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出發
彩色的夢飛入我的世界,我夢見我回到了王家莊。
我夢見我騎著高頭大馬,馬脖子上系著紅色的花。馬鞍像寧南用的一樣精緻,不,更加華美尊貴。
我夢見隔壁的老二,后村的老三都趴在窗前咬著玉米桿,他們的眼中射出嫉妒的烈火,這火焰卻傷不了我半分,只是徒增我的快樂。是的,我已成了大俠,衣錦還鄉。
與我同歸的還有笑靨如花的李嬌,英雄自然要與美人相配。我將帶她見我的父母,我將為她購置最貴重的純金首飾,我將掀起她的紅蓋頭。
紅蓋頭隨風飄散,我伸出手去,將要觸摸到紅布上綉著的一堆鴛鴦。卻感到身子一斜,整個人差點掉下床去。睜開眼,我的脖子到臉全是汗,一摸枕頭,濕了大半。難怪怎麼睡都不舒服,我嘆了口氣,窗外一縷晨光射進來,我轉身一看,其他床位上空無一人。
壞了,他們已出門上工了?我急忙起床,鞋都沒有蹬穩,差點摔了一跤。走出房門,早晨特有的泥味撲鼻而來,院子里空落落,只有霍歡歡,蹲在地上正用木盆洗臉。我長出一口氣,看樣子還早,自己嚇了自己一身冷汗。
霍歡歡做事極為上心,低級下人里,尤其我們這些少年最是不讓人省心。有時她為了及時處理事務,索性就住在我們這個院里。最里側的小房間原是老花匠住的,他前幾年害了肺癆死了,從那以後再沒人敢住那個房間。但霍歡歡並不在意,她將那個房間收拾得乾淨利落,時常住在裡面。
她雖是個女流,年紀也並不比我大,但做事講規矩、講道理,該賞的賞,該罰的罰,說一從來不二。幾乎所有下人,對她都是敬中帶著幾分怕。因此,就算住在全是男人的院里,霍歡歡一樣自在自如,和其他人沒有半點齟齬。
她洗著自己烏黑髮亮的頭髮,一邊洗一邊唱歌,唱的是《一把青》,咿咿呀呀的,怪好聽。我對她說了聲早,她轉頭,笑說:「你這人,好生沒禮貌,怎能趁淑女儀容不整時來搭話。」
「不好意思。」我退後幾步,不再拿眼睛瞧她。
霍歡歡不是矯情的人,她幾下將頭髮洗好,短髮攏在耳後,起身對我說:「你可是紅人了,以後有事,還記得幫扶幫扶我。」
「哪裡,你說笑了。」我其實相當開心,與霍歡歡這樣直爽的人相處,總是很愉快。
「霍組長,你知道剿匪隊什麼時候出發不?」
霍歡歡用乾燥的帕子擦著自己的頭髮,一邊說:「我看也就這會兒了,馬上就該有人來通知你。」
果不其然,霍歡歡話音剛落,一個小年輕下人快步跑過來,進了院子就問:「哪個是王貴?」
「我就是。要走了?」
「先集合,吃早飯。」
「你不拿行李?」
我對他笑笑:「我沒有行李。」
昨晚,我想了很久應該帶什麼行李。但思來想去,自己那幾件破衣服,帶上了也很寒磣,索性光個雙手上路,還要利索方便很多。小伙對我報以爽朗一笑,我看他,也並沒有帶任何行李。
這小伙瘦瘦高高,肩很窄,還是溜肩。他說大家都叫他李子。我們一道穿過內門門禁,到了一個我從沒來過的側殿。
屋裡面有不少桌凳,此次剿匪隨行的人坐了十幾桌,我和李子找一個沒人的桌坐下,招呼早餐的同伴立馬將東西端了上來:每人有一晚蓮子粥,一個雞蛋,還有兩個白面饅頭。
這比平日里飯堂的伙食著實好了不少,
我見李子也是喜形於色。他跟我一樣,頭一回趕上下山公幹的好事。吃飯時我不斷看左右的人,打量他們的穿著氣度,男的個個挺拔英武,女的個個明眸皓齒,暗自覺得不如。無怪每個人都對隨隊下山抱有那麼大的興趣,李嬌也趨之若鶩,果然不是一般人能來的。
吃完飯,我和李子坐著干聊了一會兒,立馬就有師兄過來通知,集合了。剿匪隊的弟子已經在廣場完成了隆重的開拔儀式,我們下人,即刻前往騾馬牛車院集結,和其他弟子一同出發。
這個去處我倒是熟門熟路,領著李子一路到了院內。看見車長正和幾個師兄攀談,我連忙走到一邊。自從誓師宴以後,已經連著好幾天沒來上工,雖然不是刻意逃工,但見了工頭,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負責人員管理的師兄已經在清點人數,核對符牌。我趕忙排到了隊伍最後,冷不丁,一個人擠到了我前面。
我正想,是誰這麼不體面,連外出公幹也要搞東搞西的,仔細一看,原來是李嬌。她今天將頭髮盤了起來,梳了個很精緻的髮髻,額前的劉海整齊嬌俏,描了眉,嘴唇上也塗得嫣紅。
