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無賴

第一輪選拔結束，十個不幸的孩子離開了校場，永遠失去了成為蒼山派大俠的機會。但是，和那個斷了腿的小伙比，他們又是幸運的。

在下一輪開始前，我和佩佩說好，休息時間碰頭。但她並沒有如約出現。我打算去選手休息的區域打探一下，這時，身後傳來了一陣叫嚷聲。

騷亂在人群中顯得異常有破壞力，尤其是好事者多的區域。看樣子是方才賭博的潑皮們，因為幾個銅板起了什麼糾紛。我本不欲理會這些無關之事，但吵鬧聲愈加劇烈，中間夾雜著一個公雞嗓的聲音，讓我覺得無比熟悉。

我擠入身前的人群，那聲音，我越聽越是篤定。沒錯，尤其那假的不能再假的哭腔，絕對是他。我終於從兩個渾身汗臭的人間鑽了過去，驚喜，絕對的驚喜。

兩個包著頭巾的大漢正將一個不停求饒的男人壓在地上，抽煙斗的一定是莊家，他看著正在嗚咽求饒的男人，面無表情。

「爺爺，好爺爺，饒了我罷。我一定還錢，賣屁股也還，加倍還。」

莊家吐了一口眼圈，他的手背上刺了標記，那是充過軍的記號。「你當然會還的，我馬上就會把你賣到河幫去，你這老狗，在妓院可賣不了多少錢。」

「不過，我得先讓你長長記性。」說罷，莊家對一旁站著的第三個大漢打了個響指。那漢子從腰間摸出一把鉗子來，蹲下去，對準了男子的大腳趾。

男人的手腳被死死摁住，他只有不停地將腦袋磕向地面：「別！別！不能啊，求你了。」

「三叔，是你嗎？」

三叔的反應很快，他可能沒聽清我在說什麼，但本能讓他立馬開始叫嚷：「錢來了，來了！有錢了，快快快，放開我。」

開賭坊的人自然不會和錢過不去，但莊家也不是傻子，他抬了抬手示意手握鉗子的惡漢暫且停下。然後，放出鷹一般銳利的眼神，打量起我來。

「三叔？」他用腳尖，輕輕踢了踢地上的男人。

我向前邁了一大步，踮起腳，想讓自己看起來高一點，努力裝出一副能解決事情的樣子：「是，他是我三叔，請您放過他。」

那莊家笑了起來，看著我說：「不是我不放過你叔，是他不放過我。你把他欠我的錢還了，隨時放他走。」

「多少錢？」

「不多，一兩銀子。」

三叔一聽，又嚷嚷起來：「不是五百文嗎？怎麼變一兩了？」

「還有五百文，是你欠我的利息。」

「爺，不能這樣啊，小孩子哪裡拿得出來一兩銀子？」

「我有。」我從衣服內兜中，將吳伊給我的最後一兩銀子拿了出來，交給了莊家。

驚訝當然會有一點，不過錢都是平等的，小孩的一兩銀子，和爛賭鬼的一兩銀子，價值並無什麼不同。他收下錢，示意兩個手下放開三叔。

我那狼狽不堪的三叔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又叫又喊，身體不停抖動，活脫脫一隻剛打濕了身體的狗。

莊家離開前低聲對我說了一句：「我們還會再見的。」說罷，帶著三個手下，離開了人群。

我攙扶著三叔走到了廣場比較僻靜的一側，他被那幾個人真打疼了，嘴直咧。我讓他坐在一個木箱上，剛坐下，他就拉住了我的手。

「王鬼，你還有錢沒有？」

「幹什麼？」我警惕起來。

「怎麼跟大人說話呢？問你有沒有，好好回答」

「沒有。

」

「說實話，別遮遮掩掩的。」

「我真沒有，報名的錢還是別人給我的。」

三叔聽到有「別人」給我錢，兩個眼睛一下亮了起來。我自知說錯了話，後悔不迭，但已經於事無補。

「好嘛，我就說，你哪來的一兩銀子。」

三叔站起了，用肩膀碰了碰我，笑著說：「你那個朋友，還在這邊嗎？介紹給叔認識一下。」

「叔，都這樣了，你就不能不賭嗎？」

這句話一下激怒了三叔，他揮手打了我一巴掌。怒氣沖沖地說：「怎麼樣了！老子那是賭錢嗎？還不是為了你們。」

挨打實在超乎我的意料，雖然三叔用力並不大，但我心裡的難受，恐怕比臉上要多的多。實在不明白賭博到底有什麼魔力，那些跳躍的骰子、翻轉的牌九、和買定離手的喊聲，為何就能讓那個陪我釣蝦、教我游泳、給我講大千世界有多奇妙的三叔，變成眼前這個無賴般的男人。

