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風,從草原來
朝天關的城門開了,且是四門全開,這個消息以迅雷之勢迅速傳遍了關內的大街小巷。待得陳尋四人收拾完畢來到城南門之時,這裡早已人頭攢動的排上了隊。
放眼看去,百姓莫不是拖家帶口,更有甚者牽馬趕驢,鋪蓋被褥裝在一起。遠遠看去黑壓壓一大片,真就好似逃難出城一般。
城門開的突然,陳尋四人未及仔細商量便決定一切出得關去再說。順著涌動的人流,一步步向前挪去,四人一路無話。城門下的守城兵士,軍紀嚴整,目不斜視,任由眼前的眾人出的關去。
初春的西北,到底不比江南,那裡隨處可見老樹抽芽,新花含苞的景色。西北這,就連那輪春日,似乎都比南方那邊更蒼涼一些。
眾人出關后,雖說無劫後餘生之感那麼誇張,但也著實鬆了口氣。朝天關內,雖說草原人入關后依舊還能保持平靜,但那樣的平靜下,總是給人一種暗裡緊張之極的古怪感覺。若說草原人暗地裡做了什麼,那也不盡然。畢竟草原人入關半月,未曾聽聞有一家一戶遭遇毒手。說來奇怪,就連平日里的打架鬥毆之事,這半月來都似乎少了很多。但或許也正是因為他們什麼都沒做,所以關內的民眾倒越發覺得不太安穩,因為這就好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或許,用某些說書的話來講,那就是,這大約是某些人喪心病狂前的安寧?
但這次,關內的百姓眾人顯然看錯了草原人。各自相安無事了半月後,誰會想到草原人竟然真的會打開城門,任由他們離去。且未做絲毫阻攔,就連各家各戶手中的金銀細軟,竟都沒要求上交分毫。
很多人回頭看去,朝天關依舊巍峨,在夕陽下靜靜佇立。若不睜眼細瞧城門口的守衛,恍惚間還讓人以為這還是大興的那座朝天關。
陳尋四人終於出了城,四人行至城門外百丈遠后,正待上馬飛奔,卻忽然瞧得前面眾人圍聚,吵嚷四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老八廖重海一人獨自拍馬上前。只是未如他所料的那般能夠行俠仗義,原來只是一場父子相爭的鬧劇。
眾人圍著的人群中間,一位鬚髮花白,年逾花甲的老人,正一把死死抓住一旁年輕人的衣袖,年輕人尷尬的處在原地,不斷向四周眾人抱拳致歉。年輕人身後,一輛馬車的門帘已經被掀開,車中坐著一雙婦人與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孩童。婦人中年級較大者,此時正嗚咽不止。
鬚髮花白的老人一聲嘆息接著一聲嘆息,幾次張口,似乎都把話又咽了下去。過了良久,馬車中老婦人的嗚咽聲也一聲強似一聲,老人才似乎下定了決心。「孩子,要不還是你帶著他們娘倆一起走吧。你爹和你娘年紀大了,真的走不動了。」
老人抹了抹自己的眼角,「你爹我在這朝天關和你娘賣了一輩子的包子,你爺爺和你奶奶也在這待了一輩子,再往上,你太爺爺他們也是待了一輩子啊。」
老人放下了年輕人的衣袖,看了看車中的老婦人,「我們兩年紀大了,就是這把老骨頭走遠了,也還是會想著這裡,念著這裡,因為我們的根...在這裡,在這朝天關吶」
年輕人神色悲慟,眼眶也忍不住紅了起來,「爹,孩兒也想在這朝天關世世代代生活下去。可是你看如今的光景,草原人來了呀,到時候打起仗來,可怎麼辦吶。環兒還這麼小,可不得給他找個好地方嘛」
老人神色難掩激動,「草原人來了又怎麼了嘛,草原人就不吃包子了?」說到這,老人似乎堅定了自己的念頭,「你們走,我和你娘回去。院里昨天用剩下的籠屜還沒歸整,我和你娘得回去拾掇拾掇。」
年輕人左右為難,忍不住喊了一聲「爹...」
「老婆子,下來,我們回去。」老人走到馬車前,沖著裡面一聲嚷嚷。待得老婦人下車后,老人抓起老婦人的手,慢慢向關內走去,「草原人怎麼了嘛?草原人也是爹生娘養的,也得吃包子啊。況且,草原人來了半月了,也沒見怎麼著啊。」
年輕人見勸阻無果,又看了眼馬車中自己的媳婦。那年輕婦人,也是眼眶微紅,「當家的,爹娘年紀大了,走不動了。隨他們去吧」
「可是...」年輕人還想再說些什麼,年輕婦人懷中的孩童,怯生生地喊了聲「爹...」
年輕人「唉」地嘆了一聲。
「當家的,我們一起回去吧。娘的身體也不好,沒個人照顧怎麼行呢?」年輕婦人抹了抹眼淚,她大概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子,知曉自己的男人此時正左右為難,「都說草原人凶神惡煞,可是這連日來,也沒見他們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現在還反倒放我們出城...」
年輕人還在看了看逐漸走出人群的父母的背影,又看了看婦人眼中的孩子,猶豫難定。
「當家的,我婦道人家不懂事。但是既然草原人沒怎麼樣,那我們就回去吧。畢竟,這關內,才是我們的家啊」說著,婦人也禁不住落下淚來。
此時,旁邊終於有人漸漸發話,「年輕人,回去吧,百善孝為先吶」。也有人說道「你娘子說的對啊,這朝天關內才有你的家呀。」
初始,只是一兩人有此言語,未過半刻,年輕男子身邊的眾人便都如此這般勸說了。於是年輕人咬咬牙,趕著馬車回頭,向關內的父母追去。
待得年輕人一家走遠了,人群卻還未散去。眾人細細咀嚼方才一家人的話,無論南下了多遠,這朝天關內才是他們祖祖輩輩留下了根的地方,才是他們家的地方。
誰家沒有高堂雙親,誰家沒有叔伯兄弟。若是這些都能棄之不顧一走了之,那便是苟活在世,又有何意思?
於是,排了半個時辰一個時辰出城的眾人,開始只是三三兩兩,後來便是成群結隊的回頭向關內走去。
陳尋四人撥馬向南緩行,看著春日裡的夕陽終於落了下去,天終於黑了,朝天關起風了。
風,從草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