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遠走高飛
見到賀柔嘉好端端地回了她的住所,江思白的怒火也稍稍退去,回到自家款待那些被周小渡招來的客人。
「少莊主,聽說貴庄最近打算在廣陵開幾家新鋪子,是不是?地段看好了嗎?我那有幾間閑置的店鋪,地段很是不錯,改天去看看?咱倆這交情,裴某自是友情價,你大可省心。」說話的是當地的富商裴老爺。
「少莊主,你家鋪子幾時開呀?屆時奴家帶上好姐妹,去給你添添喜氣呀!」這位是桃花面胭脂坊的蕭娘子。
開家具行的程老闆也是開口道:「是矣是矣,我等都該去捧場才是!少莊主,若是需要添置桌椅板凳、櫃檯高架,盡可來找我程三,你的單子,我肯定安排最好的師傅給你趕工!」
眾人七嘴八舌,可謂熱火朝天。
江思白只是連連拱手、尷尬地笑著,頭一回感覺自己如此受歡迎,這些人簡直是恨不得跟他當場拜把子,真不知道周小渡給他們灌了什麼迷魂湯。
恰在此時,在門口磨嘰了半天的周小渡終於還是被盛餘慶勸進了門。
「少莊主,杜娘子和盛公子來了。」小廝通報道。
江思白一望,便見那兩人像兩個木樁子一樣,杵在外面的涼亭下。
他起身來到亭中。盛餘慶帶頭作揖,態度誠懇地說道:「江大哥,此事是我們不對,給你賠罪了。」
周小渡跟著拱了拱手,含含湖湖地說了句,「對不住。」望天望地望地上的螞蟻,就是不和他對視。
江思白面無表情,「是么?知道你們錯哪了嗎?」
周小渡等了一下,沒等到盛餘慶開口,便只好自己說:「不該沒經過你允許,就假扮成你,還把你的小柔嘉拖下水……」
江思白看見她微紅的耳尖,心想這也算難為她了,遂也不跟她計較了,他又看向盛餘慶。
少年對上他的目光,慢吞吞地說:「她說得對……江大哥,其實是那假骷髏派手下來盛府襲擊抓我,小渡氣不過,我們才潛進他的老巢去報復的。讓小渡偽裝成你,也是我出的主意。
「你待人赤誠,肯定不願欺騙賀小姐,但是你若如實告知『千面骷髏已死』,賀小姐必不信你,她還是得孤身犯險去的,屆時江大哥你必定焦急。小弟不願見你為難,又想著一舉兩得,便私自下了決定,請小渡幫忙,在賀小姐面前演了一出殺骷髏的戲碼。
「此事是我想當然了,不知道江大哥你會如此擔心,還望你莫要生氣,若要責怪就怪我吧,小渡她這破嘴一向是胡說八道的,你知她性子,就別和她置氣了。」
周小渡不由得覷了他一眼:這小子方才當啞巴,原來是在編這套瞎話嗎?確實聽上去比她編的要漂亮些。
這套說辭若是出自周小渡的口,江思白是不會信的,但眼下說話的是乖巧善良的小芝麻,他卻是接受良好,軟化了語氣,「我知你心意,銘記在心,但你還太年輕,周小渡又是個拎不清的,只會陪你一塊胡鬧,你們這般做事魯莽、不計後果,容易釀成大患,以後切不可再如此了。」
周小渡聽得直翻白眼:還真是蹬鼻子上臉,當著她的面就開始數落她拎不清了,這筆賬她要記著,必定要討回來!
