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群丐**說朱家 義士避雨入薛宅

第二回 群丐**說朱家 義士避雨入薛宅

()趙三倉、樊村學五人離開之後,邵能容向方湛一和劉俠我深深拜謝道:「若非方先生和劉公子挺身相助,我兄弟倆今rì不死亦傷。如此深恩,能容和二哥永生難忘。」

陳重霄亦躬身施禮道:「趙三倉那老東西實在不是人,心狠手辣,一出招就想重創我和三弟。想想我倆死了也沒什麼,但師大哥給我大哥的密信若落到外人的手裡,則是天大的事了。」邵能容聽他這麼一說,有意無意地咳了一聲,陳重霄會意,便不再說了。

方湛一向陳、邵兩人道:「不想會在這裡遇上陳二俠和邵三俠,幸甚之至。聽說宋大俠兩個月前在趙晉道上被人暗算,不知傷勢如何,如今好了沒有?」

邵能容道:「多謝方先生惦掛。那天我大哥去太原見柳雲絮大俠,出了井陘關口沒有多遠,便遭人伏擊。右小腿和後背上各挨了一刀,但沒有傷到筋骨,只是流了些血,十來天後就好了。」

方湛一道:「可知道歹人是誰?」

邵能容道:「當時一共八個黑衣蒙面人,個個武功高強,出手極狠,直yù置我大哥於死地。勢急之下,我大哥也留情不得,將其中七人刺死,一人打成重傷。至於歹人是誰,我大哥也沒有問,當今想取他xìng命的人很多,問與不問都是一樣。」

方湛一道:「孤煙兄的武功、膽識、襟懷足以做江湖表率,實在令人敬佩!」

邵能容又道:「敢問這位劉公子是方先生的什麼親戚?公子大名又是……?請先生告知,我和二哥也好稱呼。」

方湛一道:「方才有趙三倉、樊村學他們在,因此我未將公子之名說出來。這劉公子名俠我,浙江湖州人氏。」說到這裡,呵呵一笑,又道:「劉公子是雲樹兄以後的親戚。我與雲樹兄情同手足,劉公子自然也是我的親戚了。不過此時,我們還是都以兄弟相稱吧。」邵能容和陳重霄聽他說得不清不混,但也不便深問,只好笑了一笑。

劉俠我也笑了笑道:「方先生還在酒醉之中,不知何時醒來。」又向陳、邵兩人道:「『燕趙五俠』英勇豪邁、義薄雲天,名聞海內,今天能與二位相逢,真是大幸。俠我這次北來,就是想一睹『燕趙五俠』及諸多北方英雄豪傑的風範,以了卻多rì來的仰慕之情。」

邵能容道:「公子如此抬愛,能容甚為汗顏。」

劉俠我道:「小弟出來之時,董飛雪兄一再叮囑道:『如今世間險惡,人心難測,江湖更是易起風波,要步步小心,時時在意。』不料今rì連遇方先生及兩位兄台。可見江湖雖有險惡,更多有美遇。」

邵能容微微一笑道:「我和二哥能遇到公子和方先生這樣的人,又何嘗不是美遇?

劉俠我又喚店家重整筵席,與三人暢飲。

飲酒之間,邵能容對劉俠我道:「我和二哥正要北回,就請公子與我們一起過去。公子氣宇軒昂、英姿拔,更兼豪氣干雲、武功jīng妙,我大哥要是見了,一定會萬分驚喜。他常嘆當今武林不振,才俊難出,今公子一出,當能彌補他心中的遺憾了。」

方湛一聽邵能容這麼一說,頓時jǐng覺地道:「宋大俠有沒有女兒?」

他遽出此言,邵能容很是不解,只好回答道:「有,我大哥有個女兒。」

方湛一道:「敢問宋小姐芳齡幾何?」

邵能容道:「年僅十歲。」

方湛一心裡一松,笑道:「你們『燕趙五俠』剪惡除暴、扶危濟困、輕生重義、恩怨分明,實在是江湖之幸!」

邵能容聽他言語忽此忽彼,前不照后不應,很是迷惑。陳重霄則忍不住地問道:「不知方兄如何突然問起我那侄女來了?」

方湛一又笑了笑道:「實不相瞞,方才聽了邵三俠的話,誠怕宋大俠與雲樹兄爭婿。」

陳重霄聞言,先是一愣,隨後看看劉俠我,又想想方湛一前面說的那話,恍然大悟,哈哈笑道:「劉公子既然是許大哥定下的人,我大哥又豈會和許大哥相爭?更何況我那侄女還未net。」

