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張 被救了
大唐,長安。
這一夜長安城落下了雪,如柳絮飛舞,為萬家燈火覆上了一層銀輝,由以皇宮為最,好似處在瓊樓玉宇。
要說長安城中最寬闊,最莊嚴氣派的一條街非屬朱雀大街為最,南起明德門北止皇城。
而此時正有一獨臂人踉蹌的行走在朱雀大街上,他走的很慢很慢,似乎每一步都像是在拖著整座長安城前行。因為有一柄長刀從他的身後貫穿而過,刀尖也沒入他懷中抱著的孩子的胸口。
他的身體似是沒了溫度,便是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也不會即時化開,已在他的身上凝了一層雪霜,身後更是留下了一條殷紅的軌跡,如蜿蜒曲折的小河。
這獨臂人是天策上將長孫直府中的馬夫,名叫劉三,早些年在戰場上被砍斷了一條胳膊,自己又沒什麼親人,便一直在天策府中做一些輕巧的活計。
而他懷中的孩子也並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天策將軍長孫直的孫子,長孫謙與尉遲依依的長子長孫鴻飛。長孫鴻飛這名字還是當今聖人親賜。
長孫鴻飛其實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準確點說是靈魂並不屬於這個世界,沒錯,他是穿越來的。所以長孫鴻飛早在幾天前便猜到了現在的結局,只是他才一歲多,改變不了什麼,也沒有能力去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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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要退向一年多前,當今聖人李濟安去太乙山狩獵,狩獵中途保護聖人安全的千牛衛發現一個可疑人被當成了刺客,這刺客功夫詭秘異常。若不是這刺客猜到李濟安的身份後主動投降,千牛衛定是要要損失慘重。
而後李濟安親自詢問下才知這刺客名叫余連舟,是一個修行者。只因當日傷重,昏倒在太乙山,醒來后才被當成刺客。
而什麼是修行者呢,這所謂的修行者並不是道家所說的修行,而是一種修鍊的法門。大唐武風盛行,習武之人自然很多,而修行者要比習武之人強出很多很多。
人身本就是一小天地,習武是為了能控制自身小天地的力量,而修行是為了用自身小天地的力量來控制天地的偉力。而習武的練氣法子最早便是修行者傳下來的,因為要通過練氣來找到自身氣感,若是找不到便修行不得。習武和修行最大的區別便是習武者的力量是存貯在臍下三分關元穴,稱為丹田,而修行者的力量是存儲在兩眉之中的印堂穴,稱為紫府。
而修行者共有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氣感,便是能感受到天地間的靈氣。第二階段稱為氣壁,乃是用靈氣滋養全身經脈和五臟六腑,好讓身體更能承受住靈氣的流通,直到全身經脈和五臟六腑內凝聚一層薄薄的由靈氣形成保護膜方為圓滿。而第三個階段便是凝氣,凝氣便是能將靈氣聚型,讓靈氣變得肉眼可見,並且隨心意變換,聚散由心,可傷敵,可護身。第四階段便是周天,這一階段神妙異常,具體余連舟也不是很了解。再往上或許有,也或許沒有。
李濟安知道后自然也想成為修行者,並不是因為修行者有多強大的力量,而是修行者可長壽,奈何李濟安年歲太高而且也沒有修行的天賦,自然是不行的。可是余連舟建議選出一百人能修行出氣感的人控制周身靈氣,到時候靈氣密集或許可以助其修鍊出氣感。
隨後李濟安下令由金吾上將柳仁武和天策上將長孫直從禁軍十六衛和各州軍府中選出百人能修行的人。
一年後從從禁軍十六衛和各州軍府中才選出七十四人,六十多萬人中才有七十四人能修行,可見其難。
