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上)
「錚」地一聲,兩個人從半空直落下來,「嘭」地摔在黃沙中,又連人帶沙地躍起,疾風驟雨地互擊數劍。
左首使劍之人叫道:「明明寶藏就在西邊,我難道騙你不成?」
另一使劍人道:「你說西便是西么?我偏說是在東面!我們都有份藏寶圖,憑什麼要相信你的?」
說話間又鬥了幾招。一邊圍了三人,並無勸阻之意。看那二人邊走邊打,翻翻滾滾已打出一里地遠。
旁觀的三人中,有位鬚髮皆白的老者,右手攥了五根韁繩,五匹健馬聽得金刃相擊之聲,都驚狂欲奔,但韁繩在老者手中猶如生了根般,掙之不脫。那老者的手勁大得出奇,五匹高頭大馬止步不行,卻教他硬是牽著往前走。
使劍的一人道士打扮,留了三綹長須,腰間佩了個碧綠玉佛,只是頭上的道冠不知何時打飛了,發簪也歪插一邊,原有的仙風道骨蕩然無存。另一個使劍人面如冠玉,雖然有些年歲,但保養得不錯,看似文弱書生,出招卻劍劍狠毒。
兩人武功介於伯仲之間,都打得揮汗如雨,可誰也不肯停手,兀自爭辯不休。
「臭牛鼻子老道!我這份藏寶圖傳了幾代,能錯得了嗎?」
「本派的藏寶圖也是祖師爺傳下來的,你休要信口雌黃!」
那老道挽個劍花,二人劍身一撞,磕出一串火星,各自盪了開去,「呼」地平地風沙驟起,兩人都眯了眼迸了氣,沙子刮在臉上刀割般痛。
一邊的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漢子大怒,嚷道:「許遠山、赫老道,你倆打則打,使這麼大勁把沙子激了亂飛,擺譜兒么?」
許遠山與赫道長都不搭理他。待風沙一止,二人往上一湊,兩柄長劍猶如兩條通體銀白的龍又絞在一處。
那漢子怒道:「我說話你們當是放屁么!」也不見他如何動彈,膝一曲,人已彈出,如同一個大肉丸子。
他這一彈無巧不巧,硬生生地擠進劍網中。正值許遠山一招「仙人指路」,疾取赫道長上三路。赫道長「舉火燎天」挺劍上防,胸口門戶大開。
那漢子瞧出便宜,肉掌一翻,直奔赫道長心口。掌未至,勁風已將赫道長頷下長須盡數吹起,抖得筆直。
許遠山不由火冒三丈,喝道:「王大掌門,你講不講理!」劍鋒一轉,便削那王姓漢子的掌上五指。
赫道長劍招也由上封改作下劈,砍向那漢子肩頸。
那漢子大叫道:「以眾凌寡,算甚麼英雄好漢!」莫看他人矮,功夫著實俊得很,身子滴溜溜一轉,「嗤嗤」兩聲,兩柄長劍各在他的胸前、肋下衣衫上開了兩道口子,並未傷及肌膚。
與牽馬老者并行的一人哈哈大笑,聲音洪亮,道:「這倒有趣!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我也來陪你們玩玩!」扭頭向那老者道:「齊兄,要不要一起來耍耍?」齊姓老者還未答話,那人已飄出幾丈開外。
他使的是把厚背紫金開山刀,力大刀沉,一招「力劈華山」,照許遠山的天靈蓋劈下。許遠山舉劍相迎。
四人轉瞬間互拆數招,捉了對地廝殺。一會兒許遠山對中年漢子,使刀的對赫道長;一會兒后三者聯起手來對付許遠山;一會兒又成了使刀的獨斗三人……斗到酣處,早辨不出誰是誰了,只見一團老大的黃沙圍成的圈,隱約有人影閃綽。其間不乏口角言語:
「牛鼻子!咱哥兒倆的賬遲些再算,先料理了這兩個!」
「哈哈,
