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車間(3)
我很久沒上網了,網病複發,心裡就起疙瘩。這種感覺,像個不安分的小螃蟹在心裡打鼓!
我決定今晚趕緊跑,去上網。熬到下午5點半,沒拿師傅的武俠小說,一溜煙的去了公路上。我曾經就在公路上看見「網吧」這兩個字,所以記清了位置。
這次就像去老地方似的鑽了進去,然後問了會員價格。他要我的身份證,我記得好像沒帶,他也還是給我開了號。我找了一台電腦前面坐了下來。開電腦,玩魔獸爭霸《寒冰王座》,旁邊網管也在玩遊戲。
他問我:「你有多少歲啦?」
一開始我沒理他,我玩我的。
「你沒聽見我說話啊!」他語氣生硬。
「18歲呀。」我戴著耳機也聽清了。
「看你不像?你不是學生吧?」他有些驚疑。
「我18歲,沒有讀書了,在打工!」
他看了看我,「我怕你是童工哦?」
我接著玩我的遊戲,這裡面開著空調,挺涼快的。關鍵是師傅沒法找到這裡來的。但是這人的熱情真讓人心寒!
一股腦兒把錢玩完了就不再來了。
真的就一直玩下去,不知道到了幾點?好像也確實很晚了。錢終於玩完了!魔獸爭霸寒冰王座和電腦打也是盤盤輸,還玩的挺起勁兒的。
沒錢了,下機回家。
很晚了,到廠里。廠門口是一個卷閘門,矮的那種,離崗亭還留了個縫兒。這太棒了,像是給我留的。
我側著身子走進去,沒有聲響。品質車間那裡好像有隻動物,這不是條狗是什麼?還好不是人,否則我要被罵死!
什麼時候廠里有條狗么?我大概沒留意。
我到了轉彎那裡,這條狗比我更機靈。我的輕腳功夫沒能逃避它的注意,它叫了起來!
我心驚!有鐵鏈拴著它,咬是咬不到的。問題是我的後背還傳來人的叫聲……我加快了腳步,沒事的心想,不就是上網太晚回來晚了么?
兩步做一步,上樓梯。只聽見下面的叫聲、吼聲夾雜在一起,讓我驚心動魄!趕急回了房,一躺下,把耳朵捂緊。阿彌陀佛,都清靜了。
那人的吼聲差點進了我的房裡,還好在門外,不會進來拿我怎麼樣的。
我被一句吼聲吵醒了!
像是「你不上班的!」這是大眼睛師傅的聲音。我從床上豎起來,於是立馬起身,揉揉眼睛,睏倦著去車間。
大眼睛師傅問我:「昨天半夜回來的是不是你呀?」
「是啊。」我說。
「你進來不會跟人家說一聲的!」他罵道。
到了中午,記不記得有沒有去吃飯?趕緊往床上一躺,困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
「你不上班的!」
我起來,上班。
大眼睛師傅告訴我:「那個高個子已經離開了,他原先住的房間,你搬進去,一個人住。那個房間要做會議室。」
我已經住習慣了,不願意搬,又要搬到哪裡去?中午就拖著沒搬。
到了晚上,又跟著他加班。我走近他,跟他說:「師傅,我不想搬寢室,我一個人住。」
「那個房間是原先的會議室!搬過去也是一個人住啊!」
「哦。」我點點頭。
於是晚上8點之後搬,也沒啥東西,兩下就搬了。
其實這裡涼快,在二樓,後面聳立的大樹,枝椏都快挨到我的窗戶了。房間就在上樓梯的門口,
不小,原來那哥們一個人住在這裡。他曾經扛著煤氣罐自己做飯,看上去就是個能成家立業能省錢的。
他走了,房間里人去樓空。我的東西也極少,基本上就是卷了鋪蓋桶子一提過來了,就把自己安頓了。我往鋪蓋上一躺,心想,聽說「捲鋪蓋走人」形容某人被迫離開之前的單位,這鋪蓋捲起來倒也方便,我就是這麼一卷就可以瀟洒的離開。
