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英雄

富饒美麗的四海，從來都是龍族的領地。

他們是仙神最忠誠的子民，故此他們出生在最豪華的水底宮殿，享受著四海之內最肥美的貢品，摟著最妖嬈的水妖。

權力是神賜予他們的恩惠，所以他們無需為生計勞作，理所應當壓榨所有水族，貪婪的霸佔弱小者所有的勞動成果。

他們這一生要做的只有三件事。

一是效忠於神，二是按時下雨，三是積極拍神的馬屁。

「老西，聽說了嗎？東勝神州花果山上石頭裡蹦出一隻猴子，動靜之大竟然把玉帝的蟠桃震掉了！」東海龍王說。

「那這石猴豈不是要受到懲罰？」西海龍王回答道。

「不不不，王母嫌天上的rì子太過無聊，準備拿那隻石猴開涮，為此她跟眾仙打賭說這石猴雖出世驚天，卻註定平庸一生，碌碌無為，無享天地齊壽之緣，只因頑石不破仙」

「開什麼玩笑，怎麼會有神仙敢跟王母賭！」南海龍王笑道。

「還真有！」北海龍王說。

「哈？是哪個不想活了？」西海龍王問道。

「玉帝的外甥女楊嬋」東海龍王說道。

「原來是那野種！」西海龍王驚嘆道「那她是不是已經。。三隻眼估計又要鬧天庭了！」

「沒，賭局還沒有個結果」

「什麼？」

「據說那石猴去西牛賀州找了個大仙學了一身本領回來了，這賭局怕是要翻盤了。。」

「嗬，弟兄們，這是造化啊！」北海龍王大叫道。

「老北，此話怎講？」

「那花果山臨近東海，那就是咱的地盤，若是咱們搶先殺掉那石猴，豈不是助王母完成賭局，大功一件啊！」

「對啊！還是老北聰明！哥兒幾個趕緊聚集四海水兵殺去花果山！」南海龍王興奮道。

「不，我四海水兵在6地上不佔優勢，更何況那猴子手下還有無數毛猴，咱們不能冒險。這樣吧，我們聚兵在東海，派幾個蝦兵蟹將教訓幾個毛猴子，引那石猴下海，再來個瓮中捉鱉，保准大功告成！」

「好！就這麼辦！」

四海龍王回到各家都忙著準備對付花果山的毛猴子們，思索著如何才能立頭等功，所以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西海的珊瑚群里有兩條用海帶釣魚的龍。

「姐姐，父王為什麼不陪我們玩？」通體雪白的小龍嘟著嘴問身邊米白sè稍大的龍。

「因為他很忙啊」她回答。

「可是他為什麼總帶著大哥三哥六哥七姐一起玩啊！」

「因為他們很厲害啊」

「喔，那父王說他們是四海的英雄，就是因為他們厲害咯？」

「父王眼中，能夠有力量效忠天庭的龍族便是英雄，但英雄卻不是他們能擔當的」

「那什麼才是英雄？」

「能夠利用自己的力量保護別人，能夠不畏強勢敢說敢做的人」

「那誰才是英雄呢？」

「古往今來英雄豪傑層出不窮，四海之中最偉大的英雄便是大禹」

「大禹？」

「對，當年大禹治水救了四方百姓xìng命，封印在海中的定海神針便是他馴服四海的勳章」

「可是大禹已成古人，如今的英雄又是誰呢？」

「若是按照父輩們的說法，就是上天的神」她略帶愁苦地說道。

「嗯！我知道！三哥說是神把四海賜予給了龍族！所以神肯定就是英雄了！」小龍眨巴著大大的眼睛，興奮地說著。天真的孩子怎麼會知道，她是為了保護他，所以騙了他。

受寵的龍子都被龍王安排到了東海前線去立功，而沒有繼承強大力量的孩子則被忽略在一旁，孩子太過於稚嫩，沒有失落，沒有不滿，他像平常一樣歡快的釣魚，然後把新鮮的食物送給他在6地上的朋友，那是一隻棕sè軟毛的小猴子，來自花果山。

