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一. 讚頌 於此地 I
「現在是七……四分,周圍很……什麼……看不見……的……燈也……了。如果總部收……訊息……或者.....何人收到……請記下……說……坐標……」
混沌之初,神明塔利亞斯創造了大地與海洋,塑造了山丘與盆地,劃分了時間與空間,催生了土壤與空氣。此後,他遙看世界,覺得孤獨寂寞,因為此種實體皆和無形的他不同,而一切靜止沒有活力。
「駐拉文娜收到。飛艇67組,請說明情況。」
他請求神明加爾達創造流動的生命,加爾達因而創造了花鳥魚蟲,飛禽走獸。此後,她遙看萬物,心生萬般慈愛,因為此種實體皆和千面的她相同,而世界生生不息。
「東……卡貝……扎……」
「駐拉文娜收到。你們的信號很不穩定,能聽見嗎?」
無形的塔利亞斯無法窺見大地的全貌,他即大地本身。千面的加爾達分割自己的血肉,將鯨的身軀、鷹的眼睛、龍的翅膀和蜻蜓的尾巴組成奇異船隻。
「……」
塔利亞斯駕馭著奇異的船隻,乘著加爾達呼出的清風,在世界的頂端遨遊。
「記下他們的信號坐標。」
「……不……扎達……達來……為什麼天上會有……啊啊啊啊啊……」
——飛艇常伴以浪漫的寄望。人們們在新建的船里放上鯨鬚、鷹羽、龍晶和蜓尾,祝福飛艇員們在神明的祝福下乘風起航,不論旅途有多麼艱辛,塔利亞斯和加爾達的庇佑會送他們安然前行。
「67組,聽得見嗎?67組!67組!」
「我不想……怎麼……別過來……不……我不想被……」
面對夾雜噪音的斷斷續續的求救,通訊人員關閉了發射鍵。雜亂的音效分辨不出是人聲還是電子音,抑或兩者都不是,漸漸歸於沉默。
三秒。
他們很幸運,擁有相當短的待侵時長,短得沒有經歷任何痛苦。
通訊員看看電子信號追蹤圖,方才頻繁閃爍的黃光變成了表示信號丟失的紅點,無情地昭示67組的結局。
——·——
走得噹噹響的光滑大理石地板,無序的黑色花紋搭配乳白底色,讓人每一腳踩上去都彷彿踩著金錢和權力。有三個人那麼高的暗黑色雕塑描繪手持利劍宣誓的男性,是西爾維亞共和國大英雄格雷濤的經典雕像。建設得氣派的大樓梯通往二樓,除了五層常人無權涉足的高層地帶,地下還有諸如資料庫、儲藏室等秘密的大型內部空間。西爾維亞共和國駐拉文娜反扎達聯盟總部的智庫大樓,集適當的莊嚴和秩序於一體,只有那些靈光的頭腦派和富有領導力的管理者才有底氣在其中往來自如。
「……關於目前情況的推斷,陳述完畢。」
戰略B組組長佩里·威斯特利忍著狹小會議室的悶熱,講完了全部內容,等待著其他兩人的回應。
攤在寬大方桌上的共和國地圖被沉思的一個個目光反覆觀察。以共和國中部「零點」為中心,周邊地區標註的黑白兩類區域,分別代表全國境內的無人區和人類聚集地。黑色區域穿插標成紅色的一個個「燈塔」——由扎達核體建造的,為保護人類不受扎達侵犯而吸引扎達的核體堆。黑白區域的比例從去年的一比八擴大到一比七,紅色「燈塔」計劃今年進行擴充。與之相對,自十年前出現以來,「零點」的體積始終沒有顯著變化。這個被扎達重重環繞的球體作為禁止涉足的未知區域,
在地圖上只是簡單地以一個圓形標註出來,像一隻人們看不見的眼睛。
對「零點」採取不干擾策略,優化「燈塔」的分佈和維護,保持黑白比例不進一步擴大,旨在徹底隔離扎達和人類的「多角散態」理論在時間的驗證下,被證明是保護人類的最有效手段。然而本應被「燈塔」吸引至黑色區域的扎達,近幾個月來卻頻頻出現在白色區域,事態引發的聯盟內外輿論愈發嚴重,隨著昨天派去洛卡貝倫的定期聯絡飛艇隊全員失蹤一事達到頂峰。由佩裡帶領的戰略組一致認為,此事必須引起反扎達聯盟全體部門的重視。
「威斯特利組長,您言下之意,是『燈塔』網路崩潰了?」
「刃牙組長,我的意思是,它出現了足以讓扎達改變行動軌跡的漏洞。」
維拉·刃牙謹慎地思考著。倘若佩里的推斷正確,那麼他們面臨的將是非常棘手的問題。在此之前,洛卡貝倫已有一個月沒和總部進行定期遠程聯絡,而如今迫於輿論壓力,他們也不能再向洛卡貝倫支部遣送負責通訊的飛艇組。很羞於承認的是,靠著一整船人員的犧牲,現在他們終於確定,通往洛卡貝倫的必經之路確實有大量扎達阻隔。如果佩里的推理正確,那麼他們首先要想辦法穩住洛卡貝倫的「燈塔」,才能有效清除阻斷兩地的扎達——但如果沒有有效保護措施,這無疑是為扎達送去更多炮灰。自相矛盾的做法讓她焦躁地推了推眼鏡。
不管怎樣,扎達不再被「燈塔」吸引而更趨向於接近人類聚居地,這個問題必須儘快得到解決。
「我想我們可以繼續認為『多角散態』依舊生效,直到我們得到新的研究結論。」
「不,阿卡迪亞小姐,我認為我們的理論沒有任何問題,而是實踐理論的過程出了漏洞。」
佩里自覺他說了句所謂「正確的廢話」。誰都知道聯盟的根本戰略「多角散態」理論不可能,也不可以出差錯。五十年來,由聯盟精心設計和維護的「燈塔」網路始終維繫著穩定的黑白區域,時間已證明該體系的絕對可靠性。然而正確的出發點不一定造成正確的結果,哪怕一個微小的浮動,毫不起眼的變數,都能成為讓蟻穴崩潰的契機,引發蝴蝶效應式的災難性後果。