當今聖人不想在等,便開始嘗試,結果卻是失敗了。事後這七十四人都變得痴傻木然。李濟安又命柳仁武與長孫直繼續找出百人,長孫直不願,便與李濟安吵了起來,最後更是拼著抗旨也要堅持。
長孫直與李濟安關係自然是及其親近的,李濟安未稱帝前更是多次救過李濟安。所以長孫直便想靠著二人間的情份來讓李濟安醒悟。即便最壞的結果在長孫直看來也就是辭官歸老了。
可是長孫直卻忘記了一點,李濟安稱帝的手段一直為百官所垢,無論是殺兄奪位還是逼父退位。若是在傳出李濟安為修行長生而殘害將士怕是這帝位是怎麼也坐不穩了。
便是因此才有李濟安命余連舟今夜血洗天策府,金吾衛負責把守永樂坊各處要道,活人不過。
這些都是長孫鴻飛從長孫直與高傾雲(長孫直唯一的妻子)平常夜話中聽到的,再加上自己的一些推測,雖然都是機密,但長孫直怎麼會在意一個一歲孩童在旁呢?更何況還是自己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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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三能逃到朱雀大街上還多虧了一個司階心有不忍,再加上劉三的樣子根本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才放其過去。只是這司階也因此差點喪命,多虧柳仁武從中周旋才勉強保住一命,最後被革去軍籍淪為普通百姓。這些卻都是后話了。
劉三此時眼前一片模糊,並不是因為凝霜遮了眼,而是他的意識將要渙散,終究是挺不住了,整個人跪倒在地,憑藉著最後一絲清明,他側身倒下,沒有讓刀尖在次傷害到懷中的長孫鴻飛。僅有的一隻胳膊還在緊緊摟著懷中的長孫鴻飛。
雪還在下,並沒有因為劉三的死有任何的改變,風兒似是有些憐憫,吹散了劉三身上不少的雪。
長孫鴻飛面向劉三胸口,襁褓也並沒有被吹散開來,如此還能抵禦一些風寒,只是眼前帶血的刀身時刻提醒著他,身上是有多痛。不過是強忍著沒有哭喊出來罷了。上一世的長孫鴻飛本就是一個孤兒,一路摸爬滾打到了三十多,什麼苦沒吃過。這點疼痛自然忍的了的。
只是長孫鴻飛也知道自己不用忍太久了,只是想想自己就要死了多少還有一些委屈,想著想著便不想忍了,在這雪夜中無聲的哭了出來。倒不是因為不想哭出聲,只是喉嚨一動胸口就好疼。
就這麼死去還真有些不甘,畢竟還沒有好好的看一看這世界,也沒有好好的體會這親情,但是又一想這麼死去也未必多壞,即便死了,也沒有對不起的人了,所有自己在意的人應該都活不了了,正好趁著最孤獨的時候結束這一生,也算不錯。長孫鴻飛在心底嘆了一口氣。臉上的淚水也很快被寒風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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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與其妻子王翠蓉來長安一年多了,本是想將一身本領賣與帝王家,只是一直沒有「能說得上話的人」引薦,又因心高氣傲不願去貴人府下當個部曲,便一直在京中做些零活維持生計期望能等一個機會。
宋安最近偶遇父親宋知禮早年友人段正宏,細問才知段正宏因讀過些書現在是兵部員外郎唐志賀府中的一個管事,便於今夜在酒樓邀飲。細問之下才知非三品官員不能引薦,宋安知道后自然是失望的。
酒過三巡宋安送段正宏回到永樂坊,段正宏自然是沒有能力住在永樂坊的,不過是住在唐志賀府中。
段正宏見宋安眉間依然不展,而自己確是人微言輕根本幫不到忙,便邀宋安進府續飲,客套幾句后宋安便跟隨段正宏進了府。
唐志賀還是比較看中段正宏的,所以府上有段正宏專門居住的小屋,宋安一路低頭跟在段正宏身後,並不敢亂看,畢竟貴人府上的一些規矩還是知曉的。
