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春節探親

臘月二十九日，冬來才回到了環水村。

張姨給冬來訂做了一身新西服，買了一雙鋥亮的皮鞋，一條牛皮腰帶，還給冬來買了一件呢子大衣當外套。冬來在玉堂春大澡堂痛痛快快的洗了澡，把積攢的灰垢徹底清洗了，皮膚白裡透紅，細細嫩嫩的。這半年，因為吃得好，冬來的個子高出了一截。剛來白浪城時還不到一米六，現在一米七多了。但臉還有娃娃氣，鬍子細細的像黑色的絨毛。張姨給了冬來500元錢，冬來半年前來白浪城帶著5元錢，還縫在內褲里。現在兜里懷惴著500元，張姨從銀行里提的全是10元新幣，50張新幣打了捆，硬扎扎地。

冬來騎著小敏的飛鴿自行車，挺胸抬頭，吹著口哨，頭髮打了摩絲，進了環水村。他說話口音有了一些變化，他自己覺不出來，但環水村的人很敏感一聽就聽出來了。冬來那一身筆挺的新西服，一雙晃眼的皮鞋，他自己也穿著不習慣。這身衣服是張姨硬給他的，冬來不要，張姨勸說了半天冬來才要了。張姨說：「人靠衣裳馬靠鞍。」冬來穿上這身衣服，小敏瞪大眼睛說：「哇！上海灘來的公子哥啊！」冬來說：「你這個新麵包服才好看呢！是個孔雀公主。」

冬來穿上這一身新衣服，他感到自己也有些陌生，一照鏡子，好像換了一個人。冬來穿著新衣，既不適應，又感到興奮。一點土沾在衣服上，冬來都要拍打。他對這身衣服很在乎，這衣服分了他的神。

環水村對在外面闖世界的格外關心，人們看他們闖得好不好，家長有一種潛在的想法，給孩子找條出路。年輕人也有一種潛在的想法，想找個闖得好的跟著闖。冬來進了環水村，就推著自行車和村裡人說話，村裡的人都瞪大眼睛看著他，對他表現出極大的關注。冬來的自行車上掛著兩大包饅頭，這算是幹什麼不缺什麼。冬來說：「嘗嘗我蒸出的饅頭吧。」別人都說：「家裡蒸好了。」冬來知道環水村家家戶戶過年都蒸饅頭，這是多年的傳統。生產隊時候，有一年收成不好，每人一年只分到十斤麥子，過年各家各戶還是要蒸上一鍋饅頭。現在實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田地分到了戶，人們的生產積極性大增，時間分配的機動性也強了，田地產量大增。交了公糧每人還能平均收穫三、四百斤麥子，也就是說可以半年吃白面了。過年蒸饅頭當然不新鮮了。冬來讓別人嘗饅頭，純是出於一種禮儀。沒人拿的。即使是在困難的時期，也沒人拿的。環水村的人雖然窮，卻都把臉面看得很重，不賺別人的便宜。無功不受祿，你給我一根黃瓜，我給你幾個西紅柿，這叫有來有往，禮尚往來。

冬來到了家，家裡的兩間房子倒顯得寬闊了，因為張姨家的兩間房子比自己家的房子還小些，只是張姨家的房子紅磚白牆，闊氣些。而自家的房子當時是生產隊為放羊蓋的，那牆是碎磚碎石壘的，牆面凹凸不平，里刺外拐的。

冬來把錢給了母親，母親不要，說：「你留著，存銀行，到時候娶媳婦用吧。」冬來說：「這些錢給你們，開了春買頭牛，爹的腿還沒全好。娶媳婦不用你們操心，我以後會掙大錢的。」冬來說這話時，腦子裡浮現出小敏的形象，又浮出一個幼兒園教師的身影，還浮出了小商品城一個賣服裝的女孩子的形象。城市裡好看的女孩子實在是太多了，白浪百貨大樓里、春天購物城裡，那些售貨員漂亮的更多。還有銀行的櫃檯里、書店的工作人員，好看的女孩子很多。冬來見了漂亮的女孩子，就想多看上兩眼，他想：「娶這個人當媳婦不錯，比大嫂長得氣質好。」冬來想娶媳婦的事只是停留在想上，他還沒有一個固定的對象，對一切還迷茫著，他還不知道戀愛是什麼滋味，他看了些瓊瑤的書，也看了些金庸的書，還看些街頭的有色情描寫的雜誌。張姨家有一台17英寸電視機，冬來還看了《射鵰英雄傳》的電視劇。冬來喜歡上了電視劇裡面的黃蓉，可他從電影畫報知道了翁美玲自殺，他心疼起來，情緒失落了好幾天。那麼好的女孩子怎麼就自殺了？對娶媳婦的事冬來有一種自卑感，他覺得以他現在的情況是配不上小敏的。他和娘說出了掙大錢的想法，他倒是有目標，就是擴大饅頭店。他想如果饅頭店擴大了，張姨發財了，當然他的待遇也會高的，他已經把張姨當做親人了，感到張姨比親姨都親。給他500元，他沒想到要這麼多，他只是想張姨給200元就差不多了，雖說是自己給張姨多掙了錢，但房子、設備一切都是張姨的，能在流落街頭時張姨收留了自己，讓自己能體面的幹活，在城市立住了足，他是非常感激張姨的。雖然蒸饅頭的活不輕鬆，身上是面渣，臉上是煤灰，騎著個破三輪車滿大街送饅頭，這一切是城市底層的人的形象，但冬來就感到滿足了，感到體面了。他是以環水村的人做比較的。就說過年，能穿上這麼闊的衣服的有幾個？連村支書穿的衣服也顯得土。

