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規矩

第26章 規矩

「這是什麼?」

「鑰匙。」

「我要鑰匙做什麼?」

「打掃衛生。」侍女的頭昂的很高。「從今日起往後三個月,澡堂和廁所都由你來打掃。」

我心裡一股無名之火躥了起來,被門派里的小姐公子,管家師兄們欺負也就算了,你也不過是一個下人,竟也來欺辱我?

「你憑什麼要我打掃!」我將鑰匙扔到了地上。

侍女嘆了口氣,她不無可憐地看著我,柔聲說道:「我當然無權讓你打掃,都是李爺的意思。你進來三月後,會有個考核,如果通不過,那就留不下。」

她又說:「如果你實在不願打掃,可以現在就下山離開,何必再耗三個月。」

我一下服軟了,此刻我才意識到,在這舉目無親的蒼山派,我確實是一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況且,哪裡不欺負新人呢?就算是在王莊,剛剛加入「巡視隊」的年輕人,也要被那些老油條好好欺負個把月呢。挨欺負不奇怪,不挨欺負才奇怪,老話說得好,「吃虧是福」嘛!我這麼開解自己,越想越通透,竟然覺得掃廁所也不是什麼不可接受的爛差事。

在我的人生里,反抗總是少有,順從才是主要。

我彎腰,將地上串在一起的兩把鑰匙撿了起來。如獲至寶般收進口袋。

「這位姐姐,新進的人,都要做清潔么?」

「不是。」

「不是?往屆不做么?」

「不做,只有犯了錯的人做。」

我才剛剛安慰了自己,這一下又被她攪得不愉快起來。心裡暗自後悔,不該多嘴問這一句。但眼下既然已問了,倒不如問到底。

「犯錯?我難道犯了什麼錯么?」

這位姐姐冷冷一笑:「你去問問二小姐吧,興許她知道你犯了什麼錯呢!」

我想起來了,那天在宴會院落之外,被寧南抓了個正著。真沒想到,她即使爛醉如泥,第二天仍然記得要找管事的編排我,好一個小心眼的二小姐!我心裡湧起對她的恨意,但我緊接著想到,她那出水芙蓉般的姣好容貌,這恨意又立馬煙消雲散了。

侍女吩咐完了事,轉身回到了正屋內。這院子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人,我該離開了。

抱著一摞書的我走在廊道之上,總覺得自己和身邊擦肩而過的人格格不入。我幾乎想不起自己上一次坐在桌前看書是什麼時候,也許是八歲時?

即使在鄉下,孩子在小時,父母也會儘力送其去私塾上學。因為讀書考科舉,自兩百年前開始,就是大燕國人最好的出路。一旦考中了秀才,那絕對是光耀門楣,祖墳冒青煙的光榮事。不但十里八鄉的所有鄉親都要高看一眼,連村長和各大家族的族長,也必須以禮相待。

倘若更進一步,靠近翰林院,最後做了官,那才是不得了。可惜,王莊歷史上最好的書生,也不過就是個秀才,還是年近四十才考中的。

雖然能讀書成才者,屬實寥寥無幾,但沒有哪個父母一開始不是望子成龍的。我的父母也一樣,不過我在私塾讀了三年,除了白白浪費家裡的糧食以外,沒有半點長進。最後是教書先生實在受不了,親自登門,勸父母將我領回家。

我至今都還記得,先生皺著眉頭說,我學了三年,還不如其他剛進來,只學了三個月的後生。

父親和娘親終於是信了,他們一表人才的好兒確實不是讀書的料。後來,我想要靠練武出人頭地,卻連鄉上的初試都沒有通過。

我一度以為,自已此生的宿命已定,就是在田埂間終日勞作。

想到這裡,我不禁感嘆,如今能加入蒼山派,一定是上輩子行善積德修來的福分。如果不是老天爺保佑,我怎麼會遇見邱賀這樣的高人,貴人。以我自己的天分,努力一輩子,也不可能和武林大派扯上半點關係。

迎面走來兩個扎著髮髻的姑娘,我看了一眼,小心地避讓。不知怎地,想到了自己家中的父母,我已經這個年紀,卻始終娶不到妻,兩老在家時沒少嘆氣。如今我出息了,是該寫封信,好好讓他們開心一下。

一想到他們自豪的笑容,我就興奮起來,加快了步伐。想要快點將家信寫完,寄出去。一抬頭才發現,想了半天,竟然走錯了路。眼前這個廊道,完全不知是要通向何處去的。

往前走?那路似乎眼生得很;向左拐?好像也不對。我著急起來,想要尋個人問問,發現右邊有個門半開著,於是湊了過去。

院內是一群穿著緊身勁裝的弟子,正在自由操練招式。有的自己練自己的,有的小組配合,也有兩兩成對的。我掃了一圈,發現一個熟人。

宋定遠,怎麼是他?我討厭,但更多是厭惡這個性情陰刻的二世祖,剛想轉身離開,卻發現宋定遠正笑著招呼什麼人。停下再看,走到宋定遠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和我鬧掰了的王佩佩!