夜幕已降,又是雪天,一路上並沒有遇到別的人。沒多久便行至一處偏房,段正宏提醒一聲后拍了拍身上的積雪便推門而入,找到蠟燭點燃后照明了屋子。方請宋安入內。
宋安進了屋內一眼便看清了屋內陳設,實在是過於簡陋,也過於狹小。一床,一桌案,四張方凳,牆邊還置一柜子。除此外別無他物,桌案上還放著兩本書,其中一本還是打開狀,顯然主人還沒有看完。
「室內簡陋讓賢侄笑話了。」
段正宏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時候的讀書人都很好面子,而讓晚輩看到自己的窘迫是一件十分丟面子的事情。段正宏其實並不窮,只是不想多花錢置辦,畢竟長安不是自己的家。
「不敢,段公常寄回錢財以補貼家用,學元兄還是與我說過的。」
聽見宋安這麼說,段正宏臉上儘是喜色。而宋安口中的學元便是段正宏的長子段學元。
「你先坐。」段正宏一邊說著一邊將桌上的書放到床頭。「我去去便回,你先等會。」說完便出了房門。
宋安坐在一張方凳上,知道謀職無望心情自然不好,但卻並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宋安父親雖然也是武人,但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讓家中出一個文人,只是自己從小讀書就不行,也就武藝還算尚可,入京謀職也算變相的盡一下孝道,只是如今看來回到江陵后要讓父親失望了。
就在宋安胡思亂想的時候,段正宏回來了,一隻手撐著托盤另一隻手提著一壇黃酒進了屋。隨後將托盤上的腌菜和蘿蔔乾還有兩隻碗放下。
如此二人就著簡單的下酒菜便喝了起來,中間大多數時候都是宋安在說,段正宏只是偶爾說兩句。
不知不覺宵禁已開,只是二人都沒注意,直到府外傳來鑼響伴隨著陣陣「金吾衛緝匪,各戶不得出入。」的聲音,宋安這才驚醒。
「竟是金吾衛,怕是出了了不得的事了。」段正宏自然知道金吾衛的,所以知道外面的是金吾衛便感嘆一句。
宋安趕緊起身向段正宏行了一禮道:「段公,我點趕緊回去了,多有叨擾還望見諒。」
段正宏一聽宋安這時候要走,神色一驚,連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啊,這宵禁已開,金吾衛又在緝拿匪人,這要是被撞見把你當成匪人同夥那便是說不清的啊!」
宋安見到段正宏的慌張模樣趕忙道:「段公放心,在下對自己的武藝還是有些自信的,即便被抓也定然不會連累到段公。」
聽到宋安這麼說段正宏神色稍緩隨後才道:「這是哪裡話,我不是這意思。」
見段正宏神色有緩宋安繼續道:「賤內一人在家,又趕上金吾衛緝匪,我這屬實放心不下啊,還請段公多擔待。」說完便再次行了一禮。
略微猶豫之後段正宏還是道:「那你隨我從後門出去吧。」
聽到這話宋安神色一喜。「多謝段公。」
「哎!隨我來吧。」段正宏嘆了一口氣后便先出了房門,宋安趕忙跟上。
府內還有燈籠亮著,再加上雪還在下,所以出了門也不影響視物,宋安一路跟隨段正宏來到了後門。
段正宏打開後門後站在一側轉身又對宋安叮囑道:「千萬小心啊。這要被抓可不是小事啊!」
宋安來到門口對著段正宏道:「段公放心,我曉得厲害的。」說完探頭朝門外兩側看了一眼,見沒人後足下一點整個人便越門而出,隨後腳下再在雪地之上借了一下力,整個人又飄出三丈之外,如此往複速度也越來越快。
段正宏伸頭想在叮囑一番,只是哪裡還有宋安的影子,雪地之上更是一點足跡都沒有。見到這一幕段正宏心下才稍安,隨後關門回去了。
宋安出了小巷才發覺想要回家並沒有想象中的輕鬆,因為有一隊衛卒正在巷外守著。也還好宋安謹慎,放緩了速度,在加上有大雪阻礙了視線才沒被衛卒發現,及時退回巷子內。
宋安為了不留下腳印此時正如一個壁虎般趴在巷內的一面牆壁上,只是等了好久也不見衛卒離去,心中卻感覺奇怪,好似這些衛卒並不是為了緝匪,只是為了守在這裡。