外面的天氣好熱,熱到出去都彷彿要被蒸熟了一般。奇怪?老家沒這麼熱的!從彈簧車間回大車間需要經過幾米遠的太陽照射距離,而外面紅的刺眼的陽光曬的地面根本像是要融化了一般。要被烤熟的可能性與車間裡面的陰涼僅僅隔一條線,我忍不住看外面,心裡泛起憂慮。
不知道那大街上踩人力車的哥們……多麼的難受!那小青年兩口子又是怎麼度過的?我的心裡所思所想總是超出了自己活動的範圍,反倒把自己該做的事給忽略了。
我的眼睛又直了。
師傅問我:「你在想什麼啊?」
「沒想什麼啊。」
「沒事的話不要發獃,去找找阿x!我看你我以為你想什麼事情?」
於是我去找大眼睛師傅。他不像那個彈簧師傅,他的位置是不固定的。有時候在大車間,有時候在小車間,有時候在行走過程中,他穿著短褲,四肢顯得粗壯。
我走到他跟前,但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對我說道:「這裡來。」
我們來到大車間旋轉機器那裡,他跟我說道:「把這個換下來,換成……上次教過你的。」
「哦。」我一看,上次是教過的,我也記得。
好了,自己一拆下來,結果竟換不上去了。搞不好了,很慚愧的又去找師傅,可是……還是搞不好。只得灰頭土臉的去找他。
「上次不是教過你了嗎!」
我不敢吱聲,像只沉默的蟋蟀,一副慫樣。他拿著東西走過來,喀喇喀喇很是嫻熟,一下就搞定了。我怎麼這麼笨了?
「你先回那邊車間吧。」師傅說道。
我如遇大赦!鑽到彈簧車間里,找了木凳子坐在靠門那裡,也不找師傅說話,進來也不吱聲。
師傅只知道有個人進來了,坐在靠門那裡。快中午了,看見師傅拿著一把超級大扳手,調試後面的槓桿。我看的好驚訝,那把扳手好歹估計都有十多斤,要使用它肯定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他拿在手裡好威武!
我看了一會兒,也問了兩句。師傅笑的含義豐富,不過我不在乎。
師傅叮囑我說道:「這批貨做完了,然後下批貨要等材料,明天才開始做。今天下午,我不在,這個門我關了,你就跟著阿x好好學!都跟你講了百來遍了!哎!」
「哦。」我答道。
「你現在可以去休息了,還有幾分鐘才下班。你不要早早的去食堂,啊?找個地方坐一下,沒到點不要去吃飯。」
「哦。」我答道。
一想到吃飯,我口內生津!我的早餐和晚餐被自己取消掉了,所以要等到中午才能猛吃。
我徑直去了廚房,廚房裡一個人都沒有,兩桌子菜真香!
我一屁股把我經常坐的位置落定了,拿了碗筷就開始夾菜扒飯。
剛吃了一口還是兩口,在嚼。從裡面走出來一個老媽媽,就是管廚房的婦人,對我一臉蔑視!她滿口方言,按照她的方言節拍,應該是:「還沒到點就來吃飯了?」
我受不了了,我的胃口和修養發生了矛盾,在別人的譴責聲里更加明顯。我一口咽了下去,起身逃到樓上,藏在自己房裡。
過了一會兒,聽見下面叮叮噹噹,是他們來了。
我正羞愧不堪!聽見有人走了上來,果然是大眼睛師傅。他對我說道:「去吃飯啊。」
我起身,我艱難的邁步下樓梯。師傅對我說道:「你是不是去提前吃飯了啊?要到時間才可以去的。」
「哦。」我點點頭。
到了下面,我餓極了。有人給我盛了飯,我吃了起來,還是香噴噴的!
