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問君能有幾多愁
夏日的樹枝繁葉茂,幾聲蟬鳴更為將軍府添了幾分朝氣蓬勃與滿堂夏意。南芷在院子里兀自耍著一套劍法,這是她來此處習得的第三套劍法。
阿馨奉來一盞清茶,南芷扔下劍,拾起白色帕子擦拭去額頭汗珠,轉身便回了自己屋子喝茶。
來這裡兩月有餘,也算品過不少好茶,唯獨對這敬亭綠雪情有獨鍾,南芷看向銅鏡中身著清朝服飾的自己,又憶起來這裡的往事。
風和日麗,陽光正好。與追捕毒梟的氣氛截然相反,東南亞大毒梟逃竄臨江市,女特警韓溢如與同事默契配合,逼停毒梟的車,明明是即將落網,大功告成之時,毒梟一把手槍對準韓溢如,是他們誤判的結果。電光火石間,毒梟已然扣動扳機,韓溢如知道,這次自己,是必定因公殉職了。
雖從決定做特警的那天起,她便抱著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態度兢兢業業為人民服務,護衛人民安全與幸福,可二十七年的人生也過於短暫,還有許許多多心愿尚未完成。
耀眼白光襲來,韓溢如失去意識。
再次醒來時,她平躺於一個古色古香的房間里,這裡的人個個衣著怪異,就像是古裝劇里的演員一樣。
見她醒來,中年女人急忙上前,對她道:『芷兒,你終於醒了,我與你阿瑪還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佛祖老天保佑,菩薩顯靈啊,我和你阿瑪再也不會丟下你了。』韓溢如用防身術一把反扣住女人的手,道:『你們是誰,我為什麼會來這兒,這是哪?』女人因著韓溢如手上的力氣面露痛苦的表情。旁邊的中年男人呵斥道:『芷兒,不可對你額娘無禮,快放開你額娘,你是我的女兒,伊爾根覺羅家的大小姐南芷啊。這裡是將軍府,莊子里的孟姑姑沒同你提起我們嗎?』
韓溢如將手慢慢鬆開,女人急急上前抱住她,道:
『芷兒,這次我和你阿瑪絕不再扔下你了,是我和你阿瑪對不住你這許多年啊。』
韓溢如看著眼前的夫婦二人,想起了學生時代的小說電視劇,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穿越?
她問道:『現在是,哪一年啊?』
女人道:『芷兒怎麼這般糊塗了,現在是康熙四十五年啊。』
南芷?康熙四十五年?伊爾根覺羅氏?南芷只覺得此刻世界崩塌了一般,從那時起,她便只有一個念頭,回去。
起初想到的方法便是查閱書籍,於是她翻遍整個將軍府的書籍,想找到關於穿越之類的方法記載,卻忘記了在大清朝的事實,哪裡有關於現代科技的記載呢?一月有餘,皆是無功而返,可是這位阿瑪見了對南芷讚不絕口,始終不荒廢學業,愛看書。
因抱著一定回去的想法,南芷對這家人的態度可謂是能多敷衍便多敷衍,但這一家人待她卻是極好,有求必應,如她隨口一提的學武功,阿瑪便請了最好的師傅來教她,推辭不得,於是她在這裡便學了兩個多月武功,強身健體,自衛平安,百利無害的事,她便也坦然接受了。師傅還常常稱讚她天賦異稟。
書籍無功而返后,她便想到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回的法子。
從南芷阿瑪額娘和侍女的描述中,原來南芷本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幼時因乳母和管家婆子監管不利,竟讓大小姐在一次燈會上被人販子擄走,伊爾根覺羅溫代將軍和家中三位公子發瘋一般地找了十數年,終於在十四年後找到了這個女兒下落,在西北的一處莊子上,得知消息后,溫代將軍和大少爺三少爺快馬加鞭尋了過去,不想莊子突遭劫匪,沒剩幾個活口,南芷也不見蹤影。全家人找了一天一夜,終於在斷崖下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南芷。