「小白龍，謝謝你每天都給我帶海鮮！」小猴子嚼著嘴裡的小魚笑著說。

「不客氣~誰叫我們是好朋友呢！告訴你一個秘密哦！我要成為一名英雄！」小白龍拍著小胸脯說道。

「英雄？什麼是英雄？」

「我姐姐說英雄就是能夠利用自己的力量保護別人，能夠不畏強勢敢說敢做的人！而四海的英雄就是神！所以我要變成像神一樣的英雄！」

「那神又是什麼？」

小白龍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啊。那你心中的英雄又是誰呢？」

「當然是我家大王啦！」小猴子自豪地說「我家大王每天帶著我們一起摘蔬菜水果一起做遊戲，還幫我們趕走野獸！他絕對是個大英雄哦！」

「你見過你的英雄，可我還沒有。對了，父王一定知道！我要去問問他~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見！」小白龍搖身一躍跳入海中，他迫不及待去問問自己的父王，神是什麼，以及，如何才能成為像神一樣的英雄。

西海龍王聽到自己小兒子問自己這些問題很是詫異。原本以為像小白龍這種沒有進取心的兒女是不會有為天庭效力的機會的，但他既然這麼問了，也不妨一試。

於是西海龍王把小白龍丟給了西海三太子，讓他帶著小白龍一同立功。

西海三太子卻非常不樂意，多了一個人參與他就少了一份功勞，但怎奈父命不可違，也只好勉強答應了。

第二天他便帶著小白龍來到了東海一塊較高的礁石上，等待著西海龍王號施令。

「三哥，清兒姐姐說神就是英雄，那怎樣才能成為像神一樣的英雄呢？」小白龍問。

「嗬，你這樣弱小的龍也想成為神？別做夢了！」西海三太子嘲諷道。

「那神又是什麼呢？」

「神是什麼？為天庭效力的都是神！」

「唉？可是清兒姐姐說神是英雄啊？」

「少廢話」西海三太子不耐煩的瞪了一眼小白龍，卻聽到海底響起了海螺音。他冷冷一笑，看向小白龍：「你不是想成為神一樣的英雄嗎？那就跟著那隻螃蟹，他怎麼做，你就怎麼做，明白么？」

「那樣就能成為英雄了？」

「對，去吧！」

小白龍蹦蹦跳跳的跟著從海里上來的一大批蝦兵蟹將到了花果山上，他以為他們也會像他一樣從海裡帶許多食物送給花果山的猴子們當作禮物，所以開心地吹起了號角，叫來自己的好朋友——那隻棕sè軟毛的猴子。

他看到小猴子從樹上跳下來，開心地朝他揮著手。他高興極了，想要跑過去牽著他的手向他介紹一下自己父王的jīng兵們，卻不想還未邁開腳步，那黑殼大眼的螃蟹兵就一鉗子掐碎了小猴子的頭顱。

小猴子的血如同泉涌一般從小小的身體里噴出來，他還沒來得及跟小白龍問聲好，甚至沒能對死感到一絲恐懼，就這麼被奪去了生命。

小白龍怔在了原地，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個螃蟹兵會殺掉自己的朋友，更沒想到，自己會害了他的朋友。

