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殉情的妻子(二)
老闆娘是一個不那麼漂亮,卻十分有味道的女人。
她長著一米五七的嬌小個頭。典型的黃皮膚。發色呈栗子色。據她講,從小到大從未染過發。她不喜歡在妝容和髮型上做任何雕飾。這大約是她在這都市中具有那種獨特味道的原因之一。
是她的個性。不從眾。知道自己要什麼,做什麼。有自己明確的節奏和原則。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和眼光。就算不做任何裝飾,素麵朝天,臉頰上布著曬斑,個人魅力也是一百分。
個性恰恰好。
我非常喜歡這個女人。她與宿最是一類人。我在這方面差一點。我內心有明顯的自卑痕迹。且持續到現在。
她擅長交際,又不愛交際,從來不熱衷於接待某位客人。人際這方面,她顯得十分寡淡。你來你就坐,來多次,我會記得你愛喝什麼果飲,愛坐哪個位置,愛點哪種類型的歌。但我不會湊上去與你熱絡的攀談。很佛系。她的穿衣風格,儘是黑白灰冷淡簡約風。
此刻,她正隨意穿著一條灰色的寬肩帶弔帶裙,坐在我和宿最的對面。
窗外不遠處,馬路對面江邊的路燈下,有位二十七八歲的男士,正在敲著棕色彩繪的非洲羊皮手鼓。鼓點配著什麼民謠伴奏,十分悅耳、放鬆。與這岷江夜市十分相得益彰。
然而,這一切在老闆娘談論起那樁慘案時,周邊的一切調調立馬變得驚悚起來。美好與驚悚,往往在一剎那間切換。婚姻大約如是?我這個沒經歷過婚姻的人,沒有發言的權利。我只是隱隱感到一絲的壓迫和恐懼。
時光倒流清吧的女老闆,名叫李執。她慘死的妹妹叫李廂。
「麻煩二位老師過來。」李執寡淡的寒暄一句。
「哦,沒事。」
李執將她寡淡的目光移到窗外,不動聲色打量著視線之內的一切明暗之處,一邊說:「我妹妹不可能和別人殉情的。」
她刻意加重了「不可能」三個字。
「據我所知,我妹妹很愛她的丈夫和孩子,視家人和家庭為一切。每次她和我說起她老公和孩子,都是一臉幸福。」李執鄭重地說著每個字。
「她的丈夫有家暴她嗎?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宿最猜測。
李執猶豫了幾秒鐘。這引起了我的注意。李執似乎不太了解她妹妹的婚姻生活。甚至和她的妹妹不是那麼熟。
「你妹妹出事前,和你見過面嗎?或者通過電話?有和你說過她遇到什麼可怕的事情,或者有什麼困惑嗎?」我問。
此時,服務員遞上三杯名叫「生活的味道」的果飲,青綠色的檸檬片在冷飲中冒著氣泡。抿一口,舌頭瞬間被酸甜的冷氣包圍住。
李執喝下一大口,「其實,我和我妹妹已經許多年不來往了。有大概十九年了。」
「嗯?」
「對。那年我十六歲,我妹妹十二歲。父母離異,我跟著我父親生活,我妹妹跟著我母親。」
「這中間,你們一直沒見過面嗎?」
「我母親帶著我妹妹嫁到了貴州,後來,他們搬到雲南,最後又搬到廣州。一開始,我們還偷偷打電話,後來,我們就失去聯繫了。那是在他們搬到廣州以後吧。」
「偷偷?」
「是的。我父親和我母親,兩人生前離婚的時候鬧得很不愉快,把我奶奶和我姥姥氣得過世了,彼此都恨透了對方。但我母親和我妹妹會偷偷聯繫我。我曾提出去找我母親她們。後來,我就和她們完全失去了聯繫。」
「那你們重逢是在什麼時候?」
「一年前,我妹妹帶著她老公和一對龍鳳胎,突然出現在我店外。」
「她老公是個怎樣的人呢?」
「是個大學教授。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很細心,很疼愛妻兒。我們一起出去散步的時候,他總是護在妻兒的右手邊。廚藝也不錯,我去他家吃過一次飯。我妹妹不會做飯,她愛做瑜伽愛運動。」
「回來以後,他們兩口子以什麼謀生呢?」
「他們全款買了一套二手房,他們的生活全靠我妹夫的退休工資和他們自己的積蓄。不過在這個慢生活的小城市,夠用。」
「退……休?你妹夫多大年齡?」
「六十多。」
「那你妹妹……?」
「三十一。他們是典型的老夫少妻,相差三十四歲。」
「出事之前,你妹妹有什麼異常嗎?」
李執忽然狐疑地凝視著窗外,壓低聲音自言自語,「今晚總覺得哪裡有一雙眼睛一直盯著我,背後涼颼颼的。」
「什麼?」靠窗的宿最仔細打量著窗外各處。
「沒什麼。我最近總是很恍惚。也許是我妹妹或者我媽媽的魂魄在哪裡看著我,如果人真的有魂魄的話。」李執低喃。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眼睛里閃現出難得的溫情。
隨後,她目光里的溫度又降下去,「其實,我妹妹出事前兩天,來找過我。說他們全家計劃過幾天去青城山玩,問能不能把幸運放在我這裡。」
「幸運是哪個孩子?為什麼不帶著一起去呢?」
「幸運是他們養的毛孩子,一隻金毛。」
「哦。既然有出行計劃,又怎麼會和別的男人殉情呢?」我說。這自然是非常不合常理的。
「我妹妹出事以後,幸運也不見了。我妹夫說,出事當天,幸運被關在卧室,卧室的窗戶開著,幸運有可能是從那裡跑出去了。」
「我妹妹家在一樓,即便卧室開著窗戶,也裝著密密的護欄,幸運那麼大的塊頭肯定是鑽不出去的。」
「他們是怎麼死的呢?」我問。
李執從旁邊的手拿包里取出幾張照片,遞給我,「一氧化碳中毒。死在客廳里。這是當時現場的照片。我忍著難過拍下來了,想著拿給你看,肯定派得上用場。」她看著我的目光,充滿信任。
「幸運和兩個孩子是我妹妹的心頭肉,她怎麼都不可能扔下他們,自己去和一個認識沒多久的男人殉情。她雖然是個戀愛腦,但,不是弱智。她是個有牽絆的母親。」
「出事的時候,你妹夫和兩個孩子呢?」
「兩個孩子在鋼琴培訓班,我妹夫在隔壁的等待室等兩個孩子。」
「那個男的是誰?」
「是鋼琴培訓班女老師的丈夫。對了,我明天要去看看那兩個孩子,你們要一起過去了解了解情況嗎?」
「去。」
「好的,那明天聯繫。」
出玻璃門前,透過玻璃門,瞥見另一側的花池後面,有一個鬼鬼祟祟的黑色身影。似是系著一個豹紋的細條絲巾。
我和宿最走出清吧,走到花池後面,發現花池後面空無一人,地上掉著一撮扯碎的樹葉。我們環顧四周,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