急速發展的事態已經擠掉最後一點妥協和等待的時間,這次是一船人,下次就可能是一個房子,一條街,一座城市。「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如此簡單的願望在吞噬一切的扎達面前,只是隨時可能溶解的薄紗。佩里暗自苦笑:只有擁有能和扎達與之對抗的阿格哈操縱者才有和扎達搶奪「真相」的權力,對像自己一樣的「普通人」來說也太不公平了——不過,誰叫自然規律就是這樣呢,如果扎達還算是「自然」的話。
扎達——具有必然且僅接近并吞噬生物的傾向,且優先接近并吞噬智慧程度高者,存在原因和契機未知。無法界定是否為生命體,靠維繫活力的核體保持穩定形態,在核體被剝離后一段時間完全散失形體。任何個體在與扎達接觸從幾秒到幾分鐘不等的時長后,必然會被扎達吞噬,吞噬后無法被任何手段挽回。靠物理手段驅除的β種、α種扎達吞噬個體,將其轉化為靠阿格哈力對抗的γ種,後者吞噬個體后甚至有模擬該個體生前形態的趨勢。被不為人知的本能所驅動,扎達痴狂地尋求和生命體結合的可能性,想要對方變成自己的一部分,又渴求自身變得像對方一樣,佩里認為這反映的真實而透徹的哲學思想,很大程度上比扎達吞噬人類一事本身更加冰冷無情。
走出會議室時感覺頭快炸了。他一邊抱怨通風系統極其敷衍的室內空間,一邊揉著一跳一跳的太陽穴,神情恍惚地走下樓梯。
「哎呀,早上好,佩里。」
身著制服的女教官遠遠地打著招呼。深色制服和淺色裝飾襯托古銅色的皮膚,厚厚的雙唇塗著俏皮的玫瑰色口紅,淡藍色鷹眼犀利又充滿叛逆感。她利落地理理一頭黑髮,高跟鞋踩在地上噹噹響,以明知故問的神色笑問道:
「怎麼一臉愁容滿面呀,發生什麼了?」
「你還說發生了什麼……」
「莫非『零點』爆炸啦?」
「要是那樣我反而不用操心了,都世界末日了。」
第三小隊教官葛拉西亞·格瑞斯豪爽地開著只有她能被戳到笑點的玩笑。看得出她本意是想安慰自己,讓嶄新的一天沒有壓力地開啟,但那一如既往的豁達和幽默的作風讓佩里不禁開始懷疑,整天顧慮這擔心那的自己是個十足的傻瓜。
「這位是……?」
也許是身高差的緣故,佩里剛發現他身後還跟著一名棕發少年。簡單的衣著和不那麼具有威懾力的身高,褐瞳明朗而具有充滿少年感的活力,讓他有十足理由判斷這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可是,沉默的雙眸觀察著周邊的一切,思維快速處理著信息,舉止卻讓佩里有種他是穩重的成年人的錯覺。乍一看是沒什麼特點的臉,但越看越覺得眼熟——沒錯,佩里發覺他前幾天在聯盟入職新人的檔案上見過這個人的照片。
「卡林洛斯·亞謝爾。」
他報上名字。中性而略微沙啞的少年音營造出天真無邪的稚嫩,平和的語氣和同樣平靜的神色卻讓人無法產生和他說笑的慾望,甚至讓佩里覺得和他開玩笑反而會遭他冷眼。上一次讓他有這種感覺的人還是——好吧,這是他第一次見一個能讓他一個成年男子產生不敢敷衍的想法的少年。
雖說如此,少年本身應該沒有惡意和過多的警惕,毫不掩飾地道出了身份:
「從今天開始在聯盟第三小隊就職反扎達戰士。」
蓬鬆的短髮翹起不聽話的發梢,微微陷入的眼窩投射淡淡的陰影,為褐瞳平添深邃。細高的鼻樑和稜角分明的臉龐透露一種異國氣質,但和佩里所知的任何一國的人種都不盡相同。臂套勾勒壯實的肌肉線條,精瘦有力的身軀給人一種可靠感和安全感。外錶帶來的充滿力量的理性和眼神透露出的內心細膩的感性,帶給人強烈的反差。
佩里終於想起來了,這是葛拉西亞負責考核並引薦的那名反扎達戰士新人,不但作戰能力優秀,對阿格哈力和扎達的理解也相當深刻。他立刻打起精神,一本正經地回應認真和他打招呼——這說法怎麼這麼怪——的反扎達戰士新人:
「很高興見到你,我是戰略B組組長佩里·威斯特利。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和你見一面呢,你筆試所寫的龍晶與扎達晶體相似的猜想令我印象深刻。」
「不過是一些不成熟的推測。」
「哈哈,不用謙虛,連莫阿特先生都對你的理論感興趣。」
卡林的反應平和得沒有反應,根本沒有什麼該出現在「被上級認可的新人」臉上的雀躍與飄飄然,好像他真的,真的覺得讓佩里研讀了一晚上的「史上最強」一千字筆試答案,連聯盟思想最前沿的研究者、「多角散態」基礎理論奠基人的哈謬·莫阿特都感嘆超前的猜想,並且被研究部一致認為應當深入研究的龍晶與核體理論,就是他的一些微不足道的胡思亂想。簡直比一個神級廚師做出一道山珍海味然後告訴他這不過是自己在夢遊中用了從路邊撿到的垃圾隨便亂燉的一道菜還違背常理。對比他的經歷,佩里更覺出強烈的違和感:檔案顯示這名新人沒有接受過系統教育,對他的早年經歷也只是被概括為「平民」,近期活動僅僅描述了他作為「獨行者協會打手」的經歷。倘若他真的就只有當非專業打手的戰鬥經歷,那卡林洛斯·亞謝爾掌握的知識,究竟從何獲得?