打完人，他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明明是穩贏的」，「我要想辦法翻身」之類的瘋話。眼看下一輪選拔要開始了，擔心佩佩找不到我，我轉身就跑，而他一定追不上。

在三叔的咒罵聲中，我跑回了校場，擂台下依舊是人潮湧動。擦乾眼淚，抬起頭，我看見台上已經陸陸續續上去了四個童生。想是比試馬上要開始了。

台下的歡呼聲一茬高過一茬，仔細看，原來這四人中就有剛才出了大風頭的鮑亦嵐，在一眾武童生幹練的裝扮中，他綠色的長衫十分扎眼。但此刻，鮑亦嵐卻全然沒有了之前的意氣風發，他的嘴唇緊緊抿著，面如菜色。

鑼響了，四個在擂台中央的少年動了起來。看起來，第二輪的規則似乎是大混戰，只不過其他三名選手絲毫沒有混戰的意思，他們的目標明確，直取鮑亦嵐。

為首的兩位快步沖向鮑亦嵐，從左右側進行夾擊。鞭腿出擊，速度快、力道狠，兩人的動作如此協調一致，看起來默契十足。鮑亦嵐不敢怠慢，以一敵三，他知道自己沒有獲勝的可能，因此全力閃躲，並不回擊。

一個低身躲開了左右掃來的鞭腿，緊接著，後方的少女又是一記凌厲踢擊。鮑亦嵐用自己靈活的身法全數閃開，同時，他仔細觀察著擂台之上的動向，尋找破敵之法。

一味躲閃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疲於應付各種刁鑽的襲擊讓鮑亦嵐看來狼狽至極，他的體力也在逐漸下降。一個不小心，被那少女踢中一腳腰眼，整個人滾在地上，差點就翻出了擂台。

擂台之下一片嘩然，如此明目張胆的串通針對，激起了很多人的不滿，尤其是那些牛街來的街坊，他們高聲呼喊著，希望蒼州派能主持公道。我站的位置距離他們不遠，一對男女的對話讓我很在意。

「三個都是西駿營的後生。」

「是嗎？」

「你看這西風腿，使得有模有樣，不是西駿營，還能是哪來的。」

「堂堂宋大公子，氣量未免小了些。」

「是啊，小嵐危險了，他最好主動走出擂台。不然的話……」

台上的局勢對鮑亦嵐越來越不利，他中了幾腳，身法已經明顯受了影響。三個人步步緊逼，可以騰挪的空間眼見越來越小。那兩兄弟的腿法剛猛至極，而且動作同步率極高，鮑亦嵐剛剛閃身躲過一高一低兩記掃腿。

剛欲轉身，少女一記極快的踢擊正中右膝蓋窩，結束了。

台下同時爆發出不滿的喊聲和另一群人的歡呼聲。鮑亦嵐捂著右腿，在地上痛苦地翻滾。那少女眼看目標已達成，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徑直走出了擂台。一旁的蒼山弟子立即宣布：一人出局。

再有一個被移出擂台範圍的人，剩下的兩人將確認晉級。而此時，那兩兄弟似乎還不打算放過躺倒在地的鮑亦嵐。他們同時出腳，卻完全不是剛才那套腿法，而是似小混混打架一般，毫無章法的亂踢。

疾風驟雨般的踢腿不斷命中鮑亦嵐，他捂著自己的腦袋，努力扭動身體想讓傷害最低化。場下的噓聲越來越大，這種與比試毫不相關的毆打激起了大部分人的不滿。

在裁判的提示下，兩兄弟終於停下手來。他們其中一個提溜著遍體鱗傷的鮑亦嵐，準備將他扔出擂台範圍之外。然而，就在裁判已經準備好宣布結果，結束這一場之時，再次出現了無法預料的狀況。

眼見那奄奄一息的鮑亦嵐，像個垃圾袋一樣拖到了擂台邊緣，馬上就要被扔出去。他突然一個鯉魚打挺，掙脫對方的手，並且站了起來。順勢一推將那少年推了下去。

「兩人出局！比試結束。」

這下動作看來耗盡了鮑亦嵐最後的力氣，他在擂台上癱軟了下去。但那兩個少年似乎對結果非常不滿，他們怒氣沖沖地走上去，就要再對鮑亦嵐動手。

台下的牛街潑皮們可不幹了，手拿各種傢伙也沖了上去，將那兩個少年團團圍住。眼看如此，一直毫無表示的蒼山派終於坐不住了，多名弟子上前勸架，才終於將那兩位少年拉出了人群。

鼻青臉腫的鮑亦嵐被他的街坊們抬了下去，他雖然挺過了這一輪，但也註定無法參加最後一輪的選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