我聽不清楚這裡的方言,所以嘰里咕嚕不知道他們說些啥。我左手邊坐著的是司機,這個司機看上去很精練。他可不是開車這麼簡單,這裡的人很尊重他。
他往湯裡面夾了幾根像是「草根」的那些東西,嚼了起來。我往上看了他一眼,上嘴唇的鬍子隨著咀嚼鼓起,這似乎很有嚼頭。
我愛吃豆腐一類軟的東西,避免太甜的口味。我仍然像個孩子,18歲了,我的心智沒法評論。說低,滿腦子國家大事和各種美妙構想;說高,現實的表現真是不可思議。人是難以揣摩的生物,與眾不同的人比一般正常的人更加難以判斷。
下午,我在轉盤那裡磨了一會兒。沒事了之後去品質車間那裡,看她們用鎚子修理彈簧。
原本是四個人的,另一個人去忙其他的了。我坐了下來,看她們操作。我覺得自己會了,於是拿了一把鎚子,也照著彈簧敲了起來。
可我驚訝,看似簡單相同的動作怎麼會差別這麼大?動作是一樣的,似乎沒有什麼不同。
這時候從外面走進來那位司機,我很認真的敲打桌子上自己左手握著的彈簧。從她們的眼神中判斷,我一定是被某人瞪。
「你就這樣敲的?」司機站在我右手邊說道。
我看看彈簧被我敲的直不直?這個地方略彎,要錘直……有他在場,我仔細看了看,再輕輕錘了兩下。
「你那個彈簧沒用了!」他說道。
沒意思,不好玩,被罵了,走開,遠離此地。
我習慣性的往彈簧車間方向走過去,出崗亭,原來門已經關了。往回走,看見師傅從上頭下來。
我走到轉盤磨機那裡,師傅走到我面前,說道:「你是不是沒事做啊?這些機器衛生要不要搞啊?地可不可以掃一下啊!」
「哦哦哦!」我忙不及的點點頭。如同吃了蜜糖一般,彷彿如釋重負!
人生最棒的時候就是晚上安安穩穩的睡大覺,再不就是自由。
天上的鳥兒用翅膀獲得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的自由;水裡的游魚可以在屬於自己的空間里嘻戲玩耍,水域夠大,可以盡情享受四季的歡樂。我是人,我有兩條出色的雙腿,很長時間內可以不知疲倦的邁步前行,享受旅程的樂趣!
終於到了下班,我徑直出去。沒有吃晚飯,到處逛,像是尋找著我能發光甚至出現奇迹的地方。沒有目的,不知道目的,東看看西看看,四周和時間都能引起我的興趣。
我經過一條冷清的街道,這裡並不是繁華之地,但是有幾個門面裡面在加工作業。其中一個門面看上去很是齊整,裡面端放著機器,一位年紀輕輕的人在裡面作業。他看了看我,是我先停下來看他的。
他的操作和工作態度都很不錯,比我可強多了!誰叫我總是心不在焉,好高騖遠?我停留了一會兒,接著往前走。反正就這樣走吧,街道上走的累了,我到了田埂上。
到了田野間,前面有條小河,頭頂上的太陽也累了,曬的不那麼旺盛了。
我坐在遠離行人的田埂上,看著遠處,這樣更容易獲得清靜。唯有在此時,我的頭腦彷彿高度活躍,我的心境與大地心有靈犀,頭腦里的環境頻頻的浮現在腦海里,一幕幕愜意樸素的生活場景在頭腦里浮現。
我看著眼前的水稻,綠色的稻葉像是少年,插上去正在茁壯成長,在開花結果之前是那麼多的可能性!其實仔細想來,這些一株株稻葉們的結果,不管怎麼優異的成長,短暫的一生之後就化為稻米。葉子將黃去,重新化為泥土。
人生假使如此,這有什麼樂趣呢?自己的開始、經歷、結果,總是重複著別人相同的過程,甚至重複著祖輩相同的過程。我因此而悶悶不樂,就彷彿自己是一朵不肯與眾相同的秧苗!
我看著田裡的水稻發獃,總覺得它們沐浴著陽光,並快樂著,也麻木著。它們既沒有思考也沒有苦惱。我的境況反而不如它們,它們與世間融為一體,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可我總是改不了好高騖遠,我也不願改,改了就不是自己了。我和它們相比,相形見拙,自己是一個十足的另類。
我該為自己感到悲哀還是感到興奮?我弱的像只蟲子,我興奮的要氣吞山河!可美麗的想法,只發生在自己的腦海里,沒有反饋為現實增色的手段。我卻缺乏表達的勇氣。我不會寫作,不會繪畫,不會製作遊戲,不會演講,不會這也不會那。我拿什麼去表達呀?托爾斯泰能在20多歲之後終於醒悟,開始寫作,從而表達自己的想法和豐富的想象。可我作文真的沒底氣,我光想想,就慫了。
看著前面的小河,我看著水窪,一處水草叢生的水窪也能給我豐富的靈感。別有洞天的生命景象浮現在自己的腦海里。它們歡悅啊!它們是不一樣的生活圖景,沒有工廠,沒有生活壓力,沒有疾病,沒有煩惱……只有植物跟動物,是動物與植物的完美結合。
我越想越著迷……不能自拔,也不願去拔,這是我的寶貴財富,人世間里獨一無二的財富!能和我分享這種財富的,只有「存在」和時空。
天漸漸黑了,我想到了家裡。奶奶肯定在做飯,這裡是浙江,不是家裡。只是水稻的稻葉兒能給我帶來家的感覺。
蚊子多了起來,我只得起身,打算回去,結果發現自己又想上網了。沒辦法,放縱自己,只上兩個小時就可以了。兜里還有10塊錢。
這下上網要好好記住玩遊戲時候的感覺,記住了就可以回味,可以在想上網的時候用回味來滿足。
我去了網吧,又是那個人,我交了十塊錢,給他了。他給我開機,他像是一臉的不高興!擔心我是未成年人怕被罰么?