擁有令他捉摸不透的底氣的少年,突然被葛拉西亞來了個拍肩,差點摔了跟頭。
「給你挖到這麼好的寶貝,那當然是作為教官的我獨具慧眼了。」
「……那是我能力優秀。」
佩里差點笑出聲來,想著不愧是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的葛拉西亞。方才什麼沉默寡言、面癱之類的印象完全破裂,取而代之的是用彆扭的姿勢反抗教官捉弄的笨拙。看著這反差感強烈的一大一小,感覺一天的心情都變得舒暢起來。至少他還擁有獲取生活中快樂的權利,和相信像卡林洛斯這樣年輕有為之人能從扎達那裡奪回自由的信心。
「頭腦派的一貫風格。」
待佩里走後,葛拉西亞向卡林吐槽道。
「好像眉頭鎖一鎖,扎達就會少一點似的。」
「……剛才那個人,應該沒有阿格哈力吧?」
「不如說絕大部分非戰士人員都沒有。會利用力量的不一定擁有力量,不是嗎?」
「好吧,的確。」
「不過,也有少見的有阿格哈力卻並不參與戰鬥的人。」
「那個綠頭髮、馬尾像瀑布一樣的眼鏡女?」
「你的描述還是一如既往地靈魂……沒錯,那是拉爾斯的姐姐,情報組小組長維拉·刃牙。很小就開發了出色的阿格哈力,最後卻選擇投入情報工作,不如說因此在情報部受人尊敬呢。」
「另外那個是誰?」
「粉頭髮的大高個?」
他點點頭。
「阿格哈研究小組副組長,有紀·阿卡迪亞。」
「是您所說的賦予人們阿格哈力的人嗎?」
「負責開發阿格哈力的是哈謬·莫阿特,阿格哈研究組組長。有紀主攻扎達研究,還運營醫療部,運氣好的話你能親自體驗到她給你做手術喲。」
「……我看還是算了。」
興趣並不在「大姐姐親自給自己做手術」的卡林沉思著不再言語。眼看又沒收穫到期待中的青春期少年反應,葛拉西亞嘆了口氣。有時候她也搞不懂這個經常擺這個撲克臉,冷靜得彷彿要抽離生活一般的傢伙一天到晚到底在琢磨什麼有的沒的,不過問了也是白問,他肯定會以「不,沒什麼」搪塞過去。雖說多多思考是好事,但正處於青春期的孩子都這麼愛思考真的不會累死么?這和五年前那個放棄思考的迷途小貓真是一個人?我都培養了些什麼鬼才啊,她暗自吐槽。
「雖然這可能是廢話——」
她還記得更早些時,她單獨向卡林問的問題。
「但我還是想確認一下,卡林:你做好充足準備了嗎?也許對你來說這只是你追求『真相』的一個墊腳石,但對我們來說,你將要進行的一系列變革事關聯盟的未來。」
雖然她明白,現在這傢伙早已可以自信向她說出「我找到了前進的方向」,葛拉西亞還是想聽他親口向自己證明,當初她帶他從「那個地方」出來,於他,於她,於在扎達擠壓下全力求生的人們來說,都是明智之舉。
「您以前說過,我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他們會因我而改變,我也會因他們而改變。
「我的個人追求暫且不提,但是,我將經歷的一切不是通往未來的『墊腳石』,而是對我,對我遇到的人,都是彌足珍貴的『羈絆』。
「所以我準備好了,不僅是為了我,也是為了這個和我在一起的世界。」
葛拉西亞當時驚訝得覺得自己在聽什麼遙遠的電影台詞。她料到這傢伙可能會說一些不符合他風格的話,但沒想到會說這麼多。
「幾年不見,你小子也變得能說會道了。」
「這不正是您所期待的嗎?」
少年狡黠一笑,步履輕快地朝前走去。看著他的背影,她突然有種悵然若失又欣慰不已的奇妙感覺。
離開智庫大樓,朝東邊走去的路上,卡林露出鮮有的應接不暇的神色。雖說有提前給他路線圖,但對於第一次來聯盟總部的他來說,再怎麼頭腦靈光也沒法一下子記住那麼多建築。智庫大樓,科研場所,訓練場,宿舍,食堂,醫院……希望他能遇到一個好導遊吧。
「記得是在……研究大樓?」
盯著中央噴泉盯了好久的卡林剛剛才把注意力放回到正事上。
「對。其他人已經到了。」
「是什麼樣的任務?」
「聽說過67組嗎?」
「負責聯絡的聯盟飛艇組在洛卡貝倫周邊失聯,下落不明。」
「那是對外的說辭嗎……聽好了,實際上他們不是失聯,而是犧牲了。」
他有種猜測遺憾地得到了證實的語氣。「那,果然『燈塔』已經……?」
「這次任務性質特殊,還是你自己去感受比較好。哦,對了,還和你要尋求的『真相』有關。」
卡林一歪頭,眨眨眼。
「……有多大關係?」
「呵呵,這就要你自己判斷了。」
研究部大樓整體風格偏白,空氣中飄著實驗用具的味道。葛拉西亞帶他來到一間辦公室門前,象徵性敲了敲,然後推開門:
「納基塔,我把人帶過來了。」
「哦哦,進來吧。」
一個女聲招呼著,卡林猶豫片刻,踏入氛圍有些微妙的房間。感覺剛才這裡有一陣很激烈的討論,在他進門的時候突然安靜了下來。
「卡林洛斯·亞謝爾,對吧?」
「是的。」
「我是研究部副部長納基塔·柯克倫。」
卡林和在場的其他人飛快對了對眼,沉默地落座。除了這位納基塔,還有幾個看起來和他同齡的人、一個年輕女性,以及一個看著比他還小的男孩。幾個人都穿著便服,從座位的排布判斷,除了那位納基塔和男孩以外,其他的都是第三小隊的人。牆壁上拉下的白布將一副區域地圖投影,上面密密麻麻的點連成了一條連接拉文娜和洛卡貝倫的線,根據符號來看,卡林立刻明白這是通訊機信號的位置-時間記錄。滑鼠此時點在一個點位,旁邊標註著「通訊站」,看來討論是聚焦在這些數據上。
「……那麼,接著剛才的話說。米卡,你確定在他們出發前,你們周圍沒有任何扎達的痕迹?」
叫做米卡的男孩神情嚴肅地點點頭。「是的,DOE沒有任何反應。」
