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奕棋

第二十章 奕棋

臘月廿八。

臘月廿八究竟有些什麼變故?能夠令得吳鐵漢不惜瞞天過海,使用這驚天手段?

「臘月廿八是刀劍神君的生辰。」軒轅緩緩解釋道。「刀劍麾下,除了廿八湖十二郡之外,尚有許多潛伏暗藏的力量。這些力量平日並不聽我們調遣,而只是在每年的臘月廿八,聚集在某個地方,等待一件旨意。一年,就一件。一年之中,他們只接受這一件任務。日子一過,他們便如煙散去,再也不會過問我軒轅王府之事。」

袁圓這才第一次知道,為何吳鐵漢口口聲聲叫軒轅作「小王子」。原來刀劍神君以下的組織,竟然以王府自稱。

「其實我不姓軒轅。」軒轅公子知她疑惑,轉而娓娓解釋。「軒轅是黃帝之姓氏,當年我們的曾爺爺刀劍神君曾以『軒轅王』的稱號自封,意思乃是此華夏天下,是我們這一支的正統。歷代嫡子,便自動襲承了這個封號。」

「原來如此。那你真名叫做什麼?」

「這個……」軒轅淡淡一笑。「名字不過是一個代號。旁人叫我軒轅公子,你叫我哥哥,吳鐵漢叫我小王子,稱呼之上本無不便,何必追尋?就如你的名字叫做袁圓,我也甚為接受。」

袁圓知他不願在眾人面前吐露,便也一笑了之。

吳鐵漢擦了擦額頭上汗水。

「這臘月廿八的故事,吳某倒是第一次聽聞,多謝小王子賜教了。」

軒轅反手一個極重的耳光摑了上去,吳鐵漢半邊面孔頓時麻木,嘴唇也青腫不堪,說話困難。

「你早已探知杭州便是臘月廿八的集結之地了吧?南郡王之死,也是你故意所為,敲山震虎,來警告那些赴會之人;同時又偏偏給他們一個堂堂正正借奔喪為名前來杭州的借口,對不對?」

吳鐵漢苦笑。

「接下來便是將我困在這裡,直至臘月廿八過後。這樣一來,下一年中,我便再無法利用這一支力量。而你的人卻可以安心剝查赴杭之人的背景,找出刀劍後人,各個擊破、分而殺之,對不對?」

眾人都聽得心中一寒。

連小開暗忖,此人的武功心智,的確是深沉遙遠之極。他同情教,同南郡王,同自己之間的恩怨爭鬥,一切都只是煙幕,卻一切都在為了他的真正目的服務。甚至他對軒轅,也是志不在軒轅本身一人,而是誓必要挖出他身後龐大組織的根來,斬除而後快。

吳鐵漢沉默不言。

他甚至閉上眼睛。

否認已經沒有絲毫用處,而至此陰謀詭計謊話連篇也救不得他了。

地宮必有開啟之法。

而他的態度已經表明得很清楚——他真正有了赴死的準備。

「我實在是想不通,這個朝廷究竟有何魅力,令你如此忠誠,毫無貳心?」軒轅皺眉問。

談及忠誠二字,連小開的腦中猛然突出了沈仙刀的風姿。

忠誠……若是有可靠之人對自己如此忠誠,何愁事之不成?

「朝廷並無什麼魅力,甚至當今聖上也沒有。」吳鐵漢終於認真答了一次。「我所維護的不是誰,而是這個國家的秩序和安穩。殺叛逆一萬;不殺叛逆,叛逆作亂,則相互死傷兩萬,傷及平民一萬,總數三萬。若郡有十萬之眾,改日東瀛入侵,是要留下九萬對敵,還是留下七萬交手?」

「何謂叛逆,何謂正統?」軒轅咬牙,問。

「能夠以較小死傷除滅至盡的那方,便是叛逆。我不知道誰是軒轅正統,我也不去管在位之人是否合理合法,我只關心這個國家的秩序,和穩定。天下受治百姓的想法,也大致與我相同。」