玩魔獸寒冰王座人族,盤盤輸,可盤盤又玩的起勁兒。我試圖注意力集中,這樣可以延緩時間的流逝,畢竟有趣兒的時間總是飛快!
我玩遊戲試圖精力集中都失敗了。自我分析源自於兩個方面,一個是不知足,一個是遊戲中我的大腦也是處於想象中的狀態。所謂想象中的狀態,不一定有具體的圖景,甚至沒有一個抽象的概念。就像一個運動員準備跑起來,做好了跑的姿勢,卻不知道該跑向何方?像個雕塑似的僅僅保持著這種姿勢一動也不動,但始終勁頭十足!所以表象上沒有一點兒動靜。
大腦不知疲倦的探索,可不知道具體的方向在哪兒?因為不知道具體的方向,一切都是模糊的,所以才有無限的可能。這恰恰是這其中的樂趣所在。
旺盛的腦力,有時候不在空想中描繪具體的事物,卻始終保持著這種「起跑的姿勢不變」,並樂在其中。看官,或許我描繪的不正確,大概只有體會過的人才懂。
現實中,我十分遲鈍的操作著,就連玩個遊戲都沒用!
十塊錢完了,也就解脫了。身無分文,更有利於我的思考,但凡是身上有多餘的錢,都是一種牽挂和煎熬。只有變得一無所有,我的身心彷彿就輕鬆了,頭腦十分活躍!想入非非,浮想聯翩。偶爾回到現實,就又逃回空想的世界里躲了起來。我把肉體留在人間,像只鴕鳥一樣的把頭扎進美麗的空想世界里。
回廠里的路上,我還是經過那家門面的路前,那位哥們還在,他還是那麼的矜矜業業。人家任勞任怨,十足的優秀員工,我早就經歷行走、漫步和享受鄉村風景以及頭腦思考的樂趣!然後又去網吧里玩了三個小時,下班后的經歷很豐富。可他就像個陀螺似的在這個車間里,從早到晚轉到現在。
他看了看我,我們四目相接。我心中想到,我幸運多了!可我沒有絲毫的得意之態,不可能有的,我完全是師傅和老闆的同情,所以才得到了照顧。像我這種18歲了還長不大的孩子,換成是沒有關係的地方,我一定像只小兔子似的被嚴酷的對待。
可我身上的包袱很重,我一生的包袱跟定我了。我不甘心平庸,我不甘心,我註定「優秀!」
我不肯走別人走過的路,我不願意長大后就成了你。可我無力,且不說我不如師傅,就算我比師傅優秀,可這樣的人生,我寧願選擇放棄。因為這是大家都在走的路,我不願加入其中。
少年時,我沒有為自己的錯誤後悔。這就是自己的路,自己一路走下去。這果然是與眾不同的一生,這樣才能感覺到自己。
我們互相看見了,不知道對方心中所想。人與人之間的了解甚為困難,我們的空間距離可以憑藉現代交通工具離得很近。可是,思想上的距離卻怎麼也靠不近。同情又期盼的目光反而讓我難受!我該消失,我的存在真的是打擾了別人的正常生活。為什麼不是這樣呢?我有去志了。
我回到廠門口,這次沒有向上次那樣冒失了。裡面那位老爺子走出來,他問道:「去哪裡了?」
他的方言不知道是不是這個意思,我也就猜著對方語氣和話語。
「去玩了,回來晚了。」我說。
「不要去太晚,要說一聲,啊?」
「哦。」
我回到寢室,點了蚊香,往床上一躺,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