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TWO 二
李青把顧嵐帶到了小區里的老年人活動場所,這裡雖然沒有什麼人經過,但一旁是物業樓,她要是大叫裡面肯定會有人注意到。
顧嵐饒有興趣地四處觀望。
「所以……爺爺您有什麼事找我?」兩人在花壇邊上坐下后,李青試探地問道。
顧嵐沒回答。他沉默了一會兒。
「姑娘,你怕蛇嗎?」
哈?這是什麼開展方式?
「怕……怕吧。」
「那你見過蛇嗎?」
「電視上看見過……」
「那就是沒見過咯。但你為什麼怕它?」
李青愣住了。怕蛇還要經過蛇的同意是嗎!那我下次見到蛇的時候去問問它「我能怕你嗎」!那恐怕只能下輩子再怕它了吧!
顧嵐見李青一時語塞,微微一笑,繼續說:「姑娘,算了,我直接叫你李青吧。你今年高二,肯定對自然選擇理論有所了解。很久以前,在人類還處於原始人時期的時候,由於沒有槍炮火藥以及各種先進科技的庇護,人類的祖先成為了肉食哺乳動物和猛禽的獵物。為了生存下去,人類進化出了一套可以識別獵食者的系統。這套系統可以幫助人類快速定位一些威脅,以便快速逃跑。這在今天人類身上的體現便是在身體高度緊張時的洞察力和反應力,比如你趁爸媽不在家偷偷打遊戲時的警惕。這對於自然界的動物是再常見不過的自我保護能力。」
「但這套系統在面對蛇時,卻意外地癱瘓了。蛇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生物,具有讓人難以理解的捕食優越和身體構造優越。蛇捕食獵物的手段有很多種,但所有的方式無一例外都反映出蛇的兩個特點。」顧嵐頓了頓。
「不一般的耐心和敏銳。」
「蛇善偽裝,故而我們可以在動物圖鑑中看到不同種類的蛇,如非洲樹蛇和斯蒂芬帶狀蛇。這類蛇在捕獵時,可以保持數個小時一動不動。它們可以長時間保持自己的心率、體外激素等生物特徵處於低水平狀態,直至從感官上完全融入外環境。這需要超出動物所能忍受的耐心。」
「搜尋獵物的時候,蛇所利用的告知系統大致有三種。視覺上是靠熱成像系統,這就相當於我們人類使用的紅外探測儀;聽覺上是靠其內耳感知環境中的震動,以此它們可以確認獵物的大小從而判斷是否該出手;嗅覺上是靠舌尖在空氣中擺動,從中收集氣味分子或者是一些激素的分子,再將舌頭收回口中並進入犁鼻器的兩個囊中將信息通過連接的神經傳遞給大腦產生嗅覺,從而判斷其所處的環境條件。」
「面對蛇這種自然界中超神的存在,人類那可笑的防禦系統必然是不堪一擊。在長達數千萬年的人類進化史中,畏懼,成為了人對蛇的第一印象。或者說,人類對蛇的恐懼,早就被烙進了人類的DNA。」
顧嵐停下來盯著李青,似乎在問她是否聽懂了。
李青從先前的一句話也不敢說,變成了現在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感情你調查我就是為了給我上節生物課?