「有別的可疑跡象嗎?」
他認真思考後,篤定道:「因為當時太陽很烈,我們都看得清清楚楚,除了我們的影子,沒有別的奇怪『陰影』。組長是確認一切安全后才起飛的,他不可能帶著大家去冒險……」
「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當時沒有被扎達跟蹤呢。」
發話的是個看起來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性,紅髮紅瞳甚是顯眼。
「至少可以確認通訊站是不受扎達污染的。」
一旁扶著下巴的白髮少年繼續道。
納基塔點點頭,轉而問米卡:「你還記得他們是什麼時候說看到『烏雲』的嗎?」
「大概……不,是下午5點左右。」
「那就是這個位置附近。」
擁有典型東方血統的少女動用滑鼠,指向投影地圖的一點,基本處於通訊站和洛卡貝倫連線的中點。雖然地圖標註這片以洛卡貝倫為中心的區域是白色,但卡林明白所謂的「烏雲」,其實就是指大片的扎達群。
從米卡說的話判斷,他應當是67組的成員,但因為什麼理由沒有隨飛艇去往洛卡貝倫,而是留在了黑白交界處的通訊站。米卡和飛艇組最後的通話將是追尋67組軌跡的關鍵線索。
「之後,組長說他覺得周圍變暗了,但那時候我看到夕陽很亮……」米卡越說越難過,「我勸他趕快掉頭,他卻說『都到這裡了,再回去也沒有意義了』,然後就頭也不回地向前沖……之後信號就斷斷續續的,我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覺得他好像碰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想走卻走不了了。」
眾人聽罷沉默,都覺得整個過程很撲朔迷離。卡林明白67組一定在5點之後遭遇了扎達,但如果「燈塔」運轉良好,「多角散態」網路會吸引扎達向「燈塔」聚集,而非被身為人類的飛艇組吸引。
納基塔問白髮少年:
「伊薩貝爾,你覺得是怎麼回事?」
看上去這個叫伊薩貝爾的人是類似統領的角色,或者說至少是全隊的決策者。從剛才開始他的思維就很迅捷,基本上卡林想到哪裡他就說到了哪裡。
「他們在接近洛卡貝倫的時候的確遭遇了扎達,這是顯而易見的。我對最後一句話很在意,他們『脫不了身』,聽上去像被什麼東西吸引了。」
金髮碧眼的少女插嘴:「那不就是他們被吞噬了嗎?」
「不,『吞噬』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但他們卻被牽引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那時候他們應當還沒有和扎達接觸。我擔心的是……」
「『零點』嗎?」納基塔道。伊薩貝爾點點頭:
「和『零點』的特性很像。它們都有向中央牽引的吸力。」
「不不不,再怎麼說也太扯了吧,怎麼會突然冒出來第二個『零點』啊?」
深藍發色的少年一攤手,說出了大家的疑慮。
「所以說這只是我的推測。」
雖然聽起來很超脫常識,可是單論牽引力的特點,確實在洛卡貝倫有誕生另一個「零點」的可能性。但線索太少了,更不用說人們對「零點」的了解程度本就少得可憐,朝這個方向探索無疑超出了第三小隊的能力範圍。既然這樣,不如從力所能及的步驟開始,看看能推到哪裡。
卡林找到插話的時機,移動滑鼠:
「不管怎樣,地圖標註的和米卡所說的情況不符。拋開理論不談,單論現象的話,以這裡(遇見「烏雲」的地點)為分界線,以西(洛卡貝倫方向)應當為黑色,以東(通訊站方向)應當為白色。」
沒等他繼續操作,黑髮少女當即指出:
「這和『多角散態』計算的網路不一樣。」
「但這是事實。」
「你想說『網路』標註的地圖是錯誤的嗎?」
卡林突然明白為什麼聯盟沒有對外公布這些通訊內容了。如果承認這些為真,很容易被媒體大肆宣揚是對「多角散態」理論的褻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就像這名少女一樣。
「不,卡林洛斯說得有道理。」伊薩貝爾道,「他們在『烏雲』遭遇了扎達,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本應為黑色的通訊站是白色,本應為白色的洛卡貝倫成了黑色。理論和實際相違背,那麼一定在某處出現了『變數』。」
他接過滑鼠,按照卡林所說的那樣,重新標註了白色區域和黑色區域,然後以「烏雲」地點和通訊站點連線為直徑畫了個圓:
「在這個區域內,肯定有什麼不尋常的東西,打破了『網路』的規律。你是這個意思吧,卡林洛斯?」
「……是的,我也認為這個區域很可疑。」
「很有意思的猜想。」納基塔承認,「視那個『東西』的強弱而言,某處的『燈塔』可能因為它而失靈了。」
伊薩貝爾點頭。「也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失靈的,那個『東西』只是加劇了事態。」
「那怎麼知道到底是哪個出了問題啊?總不能派活生生的人去吧?」
「我會讓研究部對附近『燈塔』進行探測,有發現會告訴你們。」
?看得出還是有些人不太信服,米卡也張大了嘴一副不知該不該說的樣子。不過,伊薩貝爾和隊員們確認眼神后,看來是得到了大家的支持,得出了結論:
「那我們就去那個區域內探索,這樣可以吧,葛拉教官?」
從剛才開始就在旁聽的葛拉西亞肯定道:
「先從那裡入手,不管有沒有新發現都要向我報告。不要冒險,明白吧?」
「是,一有突髮狀況我們就撤。」
卡林發現即使要涉足吞沒一船人的未知領域,第三小隊的大家也沒有表現得有多猶豫,很快就接受了他們的使命。也就是說,這次的任務主要以探查情況為主,不是去討伐扎達,而是從它們那兒獲得儘可能多的關於洛卡貝倫異變的情報然後全身而退。
——「請問!」
一直沉默的米卡突然猶豫著發問。
「我可以跟隨大家一起去嗎?」
「?」
卡林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再怎麼說把一看就沒有阿格哈力的米卡放到反扎達戰隊一起闖入扎達聚集地都是很不合常理的事。可他卻發覺其他人似乎理解米卡的考量,連葛拉西亞也似乎很明白正在發生什麼,轉而對第三小隊問:
「各位,能保證米卡的安全嗎?」
「我,我會聽大家的話的,所以請拜託……」
其他人有種只有卡林不明白的默契,好像私下達成了什麼約定。伊薩貝爾溫和道:
「嗯,我們會帶你去的。相對的,要是路上想到什麼新線索就拜託了。」
「好的!太感謝了!」
米卡整個人都像是被點亮了。
——·——
「卡林洛斯,我有東西給你。」
討論結束后,納基塔叫住了卡林,她把一塊有手掌那麼大的圓盤遞給他。圓盤鑲嵌著兩塊半圓形水晶狀物質。
「這是……?」
「發給你的戰鬥輔助道具DOE,DetectorofExistence。你知道扎達的立體形態和暗影形態吧?」
「被目標吸引后,扎達最先以暗影形態匍匐在地,鎖定目標后形成有核體的立體形態。」
「沒錯。DOE是裝有γ種和β種、α種兩類扎達核體的感應裝置,利用核體之間的感應力,能夠在附近有暗影形態扎達出現時通過亮起並震動而提示你。但扎達完成形態轉化的過程只有五秒,請確保在這五秒內進入備戰狀態。DOE是每個反扎達戰士必備的戰鬥輔助道具,務必妥善保管。」
「能感應多遠的扎達?」
「方圓五梅里以內。因此很多小隊會選擇較為分散的行動陣列,來擴大感應範圍。」
「……」
「還有什麼問題嗎?」
卡林盯著玲瓏的小小核體,感到很困惑。如果這的確是取自扎達身上的核體,不應該這麼「安靜」才對。
「請問……這些核體是滅活了嗎?」
「『滅活』一詞不完全準確。這是核體與普通礦物的混合物,密度不會引發大規模扎達的吸引。」
納基塔納悶他為什麼會看起來鬆了口氣,好像確認了什麼很重要的事一樣。
「但畢竟還是會對感應範圍內的扎達起到吸引作用,還是要注意。」
「嗯,明白了。」
把核體帶在身上多少有點不習慣,好像帶著個活靶子一樣。他突然想到,既然這東西含有核體成分,而核體又是已知最為堅硬的物質,任何手段——哪怕扎達的吞噬——都無法摧毀摧毀核體,那麼在洛卡貝倫附近的某處,是否還遺留67組的DOE殘渣?思索著,他小心收好DOE裝置,跟著其他人離開了辦公室。
「卡——林——!」
狠狠被壓了一下肩膀,把他的注意力拉回現實。誰人的亂髮蹭得他奇癢無比,那人兜里還揣了硬硬的工具和零件,快把卡林的脊背印出坑了。在身體被他的重量壓垮之前卡林趕緊脫離了魔爪,眼看藍發少年頂著一頭亂髮,穿著邋裡邋遢還粗糙不已的工作服,渾身散發保養藥劑和土灰的可怕味道,激動不已地想再往他身上跳。卡林的好友,拉森·刃牙,正因再次見到久別的好兄弟而激動得熱血沸騰。
「你知道我這幾天怎麼過的嗎啊啊啊啊嗚嗚嗚嗚……」
不是吧,真開始哭了?卡林不以為然道:
「上周才給你寫的信,就知足吧。」
「再溫暖的文字也比不上你冰冷的臉!」
「這是什麼奇怪的比喻……」
雖然嘴上毫不留情,卡林還是因為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好友而暗自高興,像是回家了一樣。和記憶中的樣子大不相同,這傢伙骨頭架子變大了,臉也變得稜角分明,最重要的是聲音也成了成熟的男性聲線——畢竟有四年沒見過面了。
誇張地手舞足蹈的拉爾斯也暗暗驚訝,面前這傢伙長高了好多——雖然還是比現在的自己矮。說話的頻率、表情的豐富度也變多了——雖然還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不過從卡林加快的步伐和語速來看,這傢伙肯定心裡要感動得快哭了。果然有些東西變了,有些東西沒變。
正如很多感情深厚的朋友一樣,要問這對好友到底從哪一刻開始產生了友情,卡林和拉爾斯恐怕也說不清楚。肯定不是五年前卡林剛來福利院的時候,那會兒被從小與其旅行的父親丟在在福利院暫住的拉爾斯絕不會喜歡一個來路不明還跟得了什麼惡疾一樣話也說不利落、記憶還亂成一團的男孩;也肯定不是他們一起生活的前幾天,畢竟拉爾斯也不會喜歡院長強制性讓他給那孩子天天送葯的「坐牢」生活。究竟是哪一刻,是拉爾斯發現這傢伙開始逐漸記得請他的樣貌,還是他心血來潮要秀他說西爾維亞語卻反過來在他的請求下開始當他的語言老師;還是拉爾斯跟他吹噓一坨明明是他自己瞎拼的卻硬被他吹成「國王的手槍」的木頭玩具,幾天後這傢伙居然把拉爾斯丟進河裡的「手槍」拚命撈了回來,還真的認為這東西對拉爾斯來說是彌足珍貴的寶物;還是他們看童話書的一個個夜晚后,一起決定了卡林洛斯·亞謝爾如今的名字……回過神來,他們已經成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存在。