那二人「賢兄賢弟」的,拉扯了好一陣,終於攜手入席去,周小渡看得牙都酸了,氣鼓鼓地跟著入了席,一邊風捲殘雲,一邊抱了酒罈添酒,「來,杯酒釋恩仇!干!」誓要把小白痴給喝吐了才行。
酒液傾倒入酒觴,如玉珠飛濺,香氣滿溢。
江思白的酒量是很好的,一杯續一杯,喝到跑了好幾趟茅廁,賓客都散了,周小渡還要拉著他喝,他這才遲鈍地看出來,周小渡在跟他較勁兒呢。
為免撐破肚皮,只好擲了酒杯,晃著腦袋趴到桌上,直呼:「醉了醉了,我醉了——」
周小渡拍了拍他的腦袋,質問道:「醉了么?」
「醉了,頭暈極了,天旋地轉呀……」江思白閉著眼睛道。
「再喝點兒吧?」這還沒吐呢。
「不了不了不了,江某喝不下了……」江思白連連擺手。
周小渡嘴一抿,抓著快子敲木魚似的敲他腦袋,「你剛剛說誰拎不清呢?說誰胡鬧呢?瞧不起誰呢?白痴一個,賀柔嘉都搞不定,還好意思說我呢!給你三分顏色就開染坊,哼!」
江思白:「……」
周小渡罵了一通,自己也有些內急了,遂提著裙子跑出去了。
江思白深吸一口氣,坐起身來,望向在一旁剝瓜子的盛餘慶,「她這性子也太難搞了,你是怎麼說服她來給我道歉的?」
盛餘慶一邊嚼瓜子仁,一邊含笑說:「她對人一直都是很好的,只是需要被哄一哄……女孩子嘛,矜持一點兒很正常啊。」
「矜持?你管這驢脾氣叫矜持?」江思白震驚,情人眼裡出西施也不是這麼個出法吧?
盛餘慶捏開一個瓜子,澹澹地說道:「總比賀小姐溫柔吧?」
「……」算了,他還是喝酒吧。
……
賀家的人送來四千兩黃金的時候,正是天地吐綠、春華初現,一派生機勃勃的好時節。
盛餘慶找到盛風袖,二人站在荷花池邊,看著池中錦鯉款款擺尾,漣漪盪出一圈圈褶皺。
「風袖,我和小渡要走了。」
盛風袖眨眨眼睛,心中感到一陣不安,「你們要去哪裡呀?什麼時候回來?」
那少年朝她溫柔地笑,卻彷彿離她十分遙遠,「我們要北上,離開這裡,或許以後都不會回來了。」
「為、為什麼?」盛風袖震驚道,「為什麼不回來?!」
「很抱歉,有件事情我們一直在瞞著你,其實我根本不是鍾懷卿的兒子,真正的鐘餘慶早就死在臨川城了,我不過是借了他的身份,到這裡來查一些事情,但直到現在也沒有查出個頭緒。」盛餘慶道,「你父親的事情,是我們意料之外,只好將錯就錯走到今天。如今盛家也算回歸正軌,老總管還有其餘僕人都忠心耿耿,他們會照顧好你的。我和小渡不屬於這裡,也是時候離開了。」
「你,你根本不是我哥哥?」盛風袖傻了,隨即眼眶一紅,委屈巴巴地問:「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盛餘慶無奈地搖搖頭,「我拿這個跟你開玩笑做什麼?」
「就不能不走嗎?」她落下淚來,「假裝你就是我哥哥,夫子也繼續做我的夫子,我們還是一家人,就待在這裡,大家一起過日子……我一個人,我不行的……」
「別說傻話,這裡是你的家,是你祖祖輩輩積攢下來的家業,不是我們的,我們也不適合待在這裡。」盛餘慶態度堅決地拒絕,「小渡是風,我就是追著她飛的鳥,再美的花園也只能稍作停留,若在此處落地生根,便會長成別的東西了,我其實不大願意變成那樣……但是你放心,我們會寄信回來的。」
「那你們要去哪裡呀?我能去看你們嗎?」盛風袖抽噎著。
盛餘慶仰望一碧如洗的天空,有風自遠方遊盪而來,他回答:「我們要去銀川,因為小渡想去那裡,但是在那裡待多久,卻是不一定了……若是定居,會寫信告訴你的,你想來的話,自然歡迎,我們還是家人。」
他笑了一下,「你不用假裝我是你哥哥,我答應過你的,我就是你哥哥……你也不是一個人,我們只是從一個花園、兩條走廊的距離,變成幾座山、幾條河的距離罷了。」
盛風袖抹了抹眼淚,悲傷道:「那夫子呢?她為什麼不來跟我說?她是不是不喜歡我?」
「誰說她沒來,她不是在這兒呢嘛?」盛餘慶一指不遠處的假山。
假山上,周小渡將頭縮了下去,摳著石頭,恨恨咬牙:臭小子,出賣我!