方湛一又笑道:「許兄還未見劉公子,是我先替他定下了。」

邵能容不慌不忙地道:「原來許大俠還未見過劉公子!我大哥的女兒雖小,不過他那妹妹已經長大了。今年一十七歲,待字閨中。許大俠的女兒我去年見過一面,的確是絕代佳人,但我大哥的妹妹和許姑娘相比,如芍藥對牡丹,差不哪裡去。」

方湛一的心裡往下一沉,忙道:「當真?」

邵能容笑道:「不敢欺騙先生。」

方湛一默默地想了一想,大笑道:「這不要緊。宋大俠和許大俠做兄弟已久,他縱是和許大俠爭劉公子,也須用個女兒,斷然不會用個妹子。」

劉俠我聽他們這樣說來說去,哭笑不得。正在這時,忽聽樓下傳來打罵哭叫、桌翻椅倒、碗破碟碎之聲,十分激烈。劉俠我起身道:「方先生,陳二俠、邵三俠你們且飲,我到下面看看。」來到樓梯口處,正yù下樓,只見店家、夥計們並一些食客急匆匆地上來,驚恐萬分。

劉俠我問道:「樓下誰在鬧事,是之前那幾個人嗎?」一個夥計道:「不……不是,是……是……是朱家的人在打人。」劉俠我聽了,快步下了樓。

但見七八個身穿勁裝的彪形大漢持著短棍,正在痛打十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還有幾個膽小的客人驚嚇得縮成一團,蹲在角落裡不敢動彈。

劉俠我喝道:「住手!」這一聲喊,宛如net雷炸響,那七八個壯漢都是一驚,住了手,朝他看去。劉俠我又前踏兩步,來到那些人的跟前,厲聲道:「光天化rì之下,如此公然行兇。王法縱可蔑視,但天理不能褻瀆!」

眾惡漢定神一瞧,見來人除了背著一把長劍之外,形貌和神氣都如文靜儒雅的書生一般,心裡那囂張的氣焰又驀地騰起,一個惡漢獰笑道:「呸!我還以為是來了一隻老虎,嚇了一大跳,不想是只他娘的貓兒。」

另外一個道:「只是這小子還背著劍呢。」

又一個不屑地道:「書生都愛賣弄,手無縛雞之力,身上卻常常帶著把劍。」

又一個道:「聽他口氣,是要替天行道呢。」

再一個冷笑道:替天行道?行個鳥道!」眾惡漢一大笑起來。

劉俠我不理會他們,向著眾乞道:「請問諸位,你們為何遭人追打?」乞丐們驚魂未定,一時說不出話來。劉俠我正要再問,那些惡漢已將他圍住,一人舉起棍子,劈頭打來。劉俠我抬手抓住棍梢,輕快一旋,那人啊了一聲,當即鬆開,手腕被帶得生疼,咧嘴直抖。

劉俠我兩手握住那粗細如小手臂一樣的木棍,舉過頭頂,稍稍用力一折,木棍便「喀嚓」一聲斷成兩截,他又向著眾惡漢道:「今天小爺不想打架,你們也別逞英雄!莫說是你們這七八個,就是來七八十個,若真打起來,也不夠我打!」

眾惡漢看劉俠我折斷一根木棍,如同他們自己折斷一根筷子一般容易,大為驚駭,哪裡還敢再耍威風,面面相覷一番后,努努嘴,擠擠眼,灰溜溜地逃竄了。

一個五十多歲,頭被打破,血流一身的乞丐慌忙跪下,連聲向劉俠我道:「多謝俠士救命之恩,多謝俠士救命之恩。」隨後站起,招呼同伴道:「走,走,快走!」剛往前邁一步,又對劉俠我道:「恩人也快走吧,他們不會善罷甘休的。」

劉俠我道:「老伯勿怕,諒他們也不敢再來。」

老丐道:「恩人,他們勢大,不是好惹的。」

劉俠我笑道:「我也不是好惹的。」

老丐道:「既然如此,恩人就多多保重,多多保重!我們先走了。」

劉俠我道:「且慢。」

老丐道:「恩人有何吩咐?」

劉俠我道:「請諸位到樓上一坐。」

老丐驚詫地道:「恩人這是……?」

一個左眼被打傷了的漢子道:「這命是恩人給的,恩人說什麼我們就聽什麼,別說是上樓,就是上刀山,也隨恩人去。」老丐連忙點頭稱是。

這些傷的傷、殘的殘的乞丐隨著劉俠我來到樓上,看他和方湛一、陳重霄、邵能容三人相識,便也向方湛一三人作揖道謝。劉俠我又讓店家整了滿滿的兩桌酒菜,招待眾乞丐。這些人早已是飢腸轆轆了,略略客氣一下后,就風捲殘雲般地吞咽起來,不多時,桌上的東西一掃而光,他們差不多也吃飽了。

