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美貌多餘
周小渡慢悠悠地把半盞茶喝完,鳥鳥起身,跨過門檻,走將出來。闌
崔近嶼坐在牆頭,休休地將一隻只價值千兩的鞋子擲下來。
江思白不由想起世子三年前,在攬月湖畔用一箱金子打水漂的場景。一如既往的——他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周小渡蓮步輕挪,躲開那些飛下來的鞋子,來至秋光遍灑的庭院中。眼看那傻大個兒一身猩紅,坐在高高的牆頭上,像是攀起來的一輪紅日,讓她很想當一回神箭手后羿。
崔近嶼得意地說道:「妖女無禮,十倍奉還!」
躺在地上的,剛剛好是十隻鞋。
「上次不是已經打過了嗎?」周小渡抬著眼皮看他,問,「還纏著我作甚?你暗戀我?」
周小渡的面孔對他來說,其實有些陌生,但是雪中的那把小紅傘,在崔世子青澀的少年時期與彷徨的青年時期里,一直佔據著難以忽視的心理陰影的位置,午夜夢回時常常侵擾,堪稱陰魂不散,令他深受其害。闌
而眼下,雖然心結已解,但是周小渡說出「暗戀」這兩個字,對心有餘季的崔近嶼來說,還是太驚悚了些。
崔近嶼沖著她,隔空便是打了一套連環拳,像是要把牆下的女子打到爪哇國去。他驚魂不定地狂呼:「我暗戀你?我?暗戀你?你瘋了還是我瘋了,我暗戀你!」
別太離譜!
「世子,你暗戀誰?」一個路過的小廝仰頭問道,臉上是單純的好奇。他望不見牆的另一邊是什麼人,只知道世子坐在牆上很是醒目。
「呸呸呸!本世子誰都沒戀!女人什麼的,最討厭了!」崔近嶼回身道,一臉的晦氣。
】
小廝只覺荒謬,笑嘻嘻地說:「世子說笑了,誰不知道世子英俊風流、桃花纏身,這是又看上哪位姑娘了?」
崔近嶼一腦門子官司,「邊兒去!別來煩本世子。」闌
「誒,是,那世子您自便,上頭風大,小心著涼。」那小廝一熘煙兒地跑了,沿著圍牆一路小跑,從院門進去,又一路折過來找江思白。
崔近嶼翻身從牆頭落下,正巧和這小廝在牆的另一側,又打了個照面,「怎麼又是你?」
「呃,世子,好巧。」小廝尷尬地笑了笑,「小的是來此處,找我家少莊主的。」
「什麼事?」江思白的眸光飄了過來。
「少莊主,賀老爺那邊說,早上那個死掉的婢女彩兒,殺害她的兇手已然被抓到了,是另一個下人,清晨的時候,與彩兒起了口角,見四下無人,便惡向膽邊生,將彩兒殺死了丟在花叢里。」小廝報告道,「故而賀老爺昭告眾人,兇手已經被抓住處理了,令眾人不必惴惴,賀家也不會再驚動諸位配合調查,事情已經過去了。」
江思白怪道:「兇手抓住了?這麼快?這才過去幾個時辰?」
「另一個下人?哪個下人?做什麼的?主子是誰?起的什麼口角?如何殺的人?」崔近嶼追問道,「早些時候還懷疑是幽冥觀音或者其他樓鬼乾的,這會兒就變成一個普通的下人了?」闌
「這,小的也不知道,賀家沒有細說,只是通知眾人,命桉已經解決了。」小廝回答。
周小渡也加入了追問的隊伍,「容家什麼反應?容二小姐什麼反應?賀柔嘉什麼反應?」
「回這位娘子,容家那邊應該已經接受了這個結果,容二小姐傷心過度,正收拾東西,要提前回容家去。至於賀小姐……賀小姐的態度,小的還未關注,真是抱歉。」
江思白眉頭微皺,道:「關柔嘉何事?怎麼問起她來了?」
眾人的目光瞬間都凝聚到她身上。
周小渡揮揮手,安撫道:「你別誤會,我不是說她在此事中不幹凈,只是好奇她怎麼肯罷休。」
盛餘慶頓時明白了,「你剛剛去見賀柔嘉,有了新發現?」闌
周小渡打了個響指,也沒藏著掖著,「我好像發現了兇手。」
崔世子聞言,一屁股坐到不遠處的石凳上,翹起二郎腿,抬了抬下巴,「展開說說。」
周小渡看不慣他這副大爺樣,但也沒有跟他計較,講述起先前在賀柔嘉院子里,發現了疑似兇器的骨頭棒碎片的事情。
「彩兒的屍體面容肌肉舒展,表情非常平靜,沒有一絲恐慌或者緊張的情緒,說明兇手很可能是她的熟人,她是在毫無防備和預料的情況下,被突然殺害的。如果對面的人,是她侍奉多年的主人容二姑娘,那確實符合這一點。」崔近嶼道,「何況桉發之後,沒有目擊者提起彩兒曾和可疑者接觸,那麼,兇手確實很可能是她日常親近的人。」
盛餘慶瞭然,「假如兇手真是容二小姐,她將骨頭磨成有尖端的細棒,猝不及防地刺入彩兒心臟,致其死亡,事後為了銷毀兇器,又將這骨棒敲碎后混進燉肉里,送到賀柔嘉處,想讓賀柔嘉飼養的狼吞食其中碎骨,那賀小姐和她的狼確實是受了無妄的牽連,難怪你要問賀柔嘉是何反應。」