那之後,因工作原因而輾轉各地的卡林也不忘和朋友保持聯絡,不過正如拉爾斯有好多不知道的事想要問他,他也對拉爾斯這幾年來發生的一些事不盡了解。他知道拉爾斯為尋找一直沒有聯繫的父親進行了兩年的旅行后,以沒有阿格哈力的「通訊員」身份加入聯盟和第三小隊一起行動,這之後就也沒再提過他父親的事。他知道他的姐姐維拉·刃牙在他很小時候就隨母親離開了,早早地成為了聯盟的情報員,而等到拉爾斯加入聯盟后,她才告訴許久沒聯繫以至於都以為她不在了的弟弟,他們的母親很早就被扎達吞噬了。信中的拉爾斯從一個對尋找父親耿耿於懷,到和姐姐鬧矛盾,再到現在接受了事實並決定先做好自己的事的——「鹹魚」。
真的是「鹹魚」。從同伴們對他的各種吐槽來看,他的「家庭地位」還是如此卑微。卡林也不好意思跟著這些活潑的傢伙起鬨,索性開始熟絡小隊的其他人。
那個看著像,其實也是隊長的少年是十足的,能將各種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的「優等生」形象——實際上,據拉爾斯在信里的透露,他也的確畢業於共和國的頂尖學府之一,國都中央學院。雖然卡林不知道學校到底是個什麼地方,但不妨礙他根據眼前叫伊薩貝爾·阿爾貝托的少年判斷那一定是個人才輩出的精英教育機構。銀白色齊肩發隨他的姿態一抖一抖,琥珀般透徹的紫瞳充滿自信。卡林知曉這種絕對的自信,它會時而化作讓少女青春蕩漾的笑意,時而化作令對手透徹寒骨的殺意,轉而又在隨性與岸然之間跳躍。舉止和言語間透露的輕浮和野性,註定他是藏匿於平靜海面下的那頭白鯨。
隊里唯一二十歲以上的年輕女性,凱蒂·扎亞,是小隊的副隊長。鮮艷的紅髮紅瞳搭配漆黑的衣著,強烈的反差給人格外的美感,優雅的體型和步態足以媲美電影海報的女星,而據她俏皮而熱情的自我介紹,她的夢想的確就是成為一名電影導演——至少是兩年前當她還是個政府文職人員的時候。反扎達戰士有兼職的事他沒聽說過,如果她獲得了聯盟和某影視公司的雙重職位,或許會成為報紙頭條的寵兒,雖然他認為凱蒂想成為導演的目的絕不是為了讓自己出眾。她隨身攜帶的小相機詮釋對定格生活的熱忱,向他展示這許多照片的同時,語氣卻有種欲求不滿的遺憾,像是一朵還來不及散發幽香的玫瑰花。
在會上駁斥他的東方少女麗莎·柳,卡林起初不明白她為何總用犀利的目光看他,後來發現她對所有人都是這種眼神,才停止反思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冒犯了她。感覺是那種我行我素的類型,對自己要求嚴格也希望他人同樣能約束好自己——可能這就是為什麼一路上她看拉爾斯的目光尤為兇狠吧。麗莎出身於移民共和國的魔法世家,歷代的魔法血統到她這代因為阿格哈力的覺醒而斷絕,和伊薩貝爾同從中央國都學院畢業后就加入了聯盟,擔當小隊的後勤與醫療人員。黑瞳和長長的黑髮給人一絲不苟的氣質,如果不經意間誇她一句她典雅的連衣裙,準會被她的貓眼凌厲一瞪,收到「多謝誇獎」的冷漠回應。
嗓門大得要震塌房頂,尖銳得像母雞的子夜·赫雷德,擁有和「子夜」八竿子打不著的面貌和性格(「因為出生在午夜,所以家裡人就索性這麼叫啦。老是有人把我的姓寫錯,記住有個C開頭,不發音!」)。金色的麻花辮垂在左胸前,隨意斜分的發簾與其說是頭髮,不如說是一團乾草。線條不及麗莎起伏的體態、臂上硬實的肌肉和略微粗糙的雙手,和常人認知中的「少女」相差甚遠,素顏和樸實的衣著也不及麗莎的精心裝點。如果說她有什麼特點讓她脫穎,那隻可能,而且必須是她翠綠的雙眸。森林,盛夏,陽光……這雙眼睛讓卡林聯想到許多單純而美好的事物。子夜是「土生土長」的西爾維亞人,出身維格里村,據她所說,「是個簡單而快樂的地方」——雖然他根本沒聽說過就是了。
「那個,各位是要去和扎達戰鬥吧?我也可以……」
個子矮矮的小男孩米卡還沒說完就泄了氣,可能他本人也不相信他沒有說出口的話。「我也可以幫助你們戰鬥」這種事在沒有阿格哈力的情況下,就是變相給扎達送炮灰——麗莎十分直截了當地指出了這點。
「我也可以幫上忙!其實,」米卡突然有了勇氣,「我也有阿格哈力的!」
「……?」
不不不,再怎麼說這麼小的孩子被開發出阿格哈力也太扯了吧,拉爾斯包括所有人臉上都寫著這個疑問。米卡可能想著不能白白讓第三小隊幫他的忙,可實際上與其說這次任務是對米卡的「幫助」,不如說是小隊的「工作」。
「我們每個人所擅長的都不同,」子夜當然不相信他真的有阿格哈力,「你做好你的事就好,打架之類的交給我們就好啦。」
米卡沒有賭氣地進行反駁,或誇張地肯定自己確實有,而是垂下腦袋猶豫道,好像他真的有思考過「我有沒有阿格哈力」這個先前顯而易見的問題。
「實際上……但……我忘跟你們說了,我在通訊站其實……也許,見到了扎達。」
見眾人都啞口無言,米卡繼續結結巴巴地說:
「因為這件事很奇怪……當,當時我看到有影子在地上飛快閃過,但周圍沒有任何人或東西。我嚇壞了,心想一定是我的DOE出了問題……它居然朝我靠近,圍著我轉圈,我想逃,但它步步緊逼……我很害怕,拚命想著要快點把它趕走……然後,然後它就真的走了。」
「……」
「呃,我在看什麼奇幻小說嗎?」
子夜一邊錘了一拳不看氣氛的拉爾斯,一邊問米卡:
「你有沒有見到身邊有什麼東西在亂飛?比如,本不該出現的樹葉,之類的?」
「沒有……不,有!」米卡眼前一亮,「有小火苗在我周圍跳舞,但馬上就消失了。我以為我眼花繚亂,出現幻覺了。」
「火焰啊……」凱蒂沉思。
