「新四件」,成了村裡揚眉吐氣的所謂「小資」。

在新時代的汽笛聲仍在不遠處轟鳴的時候,外公在八月的某個清晨突發心梗。

照醫生的說法,外公的心梗病根已久,就算躲過了這回,也很難再撐過下次。

照外婆的說法,是外公最開始在外邊跑生意的時候吃了不少啞巴虧,積了不少怨氣,後來四處應酬又積了不少貴氣;這怨氣還沒能全消掉,便跟貴氣沖合在一起,間接導致了外公的生氣消損。

可能是外公的橫殮沉重打擊了外婆,自那以後外婆似乎就開始信些神神怪怪的東西了。

不過外婆還是那個外婆,是那個外柔內剛的母親。她冷靜而迅速地處理了外公的身後事,甚至廠里的工人直到快半個月後才知道這件事。

就算外公突然撒手人寰,家裡的經濟狀況也沒有因此惡化多少。

外公的弟弟接手了工廠;家裡的老大已經從師範畢業,能夠出來做老師捧鐵飯碗;老二高中畢業后便出外打工,那年去縣裡開了個雜貨店;後面三姐妹則繼續安安分分地完成學業。

生活再次步入了正軌,但後面幾年裡,家裡的氛圍很糟。

外婆總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原本眼裡的光也消失了。她總是保持沉默,不發表任何意見,也不給任何眼色,隨心所欲地掌控著這個家的所有事務。

老大從不敢向家裡介紹談了好幾年的男友,就連結婚都是暗戳戳地領了證。事後外婆也沒說什麼,戶口本的位置也沒有變化。

外婆似乎變得有點精神過敏,不時會突然把手裡的東西摔向一旁。老三,也就是我媽,被外婆扔的碎鏡子割到了小腿,留了疤。

難得一家人團聚時,五姐妹中也沒人敢在飯桌前先外婆說話。

家裡的氛圍就這麼持續地凝固著,直到老二生了孩子,外婆的精神狀態才終於發生了些改變。

快年過半百的外婆終於又回到了鎮里,望著煥然一新的天地,外婆也開始變得煥然一新。

外婆在帶了兩年孩子后,終於不甘寂寞,在鎮里租了個門面,開了家小小的香燭店。

那家香燭店一直活到去年。外婆說厭了,那家小店就應聲倒了。

外婆這一路走來,心裡藏了多少風雨,沒人清楚。

或許她會在踏上尋找外公的天路前回想起她十八歲那年,她嫁給了一個老實巴拉、鬍子拉碴的莊稼漢,然後給他生了五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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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陌生的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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