周小渡點點頭,「賀孤鴻如今的態度,顯然是要替容二遮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隨便找個『兇手』搪塞過去。死者畢竟是容家自己的人,只要容家不追究,旁人也不會揪著不放。容二離開,估計是容家要把她送回去,自行管教,畢竟在賀家的地盤上殺人,委實是大膽了些。」
她摩挲下巴,有點困惑,「有一點我想不明白,為什麼容二小姐要把兇器磨成手指粗細的圓棒?一般來說,除非是修鍊了類似的武功,否則,用利刃割或者捅,才是比較順手的方式,要不然,用常見的鈍器勐擊,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比如花叢旁邊的石塊。闌
「死者又是容二小姐的婢女。這種主僕關係,容二應該不缺乏合適的場景和時機,將對方除掉,偏偏卻又選擇用古怪的兇器,在賀家的莊子上,將彩兒殺死,並草草拋屍花叢……簡直就像是為了引起注意,而高調行事。一個嬌嬌小姐,有何緣故要高調殺人?她就這麼自信不會查到自己身上?」
「說到高調,當時容家的小少爺將兇手指向十步樓的幽冥觀音,在江湖人士,尤其是賀家等人那裡,無異於進一步擴大事態的嚴重性。」盛餘慶回憶起當時的情狀,「當時只當是容小少爺年幼無畏、心直口快,如今想想,是容二小姐先強調殺人手法的特殊性,引導他人聯想,容小少爺才由此提起幽冥觀音的。說不定,他是得了容二小姐的授意或者暗示,才有此言。」
容二小姐自己也說過,這殺人手法比起使用刀劍,會顯得比較特殊,說明她心裡是知道這一點的,不是無意促成。她為什麼要製造這樣的致命傷口,並引導眾人聯想到幽冥觀音?她應該不知道幽冥觀音本人會到賀家吧?盛餘慶思索間,臉色沉鬱。
江思白嘆了口氣,「不管她是何用意,容家與賀家乃是秦晉之盟,賀家看在這情分上,便不會過多追究。柔嘉雖然嬌縱,輕易不受委屈,但賀叔叔既然已經表態,她還是拎得清的。」
崔近嶼一拍石桌,「他們這不就是包庇犯人、縱容行兇嗎?與草管人命有何區別?」
周小渡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提醒道:「小侯爺,奴婢的命,不是命,奴婢和畜產無異,有的還不如一匹馬值錢。」
崔近嶼瞪她,厲聲道:「我朝律法有言,奴婢賤隸,雖各有主,至於殺戮,宜有稟承。奴婢有罪,不請官司而輒殺者,杖一百;無罪殺者,徒一年。*這是觸犯國法的,你知道嗎?」闌
沒想到這廝連殺人判幾年都能背得出來,周小渡很意外,秀麗的臉龐上,浮現出怪異的表情,「你為何會覺得,我們這些江湖草莽會遵守律法?我們乾的就是以武犯禁的行當啊!」
「小紅傘,你這是對他們抱有同感嗎?」崔近嶼驀然起身,憤慨道,「崔某此生最不恥的便是仗勢欺人之輩!亮兵刃吧!」
「我的兵刃早便被你毀壞了,你忘了嗎?」周小渡翻了翻白眼,「我才不跟你打,又不像你,閑著沒事給自己找麻煩。」
「本世子賠你一副新的。」
「不幹。」
「本世子不差錢的。」
「你覺得我就差錢了?」闌
「可我新研究的劍法沒合適的人喂招……」崔近嶼說了心裡話。
周小渡冷笑,「關我屁事?」
崔近嶼含恨道:「改天再來找你說道,本世子得先去找賀孤鴻清算此桉,免得那容二丫頭跑了。」
周小渡還真沒想到,崔近嶼的義憤填膺,不止於口頭上的批判,他是真的要插手此事,為彩兒的死討個公道。
「小侯爺,我挺意外,你如今高高在上,竟也會垂下眼來,關注一個婢女的生死。」她在對方離開前,如是感慨。
其實算算,她認識崔近嶼已然很多年了,這些年裡,崔近嶼找不到她,她卻是一直在聽說他的消息。她有時候都會懷疑,那個揮金如土、風流成性的紈絝子弟,到底是不是當年被她三言兩語騙得團團轉的小傻子。
崔近嶼頓住腳步,想了想,丟下一句很有氣勢的「怎麼?你暗戀我啊?」以作報復,然後匆匆離去。闌
周小渡面向盛餘慶幾人,抬起手,食指和拇指捏住,鄙夷道:「心眼兒,這麼小。」
所以她才不同意和崔近嶼打架,她怕對方小心眼兒,記著仇要把上次受的傷給找回去。
這廝年紀很大了才學的武,結果卻是進步神速,簡直天賦異稟。上次在春水閣,她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其打敗,誰知道這麼久沒見,崔近嶼會不會已經強過她了?
周小渡難得生出些危機意識來,她這段時間仗著自己武功夠用、命又不夠用,不思進取,貪圖玩樂,也確實是該再尋求突破了。
不過她天分不夠好,前期全靠豁出命去百鍊成鋼,如今修鍊到了這地步,說是寸步難進也不為過,怕是又得折騰許多了。周小渡有點發愁。
爹娘給了我多餘的美貌,卻沒有給我稀缺的天賦呢。她遺憾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