只見王佩佩隨著宋定遠的指點做起動作來,兩人舉手投足之間,甚是親密。更過分的是,宋定遠還從身後貼著佩佩,矯正起她的動作來。

「呸!」這對狗男女,髒了我的眼睛。王佩佩實在讓我失望,看著他們滿意的笑容,我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一種難以名狀的痛楚襲擊著我,我轉身跑開,彷彿自己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回想王佩佩還在村裡時,是多麼樸實純真的一個女孩!哎,也許從未了解過她吧!我跑著,只覺得左右的牆壁都在變形,拚命向中間擠,意圖阻斷我前行的道路。一個不小心,手中的書摔落在地上。

這一下引起了身邊人的注意,我趕快將書撿了起來。每一本都前後左右看了看,確認沒有損壞臟污。輪到那本《論愚公移山》,我突然想打開看看,於是翻了幾頁,想從書籍里尋找一些可寬慰我的箴言警句。

可惜,這本書寫得實在糟糕,不要說一頁,我連一行都讀不下去。啰里吧嗦,邏輯混亂,和李伯說話的方式如出一轍。

我只得合上這本書,心裡悵然。這時,那本《玉樓春》精美的裝幀。以及其間讓人臉紅心跳的插圖又浮現在我的腦海。我越想越覺得可惜,早知如此,應該不動聲色,不讓李伯知道,興許那本書現在也就歸我了。

太可惜了,我直拍大腿。一本《玉樓春》,比什麼「三規」和「四訓」加起來都要有意思得多。考科舉為什麼不靠這些有趣的書,偏要考些仁愛道德,聖人之言之類狗屁不通,味同嚼蠟的玩意。

我相信如果私塾教的是《玉樓春》、《***》等好玩的書,我考試的成績定然不差,至少也能中個秀才吧!

又這麼一路想著,我竟然鬼使神差走到了正確的路上,眼見周身的環境熟悉起來,方才鬱悶的心情消散了大半。我努力不去想王佩佩的事,只想趕快回去寫信。

到了院子內,此時人也不多。有事做的都去做事了,留下休息的都是排了夜班的人。我按照此前李伯的吩咐,從白奎那兒拿了自己的行李,搬進自己的宿舍。

我的房間在最右邊,門前有三個小伙蹲著,有說有笑,見我來了,都閉上了嘴,看著我。

「這是人字八號房嗎?」

「是的。」

我還想說點什麼,但他們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不再理會我。我提著包裹走進屋內,四張床,兩張靠窗,另外兩張貼左右邊的牆,靠窗的一張床上,除了被褥空無一物,我想這一定是我的,就放下包袱,坐了上去。

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一方天地,即便只是小小的一張床,心裡總算有了安全感和寄託。我躺在竹編的枕頭上,感受身下被褥柔軟的觸感,房間里有微弱的汗臭味與發霉食物的味道,即便這樣,我仍然覺得自己始終是尋獲了一點點的確定感,像一隻在下雨天費盡心力,終於織起一張網的蜘蛛。我們這些蜘蛛,不掛在什麼上面,總不會安心。

差點睡著,我想起自己還要寫信,從床上翻身起來。衝動過後才意識到,我沒有紙筆,能寫的字也並不多。只能等日後在門派之中,找有讀書多些的人代勞,寄給村裡最有文化的秀才,讓他念給爸媽聽。

這時我又突然想起,王佩佩讀書也相當不錯,她有一手很秀氣的小楷,幾乎能讀寫全部的字。可恨,我沮喪地錘錘床板,她怎麼偏偏是這樣一個人?

心結,越不去想,越會不斷想起。煩躁之中,門開了,我抬眼一看,一位精神矍鑠的姑娘走了進來。

「你可是新人王貴?」

「我是。」我從床上站起來。

她理了理自己的齊肩短髮,「我是霍歡歡,你的組長,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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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瑕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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