南芷想到,或許那時真正的南芷已經殞身,而她,代替了原來的南芷。
若能重新回到那個莊子,或許就有機會探尋回去的秘密,也有機會,能夠回去。
南芷這樣想著,便也打算著這樣做,至少現在首先,是得離府回到莊子上,但這些事,萬萬不能讓府里的人知道,於是她的打算便是夜黑風高,悄悄走。
她有看像鏡子里熟悉的臉龐,伊爾根覺羅南芷,若是她等到了父母兄弟來尋她的這一天,她該是怎樣的心情呢?喜悅,激動,又或是多年失去父母至親的怨懟?責怪?南芷不知,只是想著,若自己有伊爾根覺羅南芷這樣的人生也是不錯,至少她的父母,是真心對她好啊,提及傷心處,南芷只覺心中陣痛一番,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過了今夜,她或許就能回去做回韓溢如了,畢竟,任何人都代替不了任何人的人生,伊爾根覺羅南芷是,韓溢如也是。
夏日的夜幕總是姍姍來遲,她喚來阿馨給她梳個簡單的髮髻,為了今晚的離開做準備。
南芷覺得這裡的侍女個個都是天賦異稟,不是專業的化妝師,還能將頭髮弄得如此好看,她並不會梳任何好看的頭髮,因此遇到這般心靈手巧的人,她常常是欽佩不已。
等待的時候頗為漫長,她將前幾日偷偷搜羅出的民間畫本子拿了出來,津津有味地讀起其中的故事,用阿瑪和額娘的話說,有教養的世家小姐向來是不看這些不入流的微末東西,可古代沒有手機電腦,若不依附些不入流的東西,只怕真會無聊到死。
話說從前有個文弱書生,進京趕考,因著窮困潦倒,便想去投奔親戚,眾多親戚聽說他無功名銀錢傍身,紛紛大棍子將他攆了出去,生怕自己家沾了這窮酸晦氣。
南芷只道人心涼薄至此,倘若你有錢有權時,這天下人都能與你沾些親戚關係,若你勢微如這書生,便是親生的爹娘,也要低看你三分。
書生無落腳之處,兩日間滴米未進,行至一店鋪處,竟暈厥了過去。
讀至精彩之處,阿馨叩門。
『小姐,老爺叫小姐去主屋用晚膳呢。』
晚膳?南芷透過窗子看天邊被層層金色渲染的晚霞,問阿馨道:『此時並不是用晚膳的時辰啊?阿瑪怎麼今日用得這樣早?』
『奴才聽說今日二少爺回來了,老爺叫全家去用團圓宴呢。』
南芷應下,同阿馨阿吾兩個侍女共同去了主屋。
檀木製的桌旁,南芷阿瑪溫代將軍坐於主位,額娘佟佳氏坐於一旁應是側主位的位置上,南芷雖並不知道怎樣的位置代表怎樣的尊卑次序,好在阿馨會領著她坐到她的位置上。
在場的除了她在這裡見到的大哥伊爾根覺羅南城,還有一個不認識的男子,男子看起來高大威猛,臉上與大哥的溫潤如玉,芝蘭玉樹截然相反,一副端莊嚴肅之相,讓人看了又增幾分懼怕感。
男子見南芷來臨,起身道:『早聽說阿瑪和額娘尋回了妹妹,我真想立即從邊關趕回來看看,可邊關那時卻有緊急軍務,實在脫不開身,讓我萬般愧疚,好容易得了空閑,便立刻回府看阿瑪額娘和阿芷,十數年未見,阿芷如今,可是個大美人了。』
南芷忙回應道:『邊關軍務,乃是國事,阿芷之事,不過小兒女間的家事,國事如何能與家事相提並論,二哥一路風塵僕僕,未曾去迎接二哥,是阿芷該愧疚才對,如何能勞二哥為我牽腸掛肚。』
來這裡兩月有餘,南芷倒是練出了見什麼人,說什麼話那一套,因著這位二哥陰陽怪氣的語氣,南芷也回給他一套陰陽怪氣的措辭,這位二哥的說辭,怎樣聽起來都不像兄長對小妹之間的話語,就像,南芷猛回想起上大學時的綠茶室友,這位二哥就像是那綠茶室友一般。