無奈下只得換一個方向試試,才行不久便聽到不遠處的院子內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心下暗喜,應是誰家丫鬟發現了匪人,如此更方便自己離開這裡。
果然下一刻便有密集的鑼聲從不同方向響起,四周更是傳來陣陣喊聲「金吾衛緝匪,各戶不得出入。違令者以匪論處。」
宋安加快速度,快到巷口時再次放慢速度,可是巷外依然有衛卒守著,同時高呼「金吾衛緝匪,各戶不得出入。違令者以匪論處。」宋安此時已然聽見打鬥的聲音,雖然鑼聲依然在響,但宋安可不信這衛卒聽不見,除非都是聾子,但顯然不可能。
無奈下又換了一個方向,結果依然如此。鑼聲從響起后便沒有停下,還有金吾衛也依然在高聲喊著。
宋安知道這一切肯定不簡單,不僅僅是緝匪這麼簡單,但是宋安卻不想多管,只想趕緊離開這裡。
「啊。」宋安忽聞一聲滿含悲憤的吶喊又從那院子中響起,隨後有窸窸索索的聲音傳來,只是有鑼聲遮掩卻是什麼也聽不清。宋安再次趴在牆面上細聽,依然是聽不清晰。
宋安心知不能在這停留了,便翻進一戶院落,打算從這些院落中離開這裡。一連翻過三個院落,才算離開了永樂坊。
宋安發現離開永樂坊后便沒有多少衛卒,只是稀稀拉拉的有幾人依然在一邊敲鑼一邊高呼「金吾衛緝匪,各戶不得出入。違令者以匪論處。」
宋安經過朱雀大街時發現一男子倒在雪地上,身上覆了一層冰雪,更有一柄長刀穿胸而過,心知這人已死,便絲毫不停留的從其上空略過,只是下一刻便見到他的懷中還有一個孩子。本以過去的宋安心有不忍又再度折返。
此時長孫鴻飛忽然餘光瞥見一抹身影從頭頂飛過,的確是飛,也的確有人,很確定並不是幻覺。只是長孫鴻飛並有哭喊求救。有一句古語很適合現在的長孫鴻飛,哀莫大於心死。
早在宮中傳出刺客時整個長安便已戒嚴,勒令城中所有人不得出入,所以此時還能在外行走的便只有金吾衛。便是京兆府也被以刺客武藝高強為由被金吾衛接手。
長孫鴻飛雖是匆匆一瞥卻也看清那人穿著樸素,身上也沒有甲胃,只能說是藝高人膽大。
只是下一刻長孫鴻飛便看到那人又回來了,正站在自己身邊,長孫鴻飛並不抱希望這人能救自己,雖然有那麼一瞬間心中對活著的嚮往是那麼強烈,但心中知道,這人若是救了自己便是害了他,所以心中也很是糾結。
宋安此時心中也在糾結,他心知今晚這事情不簡單,所以回來后沒有第一時間檢查孩子的生死。
「若是這孩子死了便趕緊離開。」
「這孩子應是死了,不用看了,趕緊離開才對。」
「看一眼若沒死便救他一救,不行,救了自己便會惹上大麻煩。」
「不行,這麼小的孩子怎麼能見死不救。」
宋安各種念頭不斷升起,隨後又被另一個念頭壓下,如此往複,內心複雜不已,臉色更是變換異常頻繁。最後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卻忽聽一聲「嚏。」響起。便是這一絲聲音,宋安趕忙低頭拾起孩子,拾起孩子的瞬間才發覺刀尖已刺進這孩子胸口三分,刀尖離身便有血跡流出,宋安運起雙指,在其胸前連點兩下幫其止血后又運掌貼在其後背輸送一股真氣,便抱著這孩子飛速離開這裡。
而那一聲「嚏」也並不是長孫鴻飛有意發出,只是感覺周身越發寒冷,呼吸越發困難忍不住咳嗽了一聲才發出的。
長孫鴻飛被宋安拾起后心中升起一絲慶幸,隨後又覺得自己不該慶幸,又為自己的慶幸而惱。接著察覺從自身後背升起一股暖流,這股暖流似是一條小魚在體內遊動,便是胸口都不是那麼疼了。之後便見這人抱著自己飛速離開。
「這是修行者?還是武者?」長孫鴻飛忍不住在心中如此想著。隨後細細打量這人,身材甚是魁偉,看年歲應是三十左右,國字臉,濃眉大眼,鼻樑稍高,雖是寒冬卻穿的卻並不算厚實,灰色粗布舊襖,雖然舊卻不臟,整個人頗具風霜之色。
長孫鴻飛睜著一雙眼睛,將這人樣貌深深記在腦中,隨後一股倦意襲來,便忍不住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