「你確定只有一個影子嗎?」
「是的,只有一個,這我很肯定!」
「——能不能給我們看看你的DOE?」
眾人依舊沉浸在難以置信的氛圍里,看著米卡把他的DOE裝置遞到卡林手裡,被他觀摩了一陣子。
「感覺……『活性』比我的DOE要大。」
「是說核體密度嗎?」
卡林沉思著,從不確定轉成確定。「是的,密度就是比較大,我想甚至足以吸引少量扎達。」
「等等等等,為什麼DOE會吸引扎達啊?」拉爾斯目瞪口呆,「還有,你怎麼知道人家密度就大,你的手是測量儀器還是什麼?」
「……我只能說我就是知道。」
簡短作了不算解釋的解釋后,卡林繼續自顧自地推理起來:
「如果米卡真的因此遇到了扎達,那扎達不可能憑空逃走。」
「……」
「也就是所謂的『自行覺醒』嗎。」
凱蒂隨口的嘀咕在沉寂中也顯得格外響亮。
「米卡,你確定你見到了扎達,對吧?」
「我確定,麗莎姐!我不可能在這件事上撒謊!」
「那你為什麼剛才還說你沒遇到過扎達?」
「啊嗚……我向天龍發誓,我現在真的說完一切我記得的事情了!」
米卡說沒說完該說的暫且不提,但在場的每個人都知道,倘若米卡真的繞過了聯盟手動激發阿格哈力的過程,自行「覺醒」了阿格哈力,這不就和——
就和被聯盟視為「另類」的第三小隊一樣了嗎。
只要把米卡的DOE送去檢測一下……但一那樣太花時間,二聯盟在了解他們的測試理由后,會怎麼看待和對待米卡還是個未知。
「等,等我一下啊!」
「誒?你去哪啊?」
子夜看著拉爾斯一溜煙跑了。
「讓他去吧,」伊薩貝爾道,「比起那個,如果米卡你真的有阿格哈力,你要怎麼辦?」
「我,我就也許可以幫上大家的忙了——」
「不是那個。我是問你,假如你擁有並且能運用阿格哈力,你要繼續待在聯盟嗎?」
「……!」
米卡,包括卡林這才理解了隊長的意思。如果他在小隊任務中展現了阿格哈力,伊薩貝爾就必須將此事上報給葛拉西亞,而米卡是否能繼續待在飛艇組就不得而知。反扎達戰士被譽為「門檻最低也最高的行業」,只要擁有阿格哈力就能毫無懸念地進入;反過來講,一旦有阿格哈力,按照聯盟和政府的規定,「有權利和義務,以反扎達戰士的身份維護人類社會的繁榮穩定。」
契約福示
塔加永恆
卡林還記得在中央廣場噴泉底座的刻字。對有些人是自由,對有些人是枷鎖。
米卡難過地搖搖頭。「我想繼續當一個飛艇員。因為,因為我確實想翱翔在……沒有扎達存在的天空啊。」
「……」
「實際上,」卡林插入一個從剛才開始就在琢磨的問題,「說起天空,67組的DOE現在難道還飄在空中?還是說,已經被扎達吞噬了?」
「不,DOE的核體不會被吞噬,它會一直留在那裡,可能掉到地上之類的了吧。」
「既然這樣,會考慮回收嗎?」
「那就是我們此行的另一個目的呀,」子夜幫忙解釋,「回收67組遺留的物品。」
「遺留的物品……不是只有DOE嗎?」
「嗯,」米卡沮喪道,「他們的所有東西,還有飛艇,組長親手組裝的飛艇,全都沒有了。我就是想跟著大家一起……一起去走一遍組長走過的路……然,然後,然後親自把他的DOE拿回來,因為這是唯一我能做的了……」
「所以……抱歉,但是每次有這種情況發生,都會去回收DOE的核體嗎?」
「是這樣沒錯,」凱蒂不明白他為什麼特意問這個問題,「因為他們生前留下的就只有這個了。」
「我明白了……」
子夜看看沉默的卡林,再看看大家,推了推卡林:
「你還有要說的吧?」
「不……」
「你就是有要說的。有話就說呀。」
翠綠色的眼睛堅定地盯著他。卡林實在受不了她期待度爆表的眼神,只好攤牌:
「實際上,我剛才在想,如果一直不回收這些散落在各處的核體,會對『燈塔』網路造成影響吧?」
「噢!」
一直沉默不語的伊薩貝爾突然一拍腦門,恍然大悟。
「所以才會——!」
「啊?哦?」子夜不明不白地看著好像無形中進行了精神感應的兩人。
「我早該想到的!所以才會讓我們每次一定要回收DOE!」
其他人陸續反應過來。
「這不是單純的回收——」
「真是的,你們對浪漫過敏嗎?」
嗯……?子夜和米卡困惑地面面相覷。
——·——
以發達的交通網路著稱的共和國西南部交通樞紐拉文娜,馬車、飛艇和鐵路行業蒸蒸日上。不斷流動的人員帶來流動的情報,許多民間情報商也以這座城市為據點,在灰色地帶進行大大小小的交易,共和國最發達的民間情報組織「施隆」也毫無懸念地在這塊肥地佔據了可觀的地位。
阿賽特·若谷撮一口黃油咖啡——「好燙!」——將瓷杯放回小方桌上,望著「青藤」咖啡廳窗外來來往往的人群發獃。這位格萊普斯財團的特約記者罕見地得到了放鬆的機會,她終於可以卸下妝容,脫下西裝,把筆啊紙啊文字啊統統拋到腦後,在安靜的早晨慢慢享用一份「生命之水」。多虧之前那個「蛇瞳人」獨家報道讓她賺了一大筆,果然人拚命到一定程度還是會讓老闆感動得給她放一天假啊!
「客人,這是您點的炸魚吐司!」
她簡單回應努力說出氣勢的服務員小女孩,接過一盤熱氣騰騰的特供早餐。「青藤」咖啡廳名不虛傳,果然服務員都是像這樣十歲到十五歲之間的孩子,到處都是稚嫩的點餐和結賬的聲音。記得咖啡廳的老闆,叫薩蒂·帕斯汀的女性,五年前還是個經營一家福利院的院長,現在靠咖啡廳的收入供孩子們上學和生活。所以真是人生無常呀,人家開店就能賺那麼多錢——話說這個薩蒂到底有沒有接收補助金或額外投資之類的東西,阿賽特到現在都沒查清楚——自己卻淪落到還得兼職「信使」來賺取外快。她偷偷瞄著店裡的顧客,憑藉多年積累的經驗和直覺,判斷這裡沒有「同行」。很好,是可以發展的新天地!
