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與子
陳仲戎悚然驚醒。
羽箭帶著沛然的力道,震散了積雪,沒入地面,只留下半根尾羽在外輕輕顫抖。
陳仲戎皺著眉頭,順著羽箭的方向看向城頭。
果然是那個囂張的人影,右游擊將軍張防。
「世子殿下,這是出城賞雪被山匪給劫了?怎麼去的時候還坐著馬車,回來的時候連馬車都沒了?」說完,張防發出一陣肆意的大笑。
站在城頭上的軍士們,神色各異。
有幾人與張防親厚跟著他一起大笑,多數眼中對這個虎父犬子的世子殿下有幾分不屑,還有少數人雖然沒有聲響但是眼中滿是憐憫。
瞥了一眼站在城頭的張防,陳仲戎的雙眸極速的收縮,而後又驟然恢復原狀。
沒說什麼,陳仲戎面色如常地走進了襄陽城。
「仲戎,你怎麼沒什麼反應?」齊大峪有些忍不住了。
「我該有什麼反應?」陳仲戎反問道。
齊大峪被陳仲戎這句話給嗆住了。
「好歹你也是堂堂的藩王世子,被一個小小的右游擊將軍當著眾人的面侮辱,你這臉往哪兒擱?」
「衝上去給那傢伙打一頓就有面子了?再說了,誰不知道我這個紈絝才手無縛雞之力,我也打不過啊。」陳仲戎面色平靜。
「這不是還有我么?」齊大峪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
陳仲戎搖搖頭,什麼都沒說,自顧自地朝王府走去。
......
襄陽王府。
「朱管家,快給我準備熱水和乾淨的衣服,我要沐浴更衣。」
踏進王府後,陳仲戎嫌棄聞著自己滿身發膩的火鍋底油味道。
「朱管家?」
又叫了一聲,還是無人答應。
「回來了?」
一道渾厚的聲音從深遠的正堂傳來。
雖然隔著老遠,但是似乎就在耳邊,修為高深。
陳仲戎卻沒什麼反應,從鼻子里淡淡地哼出一個字來:「嗯。」
「大峪,天寒雪重,趕緊回屋歇著吧,我已經著人備好了薑湯。」那道渾厚的聲音說道。
「多謝王爺。」
陳仲戎也準備跟著齊大峪一起離開。
「仲戎,你留一下,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陳仲戎撇了撇嘴,搖晃著朝正堂走去。
平心而論,陳仲戎跟父親陳業之間並沒有什麼冤讎,但是自己這句身體本身的念頭和記憶都以融入陳仲戎的思想中了。
卻只有這一件執念,就是跟自己的父親擰著來。
既然是用了人家的身體,也就不好說什麼,連帶著這一股子執念也接了過來,這兩年來陳仲戎跟襄陽王陳業的相處狀態很擰巴。
弔兒郎當地從庭前長長的步道長走過,在正廳上隨手拖過一把椅子,哆的一下戳在正堂中間。
陳仲戎斜斜地坐了上去,正對著坐在主位的陳業道:「說吧。」
襄陽王陳業放下手中的書,皺眉道:「學得儀態都到哪兒去了?一點坐像都沒有。」
「那不勞煩您關照,沒娘教的孩子就是這樣。」
「混賬!」陳業眉頭緊皺。
沉默了一會兒,陳業開口道:「你以後打算怎麼過?就這麼混吃等死?」
「用你管?當年你都沒管我娘,現在想起來管我了?」
陳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我這麼些年護著你們兄弟兩個,讓你們不受分毫委屈,你還要怎樣?」
「不受分毫委屈?我就是不明白,要真如你所說,你是這麼看重感情的人,十里路,就十里路,你就忍心拋下我娘還有我們兄弟二人?」
「你扔下我們兄弟二人也就算了,我娘可是你的結髮妻子。當年我們陳家出身寒門,是她不惜被逐出家門也非要跟著你的,是她求著她沈家讓前朝皇帝給你一個機會的,是她為你......」
說到最後,陳仲戎情緒已經失控,咆哮出聲。
後半段幾乎是已經更咽。
「你怨我?你為什麼不怨現在高高地坐在皇位上的那個人?不是他用你們娘三個來威脅我,我能暫時放下你們轉身迎敵?
