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寄人籬下

十年的宅男生活如濃濃的硫酸，可以把一個身上所有的優點腐蝕掉，讓你的生活一塌糊塗，讓你在社會一無是處，讓你的人生一無所有，這種切膚之痛，既讓人無奈又絕望。

快餐吃完了，救護車走了，交警撤了，站在街頭易小飛除了一個行李箱外，徹底淪為了孤家孤人了。

現在是秋天，江南市的秋天是美麗的。天空湛藍，風輕雲淡，街邊的木蘭樹飄來陣陣沁人心脾的馨香，午後的街頭行人稀少。易小飛發現自己很久沒有逛街了，以前走過的街道變得陌生了，很多店鋪早已物是人非。一頓快餐讓他嘗到人間的滋味，心中多了幾分對生活的反思。

現在的易小飛腦海里思緒萬千，感慨萬分，十年的變化實在太大了，他居然沒有跟上潮流，一直待在家裡，如果不是自己老爸保護自己，自己估計跟街邊的乞丐沒有什麼區別。

「馬死落地行！不要好高騖遠！」這是他老爸易功明年輕時候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易家也不是什麼有錢的家族，易小飛的爺爺只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守著一畝三分地過著緊緊巴巴的日子。易功明不喜歡這種墨守陳規的生活，決定以一己之力改變命運。他刻苦學習，考上大學，畢業后先從打工仔開始做起，做到公司中層領導后，就跳出來創業，幾經風雨，建立了全市最大的集團公司，只是沒想到晚年竟然落得如此凄涼的地步。

易小飛其實很崇拜自己的父親，知道他很厲害，不輕易向命運妥協，能扛住天大的壓力。如果不是媽媽早逝，他也不會跟父親的關係如此的冷漠。他成長的過程中沒有家人的陪伴，他需要家人的支持，可惜他有家，裡面沒有人。

他很恨自己的父親，在自己需要有人陪伴的時候，他偏偏缺席。他用自暴自棄來報復父親，如今換來的只是親情全無，自己人生全毀的局面。這一切真的值得嗎？現在那個自己一心報復的對象，已經不在身邊了，所有的墮落都失去意義了。

他也應該考慮自己的人生了，考慮如何找回失去的十年，找到自己生命中最後的剩餘價值了。可惜，他忘了，人一旦墮落，要重新爬起來，就要接受過去被拉開的人生距離的懲罰。這種懲罰往往不是讓你的人生從零開始，而是從負數開始，你要用一生的時間去追趕當初的起跑線。還是他父親當初那口頭禪，「馬死落地行」，見一步走一步，這就是生活。

想到這裡，易小飛仔細留意街邊有沒有招工信息。他亟需工作來解決落腳和將來生活的問題。一個人決心改變自己后，腦袋也變得特別清醒。他忽然回想起來，中午那個女送餐員的摩托車尾箱有一個招新廣告，裡面好像需要招大量外賣員。好吧，當外賣員也不錯，送餐還能跑上跑下，正好減肥！

「你有摩托車嗎？」中年女文員用死魚一般的眼瞄他了一眼，接著用近乎冷冰冰的語調問，還沒有等易小飛回答，她等嘴巴像連珠炮一樣問下去，「你家住在哪裡？有沒有手機？工資是2000塊底薪，送一單算5毛回佣，工作服四套，不包吃不包住，你有興趣嗎？有興趣就交身份證給我。」

易小飛的腦袋反應快在江南市遊戲界是赫赫有名的，他曾經在CF連狙5人，平均時間是0.8秒。現在他用一天都在很難消化這個信息量，因為他的情況非常複雜，沒有摩托車、沒有手機、沒有地方住是他現在最大的問題。他想進行解釋，對方的連珠炮放完后就連看都不看他，

低著頭用兩根手指頭，一下一下地敲打著鍵盤，一臉的不屑，彷彿是寺廟裡的高僧在專心誦念著經文，易小飛就是那個擅自闖進來擾亂清靜的頑童。

易小飛發現一個太有錢，什麼都得到了，就會失去生活的動力，就好像他過去的十年。但一個人沒錢，就會四處碰壁，變得連一個街邊的流浪狗都不如。流浪狗還可以隨便找一個地方想睡就睡，跑到垃圾堆翻東西吃，根本不需要理會別人的感受，沒有尊嚴受損的痛苦。

易小飛不是狗，他不能睡在街邊，也不可能去垃圾堆撿東西吃，更加不能放棄做人的尊嚴，他於是賭氣地走出這家他千辛萬苦才找到某送餐公司門店。接著他很快就發現自己錯了，如果他在天黑之前不能解決工作的問題，他真的要睡街邊了。「尊嚴能當飯吃嗎？」在《唐人街探案》里，王寶強說過這麼一句話，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字字珠璣。

「這是你的房間。」女文職還是用那冷冰冰的語調，用帶著江南市地方口音的普通話對他說，好像易小飛從外地來到流浪漢。易小飛在中午遭遇一場車禍，全身髒兮兮的，別人自然對他不客氣。早在明朝的《增廣賢文》就有「先敬來衣，后敬人」的聖訓，我們就不要怪別人看不起人了。

易小飛想不到自己放棄2000元底薪，租賃公司的房子就是公司貨倉後面那個小閣樓，狹窄悶熱不說，就連上廁所都要爬下樓梯去貨倉的公共廁所才行。至於摩托車的租金還要從提成那裡扣除，唯有不用錢的就是手機，那是四五年前已經被老闆小兒子摔壞屏幕的淘汰貨。

什麼是寄人籬下，易小飛又一次嘗到了人間的另一種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