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滂沱大雨里的身影
肖沭縮在角落裡,大雨沖刷著這片擁擠的街道。雨珠擊打在石磚上,沿著磚縫流入地面,混雜著一陣陣厚重的腳步聲,還有母親安慰肖沭的話。
「沒事…沒事的,小沭,別怕。」
女人把手放在肖沭濕透的頭上,她嘴裡打著顫,不知是空氣中的寒氣所影響,還是女人內心的恐懼。
「你爸爸說過的…會讓咱們倆過上富貴的生活的…放心吧小沭…」女人哆嗦著,將披在身上的破棉襖裹緊身體,並將肖沭拉進懷中。
寒風呼的吹來,叮叮噹噹的碰撞聲四處響起,巡邏的人一批又一批的換著,肖沭看著嘴唇已經發白的母親,年幼的他躲在母親的懷裡,被緊緊的護住。而女人神志卻開始模糊,似乎眼瞼都在打顫。黑色的天空看不到明月,滾滾雷聲響起,今夜似乎有一頭兇猛的野獸蘇醒,他咆哮世間,憤怒的發作。
一束劇烈的白光猛然而至,在母子二人躲的巷子前,街道被慘白的雷光籠罩,鮮明的黑與白被分割開。片刻,雷鳴聲轟然而至,與之一起來到巷口的,是一名高大的男人。
肖沭抬頭望去,永遠忘不掉這一幕。
那男人的臉在雷光下被分為陰陽兩面。眼神鋒利幽暗,內含兇狠戾氣,另面眼神憐憫藐視,似是觀望垂死的螻蟻。他雙手環胸,厚重寬大的大衣在寒風中飄動,宛若一座大山。
「跟我來。」
男人頭也不回的走了。女人顫抖著,勉強撐起身體,緊忙拉住肖沭的手跟上。
雨水從鞋底浸透到了肖沭的鞋墊,踩在石磚路上發出擠壓水分的聲音,男人幾乎擋住了他前面的全部視野。就那麼跟著男人走著,寒風呼嘯,大雨傾瀉,可肖沭似乎感覺沒那麼冷了,彷彿面前的男人能夠為他遮風擋雨。漸漸的,房屋越來越少,越來越少,那些巡邏的腳步聲也逐漸沒了聲響,能聽到的就是前方男人穩重的步伐和母子二人踩在積水上的聲音。
肖沭抬頭看去,不知何時起,上方已經不再是濃厚的天空,和那不講人情的大雨了,他們似乎進到了一個無比寬敞的地方,地板也不再是坑窪不平的石磚路,轉而換成了冰涼的類似合金的地板。
陣陣涼意從腳底板傳到頭部,肖沭狠狠打了個寒顫,拉緊了母親的手。
「好冷…」
女人稍微低下頭,面容雖毫無生色,卻強撐起了微笑,對著肖沭安慰著,「沒事啊小沭,乖,馬上爸爸就帶我們到暖和的地方了。」
男人向後稍微瞥了一眼,並沒有理會,只是步伐加快了一些。
爸爸?肖沭滿目好奇的望著前面的男人。
似乎在他記事開始,母親每天都在他耳邊提起這個男人的稱呼,這個「爸爸」的稱呼從小就充斥在肖沭地腦子裡。他曾不斷地幻想著這個男人的樣貌,幻想著在哪種場合見到這個不管不顧的「爸爸」。沒想到這個男人最終是以這種姿態出現在了肖沭的視野里,他威武高大,但卻沒有為肖沭擋住任何一縷風。
在他們母子二人真正的走投無路時,在肖沭出生后的第十年時,他派了一個渾身裹著黑衣的人來到了他們的住處——貧民區里一個破的連窗戶都沒有的木房子。那人說讓他們母子二人來到第九街道的第四個巷口,卻不曾說過要幹什麼。於是二人等了一天一夜,從日光等來了月光,從喧嘩聲等到了雷鳴聲。
「媽媽她…說你是一個優秀的男人…」
肖沭望著前面的身影,聲音沙啞的說道。
男人腳步略微的停頓,從大衣口袋裡掏出手活動了幾下手腕,停頓了下,又放回口袋。牆上的燈泡將這個通道照的光亮無比,但是這麼廣闊的地方卻僅有他們三人在行走,腳步聲清晰的傳入耳中。
「小沭,你幹嘛這麼問呀…你爸爸這次就是來帶我們去好地方的,跟著走就好了,知道嗎?」女人微微捏了捏肖沭的小手,示意肖沭不要再隨便說話,說罷,又向男人方向看去,「小沭他還小,才剛十歲…大人您就別太在意了…」