「別說了。」連小開攔住欲再辯的軒轅。「道不同不相為謀。殺了他吧,我們慢慢找出路出去。離開臘月廿八尚有不少時日,以我們的能力,未必不能自救。」

「什麼味道啊,這裡為何忽然變得那麼……香?」袁圓忽然開口打岔。

「是啊,好香,好好聞,好舒服的味道。」斯絲也附和。

連小開同軒轅臉色齊齊一變。

「通風口!」軒轅厲聲喝道。

來不及了。

袁圓、斯絲兩人咕咚一聲倒在了地上。

平無奇支撐片刻,終於也靠著牆滑坐了下去。

「又是這傢伙搞鬼!」連小開怒氣直指吳鐵漢,提刀欲殺。

「不是我。」吳鐵漢眸中忽然射出光芒來。「是閻羅煙!」

「閻羅煙?」好熟悉的名字,是,是……

「是神仙洞府的奇葯,吸入或瘋或死,在神仙洞府覆滅后已絕跡江湖。」軒轅緩緩道出來。

不錯!沈仙刀的封刀儀式上曾出現隔阻大批江湖豪傑進入天光流水閣的,閻羅煙!

連小開如何能不記得?

「難道神仙洞府……」

「是碧雲城。」吳鐵漢嘆了一聲。「沈月關的遺孀,手中自然能夠握有他沈家的遺物。」

一聲嘆罷,吳鐵漢也難免墜入昏迷之境。

他內功原本同連小開與軒轅之間差別並無多大,只是數日來連遭折磨,難以為繼。

軒轅看了看連小開。

就算此刻立即盤腿坐下逼毒,也沒什麼用了。

「既然他們能夠向著通風口放入毒煙,想必是知道開啟地宮之法。」

「不錯。」連小開陰陰看地,想起了那個女掌柜豐饒的姿態,想起兩次以貓示警,心頭剎那雪亮。「他們應該不是惡意。我們不如……」

兩人不再抗拒,雙雙任毒煙入肺,漸漸暈迷。

但願醒來時,能呼吸到離開天穹較近處的空氣。

「娘——娘——娘我回家來了。」

美婦人笑靨如花。「好乖。餓了不?」

「不餓。咦,娘,為何不見爹爹?爹爹呢?」

「爹爹在那裡啊,你看不見么?」

「娘,你指的是太陽嘛——」

陽光忽然爆裂,散落下來滿地滿地的焰火。

「娘——我好疼……好熱……火燒著了我的皮肉……娘,你在哪裡?」

一剎那世界就變成了一個火場,火苗比人還高,什麼也看不見,只知道疼,疼,疼,在一片耀眼的光明中疼……

袁圓驀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是噩夢……屋子裡火燒得太熱,她唇乾舌燥才會夢見被火燒吧?

只是有趣,她仔細想想,似乎從小到大,這是頭一次夢見那不曾存在過的爹娘呢。

抱著被子坐在那裡,腦中滿滿是那個夢境……忽然一道閃電闖入來:「小開?小開呢?」

驚惶地想起來之前的事情,驚惶地現連小開不在自己身邊。

她匆匆地跳下床,這才現身上一點衣物也無,床上被子又厚重,只得扯下床幔裹在了身上。

深紅色的床幔帶著金色流蘇,竟還頗為好看。

不管了,袁圓不及細想,衝過去便推開房門——

眼前景象實在是詭異。

外面也是一間很溫暖,很溫暖的廳堂。地上鋪著軟軟的錦繡毯子,牆上掛著異域風情的繪畫,火爐仍是燒得極熱極熱。

房間正中的地上放著一個矮矮的小几,几上一副琉璃棋盤。

連小開與軒轅對坐在棋盤兩邊。黑曜石與白水晶的棋子放在玉盞之中,擱在兩人手旁。

有一串鈴當從屋頂上垂了下來,停在棋盤的上方。

鈴當忽然響了一聲,嚇了袁圓一大跳。

天花板上傳來好聽卻冷淡毫無感情的女子聲音。「時辰到了,連公子長考超時,負於軒轅公子。軒轅公子可入明日棋賽。」

連小開看著軒轅,輕輕點了點頭。

軒轅卻眉頭緊蹙。

袁圓實在忍不住,想去看看那棋勢——

連小開與軒轅同時轉頭,對她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鈴當慢慢向上升去,升了頗久,終於隱沒不見。