「好,這是科學上的解釋。下面的一種解釋你可能會有點糊塗哦。」顧嵐看著李青微張的瞳孔,繼續說道。
「李青,你知道亞當的第一個老婆是誰嗎?」又一個荒誕的問題。
「莉莉絲……?」對於這個蠢問題,李青卻能答得上來。但這並不奇怪,因為李青閑得無聊的時候看過Eva。
「嗯,不錯。在猶太民間傳說中,莉莉絲被認為是《舊約》的人類祖先亞當的第一任妻子,
由上帝在同一時間用同樣的泥土創造了她與亞當,因不滿亞當,所以說出了神隱秘的名字從而藉助神的力量離開了伊甸園。」
「在這之後,上帝在亞當睡時取出亞當的肋骨化作了一位女性,並將其命名為夏娃。夏娃便是亞當的第二位妻子。」
「在基督教《舊約》中,亞當和夏娃被上帝安排在伊甸園負責修理看守。但耶和華給了他們一個警告,就是不可吃知善惡樹上的果實,吃了他們必會死。可有一天,一條蛇告訴夏娃,吃了知善惡樹上的果實不僅不會死,還能像上帝一樣眼睛明亮,能知是非對錯。於是夏娃和亞當違背了耶和華的囑託,都吃了善惡果。結果就是,人被趕出伊甸園,承受著瘟疫疾病、飢餓天災,以及註定衰老逝去的困擾與折磨。」
「人類因為蛇,失去了原本擁有的神予的權利,不可避免地遭受著人間的一切疾苦。因此從伊甸園出來后的人類畏懼蛇,恐懼蛇。」
李青更懵了。剛剛還在講生物,現在怎麼又跳到宗教了?她愈發覺得眼前的老頭可能不單單是老變態那麼簡單。
「可不是還有不怕蛇的人嗎?」李青發現了老頭這一系列陳述的漏洞。她想起來之前看人與自然的時候,裡面的科學家收集蛇的毒液時,毫不畏懼地穿著橡膠手套擒住一條毒蛇的頭部,按壓它的毒腺。
顧嵐眼裡含著笑意地看著李青。那笑意和老年人的慈祥毫無關係,卻像是獵物上鉤時獵手興奮而血腥的笑。
「這就是我接下來要講的。」顧嵐又補充了一句:「可能是完全超出你認識的哦。」看似貼心的提示,實際上就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伏羲和女媧,知道吧?」
「女媧造人誰不知道。」
「對,女媧是中國神話里的母神。伏羲和女媧即是一對兄妹也是一對夫妻。《後漢書人表考》卷二引《春秋世普》曰:『華胥生男子為伏羲,生女子為女媧。』女媧造人,其實是兩者共同孕育人類。這和蘇美爾神話中的父神母神恩基和寧瑪如出一轍。相似的還有印度教中的納吉與納迦等等。」
「你的意思是……這些神話……」李青聽得入了迷。
「對。如此高度統一的敘述全都指明一點:這些神話是真實的。」
「但真正匪夷所思的並不止於此。《山海經》中有記載:『女媧,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文選》中也有:『伏羲鱗身,女媧蛇軀。』的記載。這些古書文獻統統表明,伏羲和女媧,是蛇。」此時物業大樓里的公務人員都對坐在外面似聽戲般入迷的一老一少表示好奇。
「區別於我們常識中的蛇來說,他們是蛇神。不光是伏羲和女媧,或者說,納吉和納迦,還有撞不周山的共工,《山海經》中睜眼是晝閉眼是夜的神獸燭九陰,再往國外說,埃及文明中掌管食物和收穫的女神列涅努忒和她的兄弟兼丈夫曬羲,瑪雅文明中帶來知識與農耕冶鍊技術的上神羽蛇庫庫爾坎,印度神話中污染了整個世界的女神婆蘇吉……神話宗教中所記載的,這些或偉大或邪惡的神,都是蛇神!那些所謂神話古籍,其實是古代人類從洞中對蛇神的窺見!」
眼前的老男人似乎因為在向李青揭露著這個世界的真相而愈發激動。李青咽了咽口水。這哪裡是遇到變態了,這是他媽的遇到搞邪教的瘋子了!