許遠山,你自身難保,想求饒么?」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赫道長,小心我點你『風府』、『曲池』、『百會』!」
「痛快痛快!在這鬼沙漠中轉了大半月,好久沒這麼痛快地舒舒筋骨過。」
那老者身後的五匹健馬齊聲長嘶。那老者似乎也被感染,眼見落日餘輝將腳下遍地黃沙染成金色,不覺嘆了口氣。
他們一行五人,自打出關以來,便無和睦之時。藏寶圖人手一份,卻各不相同,終日為此爭執不下。
那兩個使劍的,道士打扮的是「武宮派」掌門人赫長辛;中年書生則是「游龍劍」許遠山。使刀的是山東「威遠」鏢局的總鏢頭方洪聲,能打一手好暗器,江湖人送外號「一鏢震八方」。五短身材的中年漢子是山西「鐵雁門」掌門王沐雲,一身外練硬功極為了得。牽馬的老者乃「大力鷹爪派」掌門人齊大洪,大力鷹爪功獨步武林。
四人越打越遠,不知不覺向北又行了約莫三里地。齊大洪也不心急,他們走他也走,他們停他也停,總與四人保持在百步以內。
五人五馬越過了個極大極闊的沙丘,對面又有個更高更大的沙丘,狀似一隻倒扣的海碗。也許經歷的年月久了,四面教勁風吹出一層層梯狀的溝壑,日頭下好象個去了塔尖的巨大的塔基,下大而上窄,佔地甚廣,頗為壯觀。
還未走多遠,忽爾腳底下鼓聲雷動,似乎從地底傳來壓抑沉悶的咆哮,彷彿置身於一個鼓擂金鳴、人喊馬嘶的沙場中。
齊大洪略一皺眉,卻辨不出聲音來自何方,就連腳下的黃土也在顫慄。身後的五匹馬象預感到大禍將至,不安地「咴咴」嘶鳴,四蹄紛沓,很是煩躁。
走得近了,響聲更大,直充斥了每人的耳膜。
齊大洪方才辨出響聲打前方那個形狀頗奇的沙丘中傳出,好似當中煮了鍋沸騰的開水,隨時會滾將出來。
他眼見前面四人充耳不聞,離那沙丘僅有幾步之遙,急叫道:「各位停手,我有話說!」
那四人打得發了性,對身周事物渾然不知,更聽不到那響動和老者的話,急切間誰又能停得了手?
赫道長連變三招,與方洪聲刀劍相交。一邊的許遠山劍光閃動,搶入圈子,疾刺他的「膻中」穴。赫道長平地向後硬移了一尺,許遠山劍到胸前,氣勢已盡。
王沐雲繞到許遠山身後,一招「鐵雁入林」拍向他的后心。不料掌還未發,腦後便有金刃劈風之聲,迫得他收招藏頭。待那刀劈空,他右掌消沒聲息地自肋下拍出。
背後偷襲他的方洪聲贊道:「好一招『葉下藏針』!」當下也刀交左手,右掌上迎,兩掌相對,二人身形俱是一震。「呼」地一聲,王沐雲身上衣袍便如充足了氣,鼓起老高。他轉過身子,臉上硃色立現,稍縱即逝。
赫道長騰出左掌,直欺過來,笑道:「王大掌門,讓老道也見識見識貴派的『雁行九式』。」王沐雲心底叫了聲苦,只得也出左掌硬接,三人四掌碰在一處。
原本這五人的功夫都是半斤八兩,王沐雲的掌上造諧再深,終究敵不住合二人之力的一擊。
「砰」地一聲,他整個人如同發石機上的石子直朝後飛去,背脊正撞上那座沙丘,「噗」地沙塵四起,從頭至腳地陷入沙丘中。敢情沙丘中間竟是空的。那沙丘上只餘一個尺高的人形大洞,王沐雲早沒了蹤跡。
那隱隱雷鳴之聲就在這剎那間陡然拔高,割破了長空。許遠山等三人終於也覺出一種莫可名狀的恐懼來。
忽然沙丘中傳來王沐雲的凄厲慘號。他跌跌撞撞地從洞口爬出,早已衣不蔽體,身上滿是鮮血。他勉強走了幾步,又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