那左眼傷了的漢子用破舊不堪的衣袖擦了擦油乎乎的嘴,向劉俠我道:「公子趕走那些惡奴,救了我們一命,這又給我們飯吃,猶如又救了我們一命,如此恩德,無異於天地父母。」言訖,跪倒地上,斬釘截鐵地道:「公子有何吩咐,但說無妨。刀山火海,萬死不辭;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余者也都跪下,齊聲道:「刀山火海,萬死不辭;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劉俠我笑道:「諸位快起,快起,讓人看到了,還以為我要拉著你們造反呢。」

那左眼傷了的漢子道:「眼下生不如死,倒真想跟著誰造反!」

老丐急忙低聲道:「不可妄言,連累了恩人。」

劉俠我道:「把諸位請上來,並無大事,只是想問一下,你們為何被打?那打你們的又是些什麼人?」

老丐嘆了一聲,潸然淚下道:「開封這幾年來,非旱則澇,年年歉收,一年的收穫不夠半年吃的。許多人是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饑寒交迫。我等煎熬不過,便去這城裡的朱家乞討。以朱家之富,莫說給一口飯,就是給我們每人一大錠金子,也只如從牛身上拔下幾根毛來。不想朱家不但不給些東西,反而放出幾個惡奴,見到我們,二話不說,舉棍就打。我們慌不擇路,倉皇之下,鑽到這店裡來了。如不是恩人相救,我們即便不去見閻王,也是半死不活了。唉!蒼天要是像恩人這般仁慈,年年風調雨順,我等也不會受這樣的饑寒之苦。若無這樣的饑寒之苦,又何須到他朱家門前乞討?又怎會遭受這樣的毒打?」

劉俠我微微一笑道:「老伯,非天不仁,是人不仁。天若不仁,天下人早已滅絕了,又怎麼能延續到今天?」

劉俠我剛把話說完,一個腿被打瘸的蓬頭少年道:「公子說得好,說得好。我nainai生前曾對我說過,有我爹那一年冬天,接連下了半個月的大雪,要不是後來老天仁慈,突然放晴,我爹非凍死不可。大家想想,天若不仁,就沒有了我爹,沒有我爹,那也不會有我了。」此言一出,眾人不禁笑了起來。

一人道:「這話有些不對,你又不是你爹生的,沒有你這個爹,你娘不會嫁給別的你那個爹?」聽了這一番話,眾人越笑了。

老丐道:「方才公子之言極是,我好糊塗,竟然說起老天來了。該死,該死!」

眼傷了的那漢子道:「以往收成好的時候,還不是有不少人缺衣少食、挨餓受凍?」

又一個額頭上起了個大血包的人道:「眼下年歲雖然不好,可朱老爺卻是在享受著榮華富貴。有花不完的金銀財寶,穿不完的綾羅綢緞,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喝不完的美酒佳釀,騎不完的高頭大馬,坐不完的軟轎香車。」

又一個嘴被打歪的矮個漢子,吐字不清地道:「還……還有睡……睡不完的女……女人呢。」

劉俠我道:「那朱老爺端的何人?」

蓬頭少年搶著回答道:「那朱老爺大名昌恆,在這開封城中,除了周王爺,他是第一。有錢有勢,朝廷上下裡外都有人。一個姨夫是什麼部的什麼左右侍郎,一個表舅是什麼布政使司的什麼左右參政。一個妹夫更不得了,是錦衣衛里的什麼千百戶,還有一個堂兄怕是更更不得了,是什麼左右又什麼御史。常聽人說『錦衣玉食』,錦衣衛人見人怕,鬼見鬼愁,那御史大人更是令人魂飛魄散的了。」聽他這般一說,方湛一、劉俠我、陳重霄邵、能容四人都忍不住地大笑起來。【註:明朝時,禮、戶、吏、兵、刑、工六部的最高長官為尚書,下有左、右侍郎(相當於現在的副部長)等官員。明朝有十三承宣布政使司(如現在的省),其最高長官為左、右布政使,下面有左、右參政(相當於現在的副省長)等官員。都察院(當時的監察、司法部門)里有左、右僉都御史(大致相當於現在監察部里的司局級幹部)等官員。】

老丐嘆道:「他家裡那麼多的什麼左的右的人,恐怕連朝廷也給左右住了,我們這等小民就更不用說了。」

蓬頭少年道:「還有,還有。朱老爺還和一個王室子弟、什麼鎮國還是輔國中尉的拜了把子,更是威風凜凜,凜凜威風了。而且他還交結了不少江湖上的大人物,有這幫的幫主,有那派的掌門,還有這『三傑』那『四豪』那那『五雄』的一大堆人。反正他朱老爺要是打個噴嚏,全城就要冷上三天。因此他家的家奴也是狗仗人勢,亂吠胡咬,動不動就行兇作惡,比衙門裡的人還橫。」