她笑著對我擺了擺手,我心裡卻有些慌亂。我本來也是勉強跟著下山的,竟然還擅自帶個人一起,怎麼想都有些太隨便了。眼看查驗身份符牌的師兄就快到我們面前,我心裡敲起了鼓。
「請出示牌子。」
李嬌向我擠擠眼睛,我挺身向前,交出自己的符牌。那師兄看了我的牌子,與名冊核對了一下,用筆畫了,又接著問:「她的呢?」
李嬌用手扯了好幾下我的衣服,我才硬著頭皮回答:「師兄,她,她跟我一道來的。」
這話我自己都覺得滑稽,但也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沒想到的是,這師兄竟然非常自然地接受了我的說法,微微點了點頭,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多問一句,就接著盤查後面的人去了。
鬆了一口氣,李嬌笑著對我說:「看你那沒出息的樣,我早說了,沒什麼好緊張的!」
「你不緊張,你怎麼不自己說!」我反擊道。
我倆互相攻擊了幾句,時辰到了,車隊即將出發,師兄開始招呼大家做準備。我不會騎馬,只能坐車。我們向馬車走去,李嬌在我旁邊,我心裡美美的,不料一旁又殺出個車長來。
「王貴!你龜兒,怎麼躲著我!」
「哥,我哪裡,我沒有躲你。」
我像一隻偷吃被抓的貓,心虛起來。
「還沒有?當我不知道你那些事?我早知道你今天要來,你呢,連個招呼都不打?」
「我的錯。」我連忙致歉。
車長是個直性子,他倒不會計較這些,我們隨便寒暄了幾句,他大笑著拍了怕我的背,也就沒事了。正欲轉身尋找李嬌,車長的大嗓門又響了起來。
「噢,對了對了,差點忘了。」
這大喊如一聲炸雷在背後炸響,我心裡生出不好的預感來。
「你小子別急,我這兒正好要你幫個忙。」
「什麼忙?我要出發了。」
車長搖搖頭,「不耽誤,不耽誤。」
其實我想問,能不不幫這個忙,但我也知道,自己沒得選。
「跟我來。」
車長大手一揮,走向貨運車隊的方向,我只有跟著他一起走。我轉身,發現李嬌已經站在馬車前,賤賤的笑著,向我揮手告別。真氣人,我一肚子火,但也不敢向車長發泄,只有繼續跟在他後面。
這時,一群騎馬的弟子和下人正好牽著馬從馬廄里出來,我一眼看到了一個讓我渾身不舒服的人——李樂平。他怎麼也在這裡?這好勇鬥狠的傢伙,看來確實有點關係。眼看他和幾個弟子裝扮的人又說有笑,我心裡莫名不是滋味。
本來是很高興的一天,但接連遇上這些倒霉事,我的心情也由一開始的振奮,逐漸走入了低谷。
所以,在我看到車長安排給我的事兒之後,心緒已然沒有任何波動。這可能是走霉運的好處,當所有期待都落空以後,已經沒有什麼能打擊到我。
浩浩蕩蕩的車隊從蒼山之上開拔,走大道,徑直下山。最前方是儀仗隊伍,舉著象徵蒼山派身份的旗幟、符節等,在前方開路。不,其實最前方的倒並非儀仗隊,而是斥候。
斥候是一些輕功和眼力都極佳的內門弟子,除此之外,他們對整個蒼州的地形也相當了解。這些斥候,全部來自於蒼州派的月司。月司是整個門派最神秘的部門,他們平日里與山門上任何其他部門都無來往,統領月司的武長老,也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
整個月司只對寧宗主一個人負責,全司上下都是宗主的死士。而武長老,也是宗主最為信任的心腹,貴為四大長老之一。
想到這裡,我看了一眼身邊的老丁,嘆了一口氣。此番下山,大俠們各個摩拳擦掌,欲大顯身手。下人們也想乘此機會,多結交幾個二小姐派系的大人物,而我此時,卻和一個痴獃老頭,一起在車隊的最末尾,負責看管價值最低的雜物,實在是倒霉至極。
老丁年紀比老胡還要大些,其實他腦子倒也沒什麼不正常,只是耳朵背了,眼睛也花了,和他說話,十分困難。我們坐在貨車的最後,一路上顛簸異常,使我心情煩悶。老丁的狀態倒很不錯,一路都哼著歌,詞兒都是些好男兒建功立業,報國殺敵之類的陳腔濫調。
我也想哼幾句,解解悶,卻想不到任何一句詞。實在無事可做,我就用很不禮貌的方式,盯著老丁混白成一片,分不清眼仁的左眼看了半天,他卻好像完全沒注意到。
無趣,實在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