那個螃蟹兵甩甩鉗子上的血，帶領著蝦兵蟹將準備衝進山裡。小白龍瘋了一般抓住螃蟹的後腿，不讓它前進。

「你們為什麼要殺他！為什麼要進來花果山！」小白龍歇斯底里的吼叫著，卻換來螃蟹兵的一個白眼。

「為什麼？十四太子，您不是想要成為神一樣的英雄么？那就按照三太子說的，跟我們一起殺掉這些作亂的妖jīng」

「妖jīng？他們明明是猴子啊！」

「神說他們是妖jīng他們就是妖jīng！」

「為什麼？」

「為什麼？你竟敢問神為什麼？哼，怪不得是不受用的龍太子，竟然敢質疑神的決定！四海為何會出現這樣無用的龍！」螃蟹兵揮開了小白龍，帶著蝦兵蟹將們走了。

小白龍攥著拳頭，紅著眼圈，縱身躍入大海。

他找到了自己的姐姐，抓著她的手臂大聲哭訴：「姐姐！你騙我！神根本就不是英雄！」

她略帶憐憫地擦掉小白龍臉頰上的淚水，嘆了口氣：「為什麼，你不能像其他龍族一樣，作為神的奴隸，享受榮華富貴安靜地走完一生呢？是我錯了嗎？」

「姐姐！我不要殺人！我也不要成為神！你告訴我吧！真正的英雄是什麼！」

「你為什麼要知道？四海的龍追求的全是如何討好仙神，為什麼你會追求真正的英雄？」

「因為神一直在騙我！」小白龍哭著說。

她嘆了口氣，撫上弟弟的頭頂，思索了一會兒，指向四海的中心說道：「那是當年大禹治水之時封印四海怒水的定海神針，祖訓說只有真正的英雄才能拿得動它。但這四海千百載卻無一人有幸擁有它。」

「既然英雄還未出現，為什麼父王三哥他們要拜神！要殺害無辜的猴子？」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崇拜著英雄的，也並不是每個人都希望英雄能夠出現。因為沒有英雄他們會過的更好」

「為什麼？」

「混沌的世界總會出現怪異的規則，只要你臣服於規則，便能得到權力，理所應當做著喪盡天良的事情並不用負責，甚至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因為根本就不會有人告訴你。規則說你做的對，就沒有人敢說出真相」

「那我們要怎樣改變這規則？」

「傻弟弟，你我若是能夠改變，又何苦沉溺於這四海深淵呢」她望向海面，隱隱約約有些亮光。她的眼睛不禁濕潤了。

「小白龍，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了」她伸出手揉揉小白龍的腦袋，笑得十分溫柔。

「姐姐？！」小白龍看見她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十分心慌，想要伸出手抓住她的衣襟，卻什麼都觸碰不到。

他害怕了，害怕失去他摯愛的姐姐。

「小白龍，我不能在海里等下去了，我就要走了，去找一個值得我追逐的英雄。」

「為什麼！為什麼姐姐！不走不行嗎！」

「海里，太冷了」她垂下了眼，消失在小白龍面前。她已經離開了西海，離開了龍族，自此成為了一條野龍了。小白龍抬手抹了抹臉上的淚水，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在心裡下定了決心：他一定要等到能拿動定海神針的英雄出現，然後，把姐姐找回來。

西海公主出走之事令西海龍王大怒，派各路蝦兵蟹將前去尋找，但都無果而終，據說是公主投了妖道，執迷不悟。西海龍王一氣之下下令追殺西海公主，但派出的兵將有去無回，只好作罷。西海對外宣稱：西海十公主龍清兒已故。

小白龍聽說這個消息如同被五雷轟頂，他不相信他的姐姐就這麼死了，前去找龍王求他出海找人。

「父王！姐姐她不可能就這麼死了！求你派人去找找她吧！」

「混賬，你敢質疑你的父王嗎！」

「可是姐姐她真的。。」

「報告龍王爺！」小白龍話還沒說完便被一個踉蹌跑進龍宮的蝦兵打斷。蝦兵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哆嗦著說：「龍王爺！那猴子殺下海來了！」

西海龍王拍案叫好，沒空理會小白龍直接帶著西海水兵到東海迎戰。

小白龍不甘心父王放棄自己的姐姐，便跟在他後面來到了東海，看見四海水兵包圍著一隻瘦小的猴子，而四海龍王站在一旁，笑得yīn險。

「你們這些老龍，為何打殺我花果山猴子猴孫！」那隻猴子紅著眼，咬緊了牙大聲質問著。

「哼，整個三界都是我們的，哪兒有你這野猴子說話的份兒，待我殺了你向王母請賞，自然少不了花果山的好處，你還是束手就擒吧」東海龍王笑道。

「放屁！今rì我便為我死去的猴兒報仇！」

大戰打響了，百萬蝦兵蟹將，四海龍子龍王一齊出手，搶著殺掉這隻猴子立頭功，甚至顧不得魯莽傷到自己人。

小白龍愣愣地站在一旁。他不明白，為什麼父王和兄弟如此熱衷於殺戮，卻不關心失蹤的姐姐。

海水充斥著他的周圍，帶來一絲絲涼意。

小白龍低下頭，打了個寒顫。

海里，真的太冷了。

他再也無法忍受，他向前游去，他要救那隻猴子。

他再也不想服從於神的規則，再也不想看到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可他似乎是低估了那隻猴子。