那個額頭上有血包的漢子道:「聽說前不久,那朱老爺看上了城西的一個女孩兒,便讓人拉了半車銀子去換。不料那女孩兒和她父母都是有志氣的人,不管送來多少東西,就是不肯。朱老爺氣得要把天捅破,就派人硬生生地搶了過去。那女孩兒到朱家后,哭了兩天,第三天,借口到後院走走,誰知是找了口井,跳下去自盡了。知道女兒死後,女孩的娘一下子就給氣死了,不久她爹爹也上吊身亡了。好端端的一家三口人,說沒有就沒有了,好令人心痛。」眾人無不斂容,嘆息不已。

過了一會,那傷了眼的漢子忽然道:「不過,還是有報應的,他朱昌恆雖然妻妾成隊成群,卻還是只有死去的妻王氏生的那個女兒。這樣看來,他是怕是要絕後了。」

誰知,此言一出,卻有一人大聲道:「絕後又如何?我若是他,有那樣一個女兒就天足地足了。」眾人聞言,都朝他看去。

傷了眼的漢子冷笑道:「到底是在朱家做了幾天奴才的人,直至如今還沒有忘掉主家!你就不想想當初是被怎樣趕出來的?又不想想方才是被怎樣一路追打的?」

那人並不理會,接著道:「朱昌恆雖然無子,倒有一個出塵脫俗的千金小姐,七月里出生,那時節石榴正好下來,故名榴玉,如今已十七八歲了。那朱小姐如何聰慧靈秀,我形容不出,若是當朝准許女子科考,她定能蟾宮折桂、金榜題名;如何俊俏嬌媚,我也形容不出,反正看到了她,就覺得自己像堆狗屎一樣。」眾丐聽了,哄然大笑。那人依舊不睬,又道:「朱小姐冰容玉貌,冰肌玉骨,冰魂玉魄,如下凡的仙子,降世的玉女。」

說道此處,有人打斷他的話道:「聽說你就是想打那朱小姐的注意,才被趕出來的。」

那人並不反駁,只是徐徐地道:「像我這般粗俗、卑陋、低賤、臟臭之人,斷然不敢、也不會對她那樣的人有任何非分之想。更何況朱小姐雖人如冰玉,可內心裡一點兒也不冷,溫和善良、體恤下人,沒有一絲豪門嬌女的架子,沒有半點千金小姐的xìng子。這樣一個人兒,誰又忍心對她起歪心呢?」

說到此處,那人停了下來。眾人沉默,整個樓上安靜靜的。

突然,那蓬頭少年像是說給眾人,又像是自言自語地道:「如此佳人,不知這世上哪個哥兒有福消受。」

那人清了清喉嚨,竟毫無顧忌地道:「依我看來,也或許是我見識短淺。這普天之下,沒有幾個能配得上那朱小姐的,管他是什麼公子、王子、皇子、太子,乃至是什麼天子的。」聽他這般莊嚴一說,眾人驚得直瞪眼睛。那人還是從從容容地道:「諸位試想,有女如此,縱然絕嗣,又有何憾?」眾人又是無語。

少時,方湛一站起來,撫掌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

又有一人怯怯地道:「如此說來,那朱小姐極難嫁人了?」

那人嘆道:「這也倒不是,自古以來,婚姻之事都是依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父親若想讓她出嫁,一句話就行了。」

那傷了眼的漢子似是同情地道:「自古紅顏多薄命,不知那朱小姐命運到底如何?」

那人道:「但願上天保佑,讓朱小姐有個好的歸宿。」

然而這時,卻有一人抗聲道:「朱昌恆巧取豪奪,橫行無法,是惡都作,你還這樣偏袒他家!」

那人道:「朱昌恆是該死,是該千刀萬剮,是該碎屍萬段,可與朱小姐又有何干係?其實朱小姐也是極為可憐的,自小沒有了娘,朱昌恆後來娶的大小老婆對她都是虛心假意,沒有一個真正疼她。朱昌恆本人雖是極寵愛她,但所能做的,也只是讓她穿金戴銀、衣錦著緞。那個女孩家沒有許多心事,可她又向誰傾訴呢?前年我在她家裡做活時,就聽朱小姐的丫鬟說,她小姐過得一點兒也不開心,夜裡常常獨自垂淚,有時都是一整夜。」聽他說到這裡,眾人搖頭的搖頭,嘆息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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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情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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