連小開與軒轅此刻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究竟怎麼回事?我們出了西湖地宮?此地是何地?」

連小開懶得回答,直接指了指軒轅要他解釋。

軒轅頗為無奈地搖頭。「的確是出了地宮,不過又入了奇怪的地方。」

「對呀,這是哪裡?」

「碧雲城。」

袁圓嚇了一大跳。「怎可能?從杭州到了碧雲城?難道我暈了很久?」

「一日一夜。」

「……可是,世人皆知,當年沈月關現身之後,雲一枝便解散了碧雲城,消失無蹤了啊?」

「雲一枝解散的只是那個十分惹眼的碧雲城。真正的碧雲城,卻自始至終存在著——」

軒轅語聲一頓。

袁圓出來的那扇門旁邊也有一扇門。此刻那扇門也被怯怯地推了開來。

袁圓撇了撇嘴。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了。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斯絲。

「過來坐。」連小開主動招呼她。「我們正在說碧雲城的典故,你可知曉?」

斯絲依言過去席地而坐,好奇地打量四周。「難道此地,就是碧雲城中的『碧城』?」

「不錯。不愧是天書館後人。」軒轅贊道。

「碧雲城難道分為『碧城』與『雲城』?」

「不錯。碧雲城當年是由兩個人創立,一個姓雲,另一個姓碧。」斯絲娓娓道來。「這已是前朝再前朝的舊事,碧雲兩位前輩的年代距今已有四百多年,具體的名諱事迹已不可考。只知道後來的碧雲城出現在武林中之時,一直是由雲氏一族承襲;而傳說碧氏族人另有一個極為隱秘的『碧城』傳承,生生不息。」

袁圓聽得入神。

「此事原本不為所知。直到本朝草創之時,聖祖曾向碧雲城借兵。當時的碧雲城全城不過十萬人馬,卻一下子借出了二十萬軍隊,『碧城』的存在才為世人熟悉。」

「那麼這個『碧城』,就相當於一個『影子碧雲城』了?」袁圓問道。

「是,也不是。」斯絲想了一想。「應該說,『碧城』相對於碧雲城來說,就如同軒轅公子提起過的,臘月廿八會集結在杭州的那批人馬,同軒轅公子本身人馬之間的關係。」

很不錯的比喻。「還有呢?」

「我這裡有幾種不同傳說。有說碧氏族人原本強於雲氏,然而被雲氏下了詛咒,只能生生世世為雲氏服務;也有說當年那位碧前輩本是一位傾慕雲前輩的女子,卻被無情辜負;還有說碧氏雲氏乃是一對同母異父的兄弟,卻愛上了同一個女子之類。還有些說法,比如,歷屆雲氏城主的王后都是從碧族女子中選出;也有說僅次於情教、滴血的第三大暗殺組織『黑殺』其實是『碧城』所操控的一個門派;還有說武林中最神秘的人物之一『驚絕艷』便是這一任的碧城城主。」

「驚絕艷?」袁圓想起來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難道不是天下第一奇毒么?」

「是天下第一奇毒,也是一個人的名字。這個人就是這種毒的擁有,也是天下用毒解毒的第一人。無人知他是誰,故而只得用毒藥之名來稱呼於他。」

「不錯。」軒轅忽然插口。「我們在此地,就是為了去見『驚絕艷』。」

暖廳的另一側門上響起了篤篤的敲擊聲。

未等裡面之人去開,門便自行開啟,雲勇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恭喜軒轅小王子得勝,通報一聲,那邊吳鐵漢吳大人已經贏了平少俠,平少俠一會即可歸來。」

「你是——那個店小二?」袁圓終於認出來。

「對啦對啦,袁姑娘好強的眼力。」

「你說吳鐵漢贏了平大哥?難道他們也在下棋么?」

連小開和軒轅相對苦笑。

「是啊。」雲勇很高興地答她。「下得很精彩呢!袁姑娘要不要過去看看?」

「到底是怎麼……怎麼一回事?」

「長話短說。」軒轅深吸氣。「簡單說來,就是現在我們身上的閻羅煙之毒只是暫時壓制,若無解藥七日之後必會瘋狂。而這解藥,世間唯有『驚絕艷』能夠調製。我們四人被分成兩組對弈,贏再決出一人,『驚絕艷』會將解藥給他。他可以選擇要多顆解藥解救數人,也可以只救他自己爾後離去。」

