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雨

在看到母親的那一刻，小忍的眼淚止不住的從臉頰滑落，那是她的母親，曾經美麗動人，溫柔優雅的母親，現在卻是這樣一副模樣，面容憔悴，雙目無神，頭髮雜亂，不知道多久沒有打理過了，走路踉踉蹌蹌，好像許久未曾運動過，現在已經連走路都變得陌生了一般。

「小忍，小忍……」母親沖了過來，一把抱住了小忍，那是她的孩子，在看見她的第一眼就已經確認了，不會出錯的。她的聲音嘶啞，沒喊幾句就咳嗽了好幾下，但仍舊不停叫著小忍的名字，那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啊，每當想起女兒可能遭受的苦難，淚水就沾濕了枕頭。

現在，她回到了自己的身邊，就在自己的懷裡，能感受到她的體溫，但這是真的嗎？她的孩子真的回到了自己身邊嗎？她真的不是做了一個醒來后只會覺得無盡空虛和痛苦的夢嗎？

「媽媽，媽媽……」小忍止不住的哭泣，那麼多的日夜，那麼多的委屈與苦痛，此刻，終於能向自己最最親近的人傾訴，曾經天大的委屈卻強迫自己不能哭泣，再多的痛苦也不會喊出來，但此刻，在母親的懷裡，哪怕只是一點委屈，她也想喊出來，告訴媽媽自己好痛，好想被媽媽安慰。

七叔在一旁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他是看著這個家長大的，此刻兩人終於重逢，讓他忍不住鼻子發酸。

兩人抱著哭了很久很久，向是要把所有的苦都傾瀉出來。

「對了，」過了許久，小忍終於緩和了過來，她沙啞著嗓子，眼淚沒能完全止住，問道，「爸爸去哪了，怎麼還沒過來啊，來得太晚，我可不會放過他……」

七叔一直忍著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母親的身體也僵住了，氣氛一下子寂靜了下來。

發現兩人的變化，再聯想其之前僕人們的反應，小忍的心咯噔一下，閃過一種不詳的感覺，表情頓時急了起來，「爸爸他怎麼了，媽媽，說話啊，不要不要不說話好不好……」

母親撫了撫她的頭髮，沒有說話。拉起她的手往一條看不見盡頭的路走去，七叔跟在她們身後，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霧氣蒙蒙，遮蔽了眼前的事物，等到眼前的霧氣消失時，出現在小忍面前的是一塊墓碑。

這是一塊墓碑，墓碑上的照片是她的父親，仍是那副帶著慈愛的笑的模樣，好像正在迎接他的女兒回來一樣。

但他終究是不能親自說出那句「歡迎回來」了。

什麼都遠了，外界的聲音，光線，亦或者其他，小忍的腦袋變得昏沉，從重逢的喜悅到此時的悲愴，她只覺得不能理解周圍的一切了，一切都顯得那麼陌生。

許久許久之後，她才終於恢復了些許感知，身體微微顫抖著，只覺得好冷好冷，此前怎麼沒有發現今天的天氣這麼冷呢？

「他在你們被困在人類那裡的時候就變得十分焦急了，每天都望著你的方向，雖然什麼都沒說，但誰都能感受到他的擔憂，」母親的聲音沙啞，帶著彷彿被水浸濕的悲傷，「那時，我也只能在心裡祈禱你無恙，其他的什麼也做不到。」

那時的她在幹什麼呢？小忍咬著牙，恨不得將牙齦壓出血來，被帝國演講感染的她不顧父母的反對，沒去在意自己的離去對他們而言是多麼讓人擔憂的一件事，沒去細想戰爭究竟是多麼殘酷的一件事，什麼覺悟都沒做出，就背著他們偷偷去參加了帝國的組織。

現在想來，那時的自己多麼的可笑。

「後來，

聽說你們出現了傷亡，許多同伴都被人類囚禁殺害。他終於坐不住了，參加了攻向你所在方向的軍隊。我也想陪他，但他說，要是女兒回來的話，一個人都沒在家會很寂寞吧。」

「聽說他每次戰鬥都沖在最前面，也許是覺得那樣就會距離你更近了，離他想保護的人越近了。」

聲音在寂靜的墓園格外清晰。

「然後，他就戰死在戰場了。」

小忍的拳頭猛然握緊，她從未如現在這般清晰心如刀割這個詞的意思，都是因為她的任性才導致了至親之人的離去，要是她早知道自己要面對的究竟是什麼的話，她絕不會在那時離開這個家。

悲痛過後，她的情緒又被憤怒覆蓋，人類，是人類害死了她的父親。果然，人類都該死，貪婪，無禮，自私的人類，雖然長著與他們類似的模樣，做的事卻毫無底線，趕盡殺絕。

死啊，都去死啊，人類，都死了就好了！

但，真的這樣就好了么？

他們在戰場上殺死的人類，他們的親人朋友是否也如她一樣，這樣悲傷與痛苦，乃至憤怒。

至親，至愛的逝去，是哀慪。

她忽然明白了帝染的那一聲嘆息，是多麼的無奈與悲傷，戰爭，真是一個殘酷的名詞。

但，終究還是難以原諒，父親的仇，不能就此了斷，心中的怒火難以平息，這洶湧的情緒究竟該如何處理。

「不要再離開我了，小忍。求求你……」

心中的怒火被冷水撲滅，小忍轉頭看向母親，看著母親那哀求的眼神，想說些什麼但喉嚨被哽住了，說不出來，她從始至終只在考慮自己，那母親呢？

孩子離開家去往危險的地方，她卻除了擔憂什麼也做不了。丈夫去往危險的戰場她也不能陪同，要擔憂的人又多了一個，獨自一人每天都是怎麼渡過的呢？在得知丈夫死亡的消息時又該有多麼的萬念俱灰？

丈夫逝去，女兒在危險的地方下落不明，曾經最至親的兩人都不在身旁，她又是怎麼渡過每一天的呢？

光是想想，小忍的淚就忍不住的往下流，緊緊握住母親的手，「嗯，不會再離開了。不會了……」

雨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且有越下越大的趨勢，但母女兩人在雨里佇立著，不曾離開。她們曾經依靠的人啊，倒在了戰爭中，再也不能與她們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