母親和冬來推來推去，母親留下了400元，冬來拿著100元。過年初一拜年，冬來給了大哥家2歲的小侄子虎子20元添歲，大嫂本來就好看，這次笑得更好看。大哥給了村裡的五保戶獨眼爺爺20元錢，獨眼爺爺一直單身，原來在生產隊喂牲口，生產隊解體后視力更差，沒有經濟來源。獨眼爺爺接到冬來的錢很是感動，他握著冬來的手說：「你這孩子，太好了，我怎麼好意思要你的錢呢？」冬來說：「拿著吧，在生產隊時，我騎牛，你牽著。你給我們講故事，領我們找好吃的野果子，幫我們捉螞蚱，我忘不了你的。我以後掙了大錢，會給你更多。」冬來的話把獨眼爺爺說得流出了眼淚，他拉著冬來的手說：「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你聽爺爺的話，你在外面闖，不要心勁太強。有多少能力干多大事，聽說半年前你想不開的事，我心痛了好長時間，你可是個機靈孩子，是我們環水村的人才。我一直想找你談談，今天正好你來了。人生不能遇到挫折就想不開，年輕人這樣的想法最要不得。你看我，光棍子一人，爹娘生下我來，我的一隻眼就壞了，連個媳婦也沒娶上，我這還不是活到70多歲了。好死不如賴活著，人生有苦也有樂。有了困難迴環水村，至少環水村還有你的二畝地，還有你的老少您們。」冬來想：「別看獨眼爺爺不識字，別看他活得光景不好，但還是個明白人。」

上了高中的鄰村同學郎坡來找冬來玩，冬來給了他20元錢，說：「多買份菜吃。」郎坡推辭不要，冬來說：「你不要就是看不起我了。」郎坡這才要了。冬來知道他的家庭條件也很艱苦。冬來說：「好好學，一定要考上大學，我考上了高中沒能上，你考上大學也算是給我爭口氣。」冬來說了自己在白浪城的一些見聞，郎坡說的是在學校學習太苦，但有一個考大學的想法支撐著，苦也能忍受。郎坡鼓勵冬來好好乾，並說冬來以後混好了自己就跟著冬來干。冬來說：「我還要靠著老同學呢！說不定老同學能考上個名牌大學，以後當上個縣長市長的。」環水村的夥伴來找冬來玩，郎坡就告辭了。

來找冬來的有七八個夥伴，屋裡滿滿蕩蕩的。這些夥伴有的是小學沒讀完的，有的是初中沒讀完的，他們有的一讀書就頭痛不是讀書的料，有的是讀書觀念不強不認真學。他們憑衣帽感覺冬來在白浪城還混得人模人樣。冬來這半年見識真不少，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這幾個夥伴都在家務農，他們有的不敢去城裡闖，有的是爹娘不讓他們去城裡闖。在家務農，他們都練出了一身好力氣，一看就壯實。但和土地打交道多了，人就不善說話，很多人顯得木訥，見人說話臉紅，見了女孩子說話更臉紅。冬來知道，他們的心裡也有很多想法，只是有些想法不去實現，浪費了。他們有的人要冬來帶他們在城市工作，冬來說，等自己干大了，一定找他們的。這些夥伴都染上了吸煙的習慣，他們走後，弄得屋裡烏煙瘴氣的，爹直咳嗽，但爹還是很高興，看到冬來這麼有吸引力，感到孩子有出息。哪個父母不盼著孩子有出息？夥伴們走後，冬來覺得夥伴們看不出變化，冬來更覺得出去闖是對的，他想：再苦再累，也要決心闖出個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