櫃檯那邊,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女邊忙活邊閑聊,耳朵敏感的阿賽特被動接收了隻言片語。
「……天剛來的誒。」
「真的假的?拉爾斯一句話都沒跟我說!」
「那是你睡過頭啦。」
看著剛剛點的,覆蓋油膩乳酪與魚片的乳黃色麵包片,阿賽特驚異於自己居然毫無食慾。難道三天沒好好吃過早餐的自己都開始胃畏縮了嗎?不行,她給自己加油鼓勁,你不會敗在區區炸魚吐司上的——「哇啊,燙死了!」
「你不去打個招呼真的好么?」
「我,我不行啦,彼得。再說他一定很忙吧!」
——她還是決定先喝一口咖啡開開胃。
「要有信心啊希卡,以卡林的性格他不會拒絕你的。」
「?!」
意想不到的名字讓阿賽特猛地一嗆,她狠命錘著快窒息的胸口,洪亮的咳嗽聲引來旁人好奇的目光。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在這裡聽見這個名字?諸多疑問在腦海里亂竄,最後匯聚成令人振奮的歡呼:可算逮到你這「逃犯」了。
「那個。」
「好耶——!」
「……?」
「啊,抱歉,什麼?」
她完全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這才發覺一個十五歲上下的女孩來到了桌前,被她的呼聲嚇得呆在原地。
「那個,請問您就是……施隆的『信使』……『三隻手』嗎?」
阿賽特尷尬地清清嗓子,端正了姿態:
「『金山上住著啄木鳥』。」
「『我比它們更富有』。」
「『別的國王根本不用提』。」
「?」
「『他們都是一些窮光蛋』!」
看著女孩一愣一愣的樣子,阿賽特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沒什麼沒什麼,我一時興起加的。」
好不容易背下暗號又虛驚一場的女孩不滿地嘟起嘴。
「哈哈哈哈哈,坐吧坐吧。」
阿賽特從兜里摸出一張紙,把它展開給女孩看。
「喏,有關『獨行者協會』莫阿特·刃牙老先生的目擊情報,都在這裡寫著了。」
——·——
如果有人問要用什麼來比喻天空,卡林會選擇海。白天的海是蒼穹的映射,晚上的海則是鋪到地上的星空。第一次乘坐飛艇的時候,他只覺窗外有東西在流動,還有個女人說他們在飛,那時他居然生出「海洋長到天上去了」這種神奇的想法,看來自己以前真是想象力豐富。聯盟的專屬飛艇和以前坐過的各種飛艇沒什麼太大的差距,就是室內通風系統與其說是差勁,不如說是想把人活活憋死。他來到甲板上,大膽地倚著欄杆,感受地上呼吸不到的清新空氣。大地的遠去帶走了紛雜的世事,換來短暫的內心平靜,感受下面的人和高空的人都看不見對方,卻都知道彼此存在的奇妙感覺。
共和國的東部海域出產一種蒼色水晶,被富有想象力的西爾維亞人冠以「納西爾的眼淚」之稱。相傳渴望換上一副人眼的蛇瞳人納西爾取得死者的眼瞳,將換下的蛇瞳投入大海,不甘被拋棄的蛇瞳流下蒼藍的淚水,將海澤染成一片蔚藍。膾炙人口的經典故事融入西爾維亞民族的文化,大人們面對缺乏管教的孩子,恐嚇他們蛇瞳人會摘下不聽話的孩子的眼睛,而被換上蛇瞳的人將永遠看到一個恐怖的魔幻世界。
蛇瞳人到底看到了怎樣扭曲的世界,童話沒有給出答案,也無人關心。最後納西爾因觸犯死者的禁忌而被降下天罰,在他瞑目的那一刻,他是否有覺得,人眼呈現的世界,比他曾經看到的世界美麗?
曾無數次困擾他的夢境,基於現實的夢境,再次湧上記憶。雨夜的電光穿透牢籠的窗戶,灰塵和蚊蟲在光中飛舞,無名的情緒在心中絞痛,撕裂,頭腦中嗡嗡亂響的嘈雜,絕望的事實嘶吼著一擁而上。回過神來,卡林發現自己又不自覺地攥緊了深藏於脖套下的那顆掛墜,他輕嘆著鬆開,一邊想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改掉碰到什麼事兒就向它尋求慰藉的習慣,一邊任由莫名浮現在他腦海的問題:如果「她」還在,她會覺得世界如她所願地美麗嗎?
「那個!」
米卡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我還是想向你道個謝——哇啊!」
眼看小男孩因飛艇的浮動而手忙腳亂地找支撐物,卡林索性把自己當成他的支撐。顛簸過後,米卡總算勉強穩住了重心,卡林這才發問:
「向我道謝?」
「嗯!」米卡一邊扶正自己的衣領一邊試圖嚴肅道,「因為,要不是你,我可能現在根本不會站在這兒了。」
「哦,那個啊。」
要不說卡林都快忘了。拉爾斯光速從維拉那裡要來米卡的DOE出廠檢測報告的確顯示這款老式DOE的合體密度已超出新規定的標準,替換成合格的DOE后,米卡就面臨要不要隨隊一起來,以及能不能控制好自身可能擁有的阿格哈力的問題。當時卡林隨口跟葛拉西亞說「無論如何來總是好的」,就得到了她的批准,果斷得卡林都懷疑她是不是早就對米卡的情況瞭然於心然後故意繞他們了。
「那只是出於工作上的考量罷了。」
「但,但是,我來反而會妨礙大家的工作……」
「既然米卡你決定要來,就說明你認為這場旅途是有意義的吧。」
「嗯……」
「而且,我也有想知道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找到這場異變的根源。」
「……卡林洛斯哥,你覺得如果組長身邊有像你們一樣的反扎達戰士,是不是事情就會不一樣?」
「即便配備了反扎達戰士,以他們當時的情況,恐怕要想全身而退也很難。」
「組長他……臨走前也說要找到根源。為什麼會發生這種異變的根源。明明有充足的理由撤退,他還是要闖進去,他把找到根源當成了任務的目的,可明明活著把消息帶回去才是……我,我當時要是多勸幾句的話……但他不是那麼容易改變主意的人……組長說我腿受傷就不要一起去了,難道那時候他就……我不明白。根源什麼的,是那麼重要的東西嗎?」
「不管怎樣,他的心情我可以理解。」
「即便……即便他為了這個丟掉了性命?」
卡林搖搖頭:
「但是,也會有對『真相』放棄追尋的人,最後放棄了自己或他人的未來。」
「……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真的好難。」
「米卡肯定也有想做的事,就像子夜說的,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並堅持下去足夠了。還有,以後叫我卡林就好。」
「好的,卡林洛——卡林哥!」
(第一章節?第一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