他雖孤身一人，卻憑藉一身本領赤手空拳擊退了所有的海貨，包括四海龍王那些得意的子女們，並且扛著一根粗大的柱子驕傲的昂著頭。

等等！

那根柱子是。。。

「定海神針！我的定海神針！」四海龍王個個面露懼sè，哆嗦著喊道。

「什麼針？你家針這麼大個啊！」那猴子話音剛落，原本粗大的柱子便變得細小，化作一根棒子，他拿起來正好順手。

「我靠，這東西還真聽話！拿回去給我的猴兒們玩」

就這樣，那猴子用定海神針挖著耳朵大搖大擺的走了，四海完敗。

就在四海龍王一瘸一拐的跑上天去惡人先告狀的時候，小白龍卻滿懷忐忑的觀察著那猴子的一舉一動。他害怕自己再次認錯了英雄，再也無緣遇見失蹤的姐姐。

那猴子被黑白無常勾魂了，他大鬧yīn曹地府，撕了猴類生死簿。

那猴子被天庭派來的兵將圍攻，誓死保護著自己的猴子猴孫。

那猴子勝利了，天庭無奈請他上天為官，他去了，然後又回來了，並且大罵天庭一通。

那猴子又被天庭派來的兵將圍攻，他又勝利了。

那猴子自稱為齊天大聖，聲稱要為天下妖魔討個公道。

小白龍想起姐姐說過的話：英雄就是能夠利用自己的力量保護別人，能夠不畏強勢敢說敢做的人！

他彎了彎嘴角。

他該走了，他該離開這片冰冷的海洋了，他要去追逐他的英雄！

他相信他的姐姐有朝一rì會回到他的身邊，因為他們追逐的是同樣的英雄。

但事情不會如想象般順利。龍族自古以來效忠於天庭，怎會允許逆天之龍存在呢？

在小白龍剛躍出西海之時，便被自己的父王和兄弟劫住了。

「小白龍，你擅離龍宮要做什麼！」西海三太子表情不善地說。

「我要去追隨英雄！」

「英雄？神就是我們龍族的英雄！龍宮就是你追隨英雄的地方！」西海龍王吼道。

「不！神才不是英雄！他不允許我保護我要保護的人，不允許我說出事情的真相！怎配得上英雄二字！我要追隨的，是能拿得動定海神針的英雄！」

「孫悟空？！」龍王大驚。

「對！我要成為像孫悟空一樣的英雄！」小白龍話音剛落，舉頭三尺電閃雷鳴，龍王和太子們個個渾身顫抖，說不出話。

只有小白龍向著那電閃雷鳴之處大聲起誓：我要成為像孫悟空一樣的英雄！

此言語回蕩在山谷河流之間，久久不曾停止。小白龍抬起了頭，他感到驕傲，不是因為它是一條高貴的龍，而是因為他能勇敢地說出，他要追逐他的英雄。

猛然間後背一痛，他驚愕地回過頭，看到的是西海龍王狠毒的臉，以及深深嵌入自己脊樑的龍爪。

「我四海，怎會有逆天之子！」

他倒了下去，兄弟們敲碎了他的龍骨，斬斷了他的筋脈，把他封印在一塊石頭裡。

在他意識尚未模糊之時，他聽到自己的父王說：「昭告四海，西海十四太子已故」

他多想大聲笑出來，卻無能為力。

世人皆知，孫悟空是妖，而龍王是神。

妖魔焉知護子維孫，天神卻慘殺血脈之親，如果這便是神，神若為正，我甘願做一隻妖邪，受人千古唾罵，萬年封殺，將死之時，依舊能高昂那鐵一般的頭顱，為自己至親至愛撒下最後一滴熱血。

小白龍安靜地閉上了眼。

他希望有一天山崩地裂，江河泛濫到此枯竭之地能夠把他這塊頑石帶走，帶到孫悟空的花果山中去，讓他長眠於英雄的土地上，再也不回那片冰冷的海。

他的思緒漸漸遠去了，他要睡很久，怕是再也醒不過來。

他在做一個很長的夢。

夢裡，他追隨著他的英雄，歡快的奔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