你為什麼不怨北方的那幫蠻子?不是他們南下扣關,我能放下你們娘三個?」
陳業的情緒異常激動:「我是可以轉身救下你們。可是,不止是我陳業一個人有妻有子,這南朝千萬黎民哪個不是有妻有子的?當年我要是一退,那是無數人家破人亡。你怨我?」
「狗屁的武道宗師,狗屁的南朝軍功第一。」陳仲戎痛罵道。
隨後,又是長久的沉默。
「算了,都過去了,這麼些年我也沒見你給我娘上柱香,報個仇。畢竟你也是我爹,稀里糊塗,就這樣吧。」
陳仲戎長嘆了口氣。
陳業盯著陳仲戎的眼睛,父與子,四目相對。
「聽說剛剛回來的時候被城頭上那個張防射了你一箭?」
「嗯,咋的?你還能幫我討回來?」
「自己丟的面子,自己去找去。你就沒想著讓齊大峪幫你打回去?」
「你確定要是齊師兄幫我,我不會更丟人?」
陳業笑了笑,沒說話。
「好歹張防也是戍邊的軍士,一身功業也是他自己一刀一槍拼殺回來的,我這個紈絝子弟有什麼好瞧不過人家的?難道就因為我是你陳業的兒子?」
「沒想過接手襄陽城?」陳業往前傾了半分,顯然很想知道兒子的答案。
「沒想過,沒那本事,能混吃等死就好。」
「也好,我這輩子不希望你們兄弟二人有什麼大的出息,能安安穩穩地做個富家翁也挺好。」陳業說道。
陳仲戎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襄陽,天下之腰膂,不是什麼安穩的地方。我跟皇位上那人談了筆交易,你跟仲策兩個人今天就啟程回建康,有你們一口安穩飯吃。」
「嗯?今天?」陳仲戎狐疑道。
「對,今天。」
「我不去。」陳仲戎斬釘截鐵拒絕道。
建康城中坐在皇位上那人可是跟自己有血仇。
「隨你。」陳業不咸不淡。
「怕不是今天會出什麼事情吧?」陳仲戎想起襄陽城外那中年人的話,但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陳業此時已經再次拿起書來,視線已經不再看著陳仲戎,面色平淡道:「不會。」
「江陵蕭家的青鯉那丫頭來了,一會兒去見見她。」
「不見。」
「隨你。」陳業依舊不咸不淡。
陳仲戎本想提醒一下陳業,但是想著他這副不咸不淡的樣子,最終還是沒說什麼。
頓了一會兒,陳仲戎從椅子上抬起屁股道:「你已經不年輕了,還是那般硬氣,正堂火龍不燒也就算了,連火盆也沒有,別凍壞了你這把老骨頭。」
說完,不待陳業說什麼,陳仲戎轉身離開。
待陳仲戎走遠以後,陳業埋在書後的臉上扯起一個笑容:「這小子。」
......
王府後院。
「哥,你回來了?」一個少年飛奔而來。
「嗯吶!仲策,你今天書讀得怎麼樣?」陳仲戎摸摸來人的頭問道。
「不怎麼樣,早上聽說你去城外賞雪吃火鍋不帶我,我就無心讀書了。」陳仲策搖搖頭。
「你這傢伙,還好你沒去,不然跟哥一樣滿身油膩的污漬。」
「仲策,快進屋吧,小心把你凍壞了。一會兒我收拾完給你準備好吃的。」
「好耶,好耶。」少年蹦跳著進屋去了,絲毫沒有憂愁。
看著弟弟的模樣,陳仲戎啞然失笑,堂堂武道宗師的兩個兒子,一個跟他擰著來學武不成,一個天生經脈細弱無法修行只有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