溫代道:『威兒芷兒,你們兄妹都別客氣了,快坐下用膳吧。』
南芷和南威應聲坐下。
溫代掃視一周,又道:『紀兒怎的還未到?』
佟佳氏急忙答道:『許是紀兒還在完成夫子給留下的課業呢。』
南芷看了眼佟佳氏心虛的模樣,便知這位額娘又替三哥南紀扯謊了,佟佳氏對子女可謂萬般驕縱,生怕孩子吃半分苦頭,因此待幾個孩子都是極好極好的,若要用現在的視角看,這位額娘都快把南紀給寵成啃老族了。
這位三哥,文不成,武不就,縱身的才華沒有半點,連腦子也不太好使,除了寵妹妹之外,可是沒半分優點了。都說,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溫代是個合格的阿瑪,可佟佳氏卻不是個合格的額娘。
佟佳氏起身,對溫代道:『老爺,妾身去喚紀兒出來吧。』
南威急急說:『此等小事如何能勞煩額娘,遣下人去找便是了。』
溫代贊同,讓佟佳氏不必親自去了,交給下人便好。
南芷雖看不慣這位三哥不學無術,但也不想讓別人看他的笑話,畢竟來這裡也受了這位哥哥不少疼愛,決定替他解次圍。
南芷起身道:『三哥與我最為親厚,我去叫他便是。』
不等南威說些什麼,南芷便與阿馨阿吾跑了出去。
至南紀的院子里,石河石海守在門外,南芷起身便要闖進去,卻被石海擋在外面,說是三少爺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擾他小憩。
南芷只覺得這兩個木頭分不清個輕重緩急,開口道:『你們若想南紀屁股被阿瑪打成了花,便只管攔我。』
石河石海相對無言地看了彼此幾眼,南芷已然進了房門。
一派奢靡的裝飾之風,雖用的如琉璃玉瓦一般珍貴的材料,卻不會搭配,顯得好不對調,果真應了他這紈絝子弟的形象。
南紀橫躺於卧榻之上,南芷在桌畔接了杯茶水,徑直走到卧榻旁,將茶水全部倒在了南紀臉上。
南紀從卧榻之上驚醒,南芷想起那句垂死病中驚坐起,倒是應了此情此景。
『誰?誰敢擾本少爺好夢?本少爺弄死你。』
『是我,哥哥也要弄死我?』南芷一臉不屑地答道。
『好妹妹,這是做什麼啊,嚇死哥哥了,不對,你怎麼能用茶水澆我呢?你還是不是我妹妹了?』
南芷冷笑一聲『只怕我若不來,咱們的二哥啊,就要把你害死了。』
南紀道『南威?他回來了?』
南芷看了眼這傻傻愣愣的哥哥,心中頓感萬般無奈,叫阿馨阿吾給他更衣,順便講講來龍去脈。
阿馨阿吾動作到快,片刻間南紀已是換了個模樣,精氣神看著也有許多不同,南芷滿意笑笑,對南紀道:『走吧。』
兄妹二人並肩而行,南芷道:『怎麼你今日如此嗜睡,偏還是在二哥回來要去尋你的時候?』
『今日乃是李家公子壽辰之日,我們自**好,今日去吃了他家些宴席,歸府後便有醉意,才如此,至於南威,誰能想到他今日回來啊。』
看這南紀的態度和南威的行為,南芷又問道:『我看三哥好像有些不待見二哥的模樣,為何如此,同妹妹講講。』
『什麼二哥不二哥的,阿芷你也太抬舉他了,南威就是府里下人勾引阿瑪生下的兒子,阿瑪都不認識他額娘是誰,因著有了南威,賞賜了許多金銀財寶的,可那個下人無福,南威五歲時便逝世了。咱們這府里,只有咱們幾個才是真兄妹。』
南芷默然。
攜南紀一同到了前廳,溫代已然笑意盈盈,道:『如今芷兒歸家,威兒歸府,如今才真可謂是團團圓和美啊,日後你兄妹四人當盡心互相扶持,共振將軍府才是。』
南氏四人皆附和應下。
夜幕初升,宴席已散。
南芷回了自己院子,已然換好了一身夜行衣的行頭,去馬廄準備快馬,夜深人靜之時便悄然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