「再說回到亞當和夏娃,兩人被逐出伊甸園之後,在天地間生育出了無數人類。但,在那之前,莉莉絲才是亞當的第一任妻子。在惡魔學中,她被形容成不會衰老的美女,擁有滿頭烏黑的長發並同時具有大蛇的尾巴。在古希臘神話中,她是人首蛇身的女妖拉米亞。」
「莉莉絲是創世之初最早的蛇神。她和身為人類的亞當交合,孕育了更多的蛇神。逃出伊甸園之後,莉莉絲被上帝詛咒每天會有100個她的子孫死去。為了不讓子嗣因詛咒而絕跡,莉莉絲開始每日不停地生育後代。而這些後代便構成了各類神話中的蛇神。」
「你所說的不怕蛇的人,其實是蛇神的後裔。」
「等等等等……不對不對……」啊?李青內心亂成一團。蛇神?人?她覺得這類邪教又瘋狂又荒誕,自己一定是腦子發昏才坐下來聽他說這些。
「你是說,我們是蛇,不對,蛇神?」
「不全是。我們是蛇神和人的中和。我們是蛇者。」
顧嵐說完這個名詞之後停了下來儼然一副屹立高峰、蔑視群雄的模樣,心想這個小姑娘指定被我唬住了我帥炸了。
而李青只覺得這個老頭是趁著精神病院牆倒了跑出來妖言惑眾的瘋子。可是,一個老瘋子又怎麼會事先調查自己呢?
「蛇和人的中和……是什麼意思?」雖然內心知道這只是一個瘋子的瘋言瘋語,但李青不得不承認,到目前為止,這個老頭所說的,一切都是有理的推論。
「蛇在當下很多童話作品里都被描述成貪婪、邪惡、暴虐的存在。歷史上那位以殘暴著稱的皇帝——秦始皇,便是典型。如果不是蛇神後裔之於人類各方面的壓倒性超越,在那個橫屍遍野的時代,他不可能走到萬人之上。但也恰恰是因為身為蛇神後裔,他骨子裡的蛇性也註定了他終將斃命於人類。」
「而蛇同時又是智慧的、誠實的、美滿的。埃及人崇拜蛇,他們甚至把眼鏡蛇描述為太陽神拉的眼睛,說她通過噴射火焰和毒液來保護太陽光碟。這樣的崇拜還體現在瑪雅人對羽蛇圖騰的熱忱。」
「蛇擁有的是人所有純粹的情感,是不可被褻瀆的,是與天地一樣永恆的。而人類的心是複雜善變的,時而智慧,時而狡黠,時而善良,時而乖戾。是掩藏在自我外表下的真我,即內在。這便是蛇的存在。」
聽到這裡,李青滿腦困惑。
似是看出了少女的不解,顧嵐輕咳一聲,說:「簡而言之,人是蛇者的外顯體,蛇是蛇者的內景身。」
假如有一個預言家在昨天晚上告訴李青說,嘿嘿你想象得到嗎?你明天一大早出門買早餐的時候,會被一個變態老頭拉到一個僻靜的角落裡。你以為他要對你上下其手?不不不,格局小了。那個老頭會教你生物教你各國神話,然後滿腔熱血地告訴你:「我們他媽的是蛇!」
昨天的李青肯定會叫那個預言家滾蛋。但今天的李青真的碰到了那個老變態。她無話可說,只有腦子像是死機了一樣,在嗡嗡作響。
當李青的大腦正在讀取外部儲存卡時,一個大媽的聲音劃破了這片詭異的安靜。
「就是他!這個老變態在我家站了一上午了!來個女孩他就跟上去看!我和我老公一開始就在懷疑他,結果這個女娃兒一出來他就在人家後面追!」大媽蠻橫地插在顧嵐和李青中間,斬斷顧嵐盯著李青的眼神。
「不,我尋思也沒一上午啊。大妹子你搞錯了吧。」顧嵐臉不紅心不跳地辯白。李青想,大爺你重點搞錯了吧。
「孩子你沒事吧?」大媽又轉身看向李青,關切地問道。「警察同志,你得把這種變態繩之以法啊!可不能讓這種人糟蹋了我們祖國的苗苗!」
說是警察同志,其實來的就是個小區的保安,只是大媽分不清保安制服和警服,慌亂之下認錯了人。