「啊!」袁圓驚呼。「那要是吳鐵漢得了解藥……」

「所以不能讓他得到解藥。」連小開介面。

「可是……」袁圓看著笑嘻嘻的雲勇。「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呢?」

「哎,別問我,我只是個小孩子,還是個跑腿的小夥計。」雲勇比魚兒還滑地避過袁圓的話題。「我來是來通知袁姑娘與斯姑娘,今天晚上也要加入弈棋。」

「什麼?不是說只我們四人么?」連小開一驚。

「是這樣子的啦,吳大人有位紅顏知己,不知如何竟然得了消息,卯上了姑姑。姑姑不勝其煩,也給她用了點閻羅煙。按照規矩,她也有機會贏得解藥,所以姑姑安排她同兩位之間的勝對壘。」

「這不公平,為何她直接出線,我們卻要再比?」袁圓第一反應就是斤斤計較。

「因為姑姑很討厭她,親自同她對弈了一局——竟然輸了。」雲勇作抹眼淚的手勢。「這位夫人的棋力十分強悍呢!」

袁圓冷哼一聲。「我也下得很好。」

連小開知神霄派的女史從小訓練內容中便有一項是圍棋。清微公主相信弈棋對於天道修鍊很有好處,就是從前的楚雲,亦有過得去的棋力。

「我只會一點點……」斯絲倒是一身輕鬆。「我定下不過袁圓姐,我棄權即可。」

「不可以。」雲勇趕緊阻止。「無論是親兄弟還是好夫妻,入了『碧城』便都要遵守『驚絕艷』的規矩。金鈴對弈,各安勝負,放水可以,棄權就萬萬不可啦。」他通知一畢,就拔腿走人。「晚膳過後金鈴即降,兩位姑娘姐姐好好準備吧。」

「吳鐵漢的紅顏知己必是郁方儀無疑。而這小孩口中的姑姑……難道就是碧雲城主雲一枝?」袁圓好奇地判斷。「他們究竟玩的是哪一招啊?」

無人回答。袁圓這才現連小開與軒轅臉色奇怪,似乎頗為不忍,又有些憤怒,又有些憐惜。

「我回來了。」平無奇恰在此時出現。他一進來就將自己扔到了牆角的一堆錦墊之上。「這個要命的棋局,差點弄死我也!」

袁圓醒悟過來。「難道……」她伸手去拿連小開旁邊的白水晶棋子。

「不要碰!」連小開和軒轅同時色變。

「不錯,棋子,棋盤,棋盞,都含有劇毒。毒性迥異而千奇百怪,對弈之時忽然腹痛如絞,又忽然如火燒火燎或是冰水淋澆。」軒轅吐露出來實情。「下出妙招尚可,下出昏招之時簡直叫人疼痛刻骨,求死不能。最後鈴聲一響,卻又剎那間百病全消,實在古怪。」

斯絲心情複雜地看了一眼袁圓。

「所以,難怪吳鐵漢和郁方儀會贏。這兩人的意志之堅固強悍,實在已經是男女中各自的極品了。這點疼痛,根本不影響他們思考。」連小開道。

「現在,我們得到解藥的機會,少了一半。」軒轅提及了重點。

「我倒是想知道,他們這個樣子究竟是什麼目的?」袁圓欲哭無淚。

「碧雲城應該算朝廷的敵人,同軒轅王府之間也不是朋友。同你們,似乎還有些說不清楚的恩怨糾葛。」軒轅看著連小開。

雲一枝的丈夫殺了連小開的妻子,就是這種糾葛吧?

「然而,『驚絕艷』不等於碧雲城。」連小開岔開話題。「依照我們的所見,他們之間只是一種微妙的協同,在碧城之內,連雲一枝也要遵守驚絕艷的規矩。所以,驚絕艷應承要給解藥,雲一枝也毫無辦法。」

沒人懂得碧雲城究竟在想些什麼。

雲一枝將本來捏在手心裡的俘虜送來這裡下棋又是為了什麼。

然而身上的閻羅煙,卻絕對不能罔顧。

棋,不得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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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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