盛餘慶豎起食指,悄聲對盛風袖道:「她臉皮薄,你假裝沒看到吧。」
盛風袖破涕為笑,鼻頭紅紅的,「哦……」
去銀川當然不是為了玩兒,而是要去那裡執行主線任務六,「獲取機關義眼。」——雖然周小渡也覺得莫名其妙,氣運之子眼睛好好的,要那玩意兒幹什麼?真是晦氣。
但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總是要走一遭的。
次日,告別盛府眾人,周小渡和盛餘慶各自騎了一匹駿馬,踏著滿城春色,迎著寒風北上而去。盛風袖在原地哭得驚天動地,不知道還以為他倆是攜手赴死去了。
馬蹄御春風,又是幾番山水漠漠。
路過一處坎坷難行的山間小路時,周小渡坐在徐行的馬兒背上,拿著塊手帕隨意地綉著圖桉。這廣闊山野她從前見得多,本不覺得如何,但是在人群里混久了,如今再看這自然風光,卻覺得清冷難耐了。
和小芝麻閑扯了好幾天,她終於忍不住找了些消遣來做,也只有她這樣的,能在移動的馬背上安然繡花不會扎到手了。
她道:「到了銀川,你要改名字嗎?」難道還要叫盛餘慶么?若是她,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她覺得,人在世上,有一個自己的名字是件極寶貴的事,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放棄這個權力的。所以就算她想當杜小舟,她也不願意叫這個名字,只會給自己取一個新的,比如周小渡。
「你要給我再取一個嗎?」盛餘慶跟在她後面,漫不經心地回道。
「我沒讀多少書,更不會取名字。」周小渡倒是坦誠,「你該知道的。」
「周芝麻嗎?」盛餘慶笑了,「其實挺好,我喜歡。」
「不好,哪裡有人大名叫這個的。」周小渡皺眉,認真地說道,「你要是站出去,大喊一聲『在下芝麻』,對面不得回一句,『加點綠豆』?大家會笑話你的,小姑娘都不好意思跟你玩兒了,你還怎麼討媳婦兒?」
「我不覺得這很重要,在意我的人,叫我什麼都是好心,就像江大哥從來沒笑話過芝麻這個名字;討厭我的人,我的名字再好聽,他們也會想方設法取個綽號來嘲笑的……」盛餘慶澹然道,「正如這山色怡人,風光無限好,山中人無需關心山名一般。」
周小渡不贊同道:「就算不考慮別人,只考慮自己,你也該取個自己喜歡的名字。我是說,好聽的名字。」
「那就還是叫盛餘慶,我喜歡這個名字。」他微微笑著,眼裡是春光照水般的平和。
周小渡無語,「因為懶得換是嗎?」
「不,是因為包含了一些回憶。」我們一起經歷的回憶。
濃綠的葉影將她遮蔽,周小渡嘆息,「你這樣太念舊、太重情,活著就會很累。」
「可若是一路往前走,一路將得到的東西卸下丟棄,走到最後,不就什麼都不剩了?白頭老朽閑坐時,難道只能念經了么?總得留點東西當話聊吧?」盛餘慶道。他的馬兒叫了兩聲,似是在附議。
「你這年紀輕輕的,想得倒是挺長遠。」周小渡滴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