保安叫劉繼業,是個剛剛從國外大學畢業的小年輕,來當保安也不是缺錢,而是父親為了歷練自己。劉繼業的父親劉建業是搞房地產的,蘭鎮花園就是他爸的樓盤之一,所以劉繼業家在鎮上是無人可比的富豪。劉繼業也是從小巴黎世家范思哲不離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閑暇時候還時不時出個國玩玩,今天去巴黎的埃菲爾鐵塔下照個相,明天去日本富士山上賞賞櫻花。
劉建業對兒子寄予重望——從他們父子倆的名字就能看得出來。劉建業家的祖訓是,要想成功就得先吃苦。他不想看到兒子在吃喝享樂中度過餘生,所以趁兒子畢業,讓他在自家小區門口當保安磨礪意志。
劉繼業從富家子弟,落到了小區保安,心裡自然是不舒服。但迫於父親的威壓,只好順從。
劉繼業本想著繼續吃吃喝喝混掉幾個月,自己就又回到了過去的日子,反正只是卡被沒收了,車照樣可以開,房子照樣可以住。
但今天,劉繼業正準備在小區外面下車買點早餐,一個大媽火急火燎地衝過來,看到他,一把把他拽走,說什麼遇到了變態。劉繼業想說,姐你都可以掰斷我的胳膊了,還怕什麼變態啊。
但看到變態本尊后,劉繼業發覺事情並不簡單。哪裡不簡單?這老頭穿得太不簡單了。衣櫃里全是名牌貨的劉繼業對於服裝品牌有著敏銳的嗅覺。一件衣服擺在他面前,他可以準確地判斷出那是否是名牌貨。毫不誇張地說,他可以從衣服中聞到對應的金錢的味道。而這老頭這身衣服絕不是阿迪耐克可以相比的!
劉繼業細細一嗅,卻發現自己無法準確地給這身衣服估值,但這絕不會是一個小數目!那麼就只有一種可能。
劉繼業在義大利讀大學的時候,經常會帶著女朋友去逛逛奢侈品店。有一次,出於在女朋友面前吹牛逼的心理,劉繼業叫店員找來他們店的經理,說要他們把全店最貴的包包找出來,他要買給自己的寶貝。經理沒有因做到一筆大生意而對劉繼業感恩戴德,反倒是嘲諷似的對他說,如果您想消費的話可以去MAPHITYPE,在那裡,可能您父母給您一個學期的零用錢都不夠買一頂帽子。劉繼業在女朋友面前丟了臉,氣急敗壞地向經理要了那家店地址,地點極其刁鑽,幾乎要出國界,結果到了那裡卻遲遲不敢進門。
不是那家店有多恐怖陰森一看就像死過好多人的凶宅,而是劉繼業被店門透露出的奢靡氣息嚇軟了腿了。可能自己逛過的任意一家奢侈品店裡所有的商品加起來都敵不過這店裡的半條褲子。抱著這樣的想法,劉繼業灰溜溜地離開了。
和很多人打聽過後,劉繼業才知道,在義大利,乃至在歐洲,像這樣的店如鳳毛麟角。這些極其奢華並不是為給普通的富人消費而設計的,它們為的是潛伏在各行各業的、真正花錢如流水的有錢人,或者說,他們不是有錢人,而是專門花錢!
而老頭這身和那家店的氣息別無二樣,雖然比起後者,前者更多的是簡約,但也無法掩蓋其內在的不菲。
穿著這樣一身出現在蘭鎮這種小城市,這老頭絕不是簡單人物!
劉建業曾教導劉繼業為人處世的方法,其核心要義就是要察言觀色,要有眼力見,要做到在事情鬧大之前全身而退。
於是劉繼業面對大媽的咄咄逼人和老頭的從容自在時,果斷地踐行了父親的教訓。
「好啦好啦,阿姨你也別激動,這小姑娘不是好好的嘛。這位大爺看上去就面善,不像壞人,更何況這麼貴,呸,這麼規矩的大爺又怎麼會對小女孩圖謀不軌呢?別大驚小怪了……」劉繼業勸說著,心裡卻感激著父親孜孜不倦的教誨。
而我們的受害人李青早溜了。一個是因為她不想讓徐海琴知道她又惹麻煩了,另一個原因是,她真的好餓。
「」真是個怪老頭。李青隨便坐進了一家早餐店。現在不是由著胃口說的算的時候了。
李青嗦了兩口煮麵。
「下午還要補課,得快點寫完作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