男人聽后,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慢慢的回頭轉身,直勾勾的盯著肖沭。似是一頭雄獅在死死盯著一隻無路可逃的幼鹿。他仔細地端詳,似乎要看透了肖沭的內心。
「我確實比普通人要更加優秀,或者說我先天就高他們一個無法逾越的鴻溝。」男人的聲音極具磁性,俯視著肖沭,回答著他剛才的話,「有著和人類一樣的樣貌,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身體構造。我的後代也皆與我一樣,但可惜,唯獨你連一個普通人都當不了。」
普通人?肖沭呆在原地,什麼身體構造,什麼後代的,這龐大的信息量讓他一時難以接受。
「大人…您在說什麼呢…小沭他也是蟹亞種啊…」女人急忙看著男人,呼吸急促起來。
「薛涵啊,你是什麼身份還不明白嗎?」男人厭惡的盯著名叫薛涵的女人,「你只是我隨手撿到的一隻又臟又臭的野貓罷了,懂么?我只是給了你些不要的貓食而已。」
「什麼…什麼…啊?」女人愣住了,她的大腦像是突然短路了一般,一直重複著男人剛才說的那幾句話,還有和他相見的那幾個夜晚。那鮮活的回憶一直保留在她的大腦深處,時常在孤獨而又寒冷的深夜裡一遍又一遍的想起,而現在卻是被如此殘酷的拉到了現實。
「如今的你能活到現在已經足夠幸運,你卻生下了這個繼承了你那發臭的血脈的孩子,帶著一半我的血脈在這裡噁心我。」男人聲音沉悶,壓抑著怒火,「但是我決定再好心一次……我不會讓你們倆死在這裡。我給你們一條生路…如果運氣好的話,就和城外那一群更臭的『罪徒』一起呆著。」
男人的話充斥在這空蕩的通道里,肖沭這才看到前方的景象——一個接近三米高的鐵門,散發著冰冷而又陰森的鐵門。寒風從門縫間溜了進來,令肖沭全身忍不住的發抖。
「為什麼…為什麼…」
女人渾身顫抖著彎下了脊背,她不敢相信這一切,來的是如此的突然。那話語被很平淡的講出,但卻一個字一個字的刺著女人的內心。
肖沭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想從他眼中找到不忍與悲傷,哪怕只有一點,他也可以相信或許有什麼難隱之情。
那眼裡是無盡的冷漠。
咚!
男人拉開了門上的鐵栓,鐵門被轟然推開。寒風呼嘯而至,還有潮濕的空氣與冰涼的雨滴。
「今夜你們幸運極了,這大雨讓肆生體幾乎無法移動。」
***在門前,感受著雨滴劃過臉面的微涼,望著遠處一個個坍塌的高樓,似笑非笑。
「把她倆扔出去吧。」男人說道。
肖沭聽到腳步聲,還未看清身後那人的長相便被一把拽起,拖向門外那幽暗的世界,與此同時,女人也被一人拉向同處。
「等等…等等!大人…把小沭留下…把他留下好嗎…」女人朝著男人喊著,眼中淚水與雨水混在一起,「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啊…小沭他只有八歲啊!」
她揮舞著骨瘦如柴的手腳,像一隻被抓住的小鳥不停的掙扎,最終被隔離出了她原本的世界。
雷聲轟鳴,伴隨著女人痛苦的哭喊一同揉進了這傾盆大雨中。鐵門被狠狠的關住,女人不停的拍打著鐵門,她一遍又一遍的喊著男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就像曾經她不斷地給肖沭提起「你爸爸」這個稱呼一樣。
肖沭蹲在地上,聽著母親的哭喊,用手在蓄了水的地面上胡亂攪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