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案 荷包香丸案

第一章是君子也是變態

魚丫丫到最後也沒從令璟拿來的兩頁紙中選出一個合適的。

令璟狐疑的揣著兩張紙去提刑司的大牢，提刑司與大理寺和刑部不同，主要是監察審核，沒有扣押犯人這一項，這牢房也就二十來間，用以暫時拘押提刑司經手案的疑犯，遠不比大理寺和刑部既有坐北朝南，又有坐南朝北的高低牢房待遇來的折騰，一間間都跟黑匣子似的，沒有窗戶，鐵欄外插著火把的，就是裡頭住了人，能暫時拘押到這兒的疑犯也八九不離十了，享不著啥好待遇，一摞乾草，牆根一個馬桶，再有就是滿牆標註了廣韻，切韻，平水韻和釋義的四書五經，美其名曰，讀聖人書，想聖人事，修身養性，知古今中外，懂道德倫理，迷失本心誤入歧途的，丟到大學那間修身養性，倫理敗壞的關進中庸，認真學一下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以此類推，這法子有用沒用令璟不清楚，反正是逼瘋不少，這牢中原來一間一個桌子，放著水壺，自打有一年一個七品官被滿牆聖人言勾出羞恥慚愧之心，一脖子撞在桌角，折頸自盡后，桌子也沒了。

朝中都說嚴提刑越是君子越是變態，牢中打掃的老鼠蟑螂不見一隻，睜眼滿牆聖人言，一個活物都沒有，是要讓人憋死，逼瘋，偏偏人家義正言辭謂人道，怕鼠疫；一日兩頓稀粥，還有一盤青菜，幾塊肉，伙食遠勝刑部和大理寺，所見所聞的人無人能說出不是，唯有那些住過的哭嚴提刑變態腹黑，正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轉到刑部或大理寺的，被可用來照面的兩餐水粥伺候一段日子，就知道用意了。

令璟懷裡放著兩張紙，手裡提著一籃公文到嚴瀾清那間牢房時，他正坐在鐵欄旁就著外面插著的火把焰光批手裡的卷宗，提刑司的規矩，凡進提刑司牢獄疑犯，以防身藏利器，皆脫去外衫，摘掉頭飾，嚴瀾清以失察之罪把自己扔進去，這套規矩倒是用的好，一身中衣，脊背如松，摘下了黑帽，墨發高束，影影綽綽的光照在他臉上，忽明忽暗，他的側臉彷彿松濤起伏的流動。

欣長的指握著筆，嚴瀾清眼也不抬，「擋光了。」

眼前的半片綠袍往旁移了移，卷宗上的墨字也就清晰了幾分，勉強是能看清了，嚴瀾清目光細細掃過三行字，才發覺有些不對，眉心擰了擰抬起頭。

「牢房不用貼門神。」

「我是在想……官員入牢暫剝官職，你這個情況，我是該叫你大人還是小啷板兒。」

嚴瀾清臉色一黑。

他不足月出生，身體自幼瘦弱，不知道哪個僕人向他娘烏蘭公主獻策，說小兒要易長育，往往以賤物為名，如狗、羊、馬、牛之類，他父親據理力爭，在一堆豬娃、狗蛋、熊兒、八筒、九斤、傻根兒、二溜子中，小啷板兒脫穎而出，後來他學武強健體魄，這稱號他都不記得有人叫過了。

現在……嚴瀾清眯了眯眼，「令娘子。」

令璟唇角的壞笑一僵。

嚴瀾清心下舒暢些了，「令娘子不把公文遞進來？」

與嚴瀾清這種爹娘起的小名不同，令璟這名字全歸功於他這一副好皮囊和他有個一心想要女兒的娘，據說令夫人和令學士都想要個女兒來著，令夫人懷孕之時，令學士就一口一個閨女的叫上了，令夫人聽信酸兒辣女，幾天一頓水煮魚的吃著，還是生下個帶把兒的，那會兒令學士在宮裡修書呢，回府已經是生下好幾天了，興沖衝進門，令夫人撲上來就哭，說生了一隻皺巴巴的猴子，可丑了，嫌棄的死活不肯抱，愛女之心與日俱增，奈何肚子里沒動靜，買的小頭花，做的小裙子都要放柜子落灰了，令夫人靈機一動。

嚴瀾清還隱約記得，那時在宮裡上課，那個長的白白凈凈，艷壓一眾公主貴小姐的書齋之花，小小年紀，上下學那些世子皇子都爭搶著背著，投喂著，連作業都不用操心，即使他又懶又饞，不過得益於有個是大學士的爹，腦子生的不錯，回回考試不落下乘，這樣的人，他也多看了兩眼。

那時去書齋早，背著書包進宮時天還沒亮呢，那日父親差人備了熱牛乳，小廝謹遵父親的命令逼他在馬車上都喝了，進了書齋春秋第一章還沒背多少就不行了，先生恩准后賞下一塊出恭入敬的牌子，他在東廁一邊小恭一邊咀嚼著剛才背的內容，身邊來人也沒注意看。

「尿尿啊。」

「嗯。」

嚴瀾清是答完才恍然發覺聲音有些熟悉的，轉頭一看，一個眼睛迷迷瞪瞪閉著的小丫頭一臉困樣就撈著裙子站在他旁邊，一彎清澈的水柱撒的比他還高，他平生第一次知道驚悚二字是何意就在那時，一聲娘欸過後，他崴腳傷了兩個月。

令璟這小子自小就有良心，令家馬車車接車送，背他背了兩個月，攬著他說有了一起尿過尿的交情，就是兄弟。

令娘子的稱號，是令璟知曉男女之別時不願再穿女裙開始有的，他幼時眉眼長的極好，在一張勻凈的瓜子臉上，彷彿作畫留白，飲釀微醺，說不出的韻味，杏眼之純，鳳眼之魅，一身男裝也是美貌小公子。

記得那之後往日圍在他身邊平日最殷切的幾個世子皇子都病了有一段日子，這稱號最早是由誰傳出來也不可考究了，令璟自己恐怕也忘了，畢竟如今的他五官端正又張揚，鋒利細緻的鼻子，狹長的丹鳳眼自帶魅惑和貴氣，恰到好處的唇又讓人少了幾分倨傲，任誰看都得稱令公子一句氣宇軒昂，像女人這回事早沒人說了。

令璟臉上色彩紛呈了一陣，憋的耳朵都紅了，自作孽不可活，他是說不過這個男人的。

悻悻蹲下身，將那些公文一本一本從欄杆縫隙遞進去，他想起剛才那回事，先將結果告訴了嚴瀾清，「那丫頭似乎都不滿意。」

說完疑惑的看向他，火把明滅的光落在他黑沉的瞳眸中，看不出情緒，令璟狐疑的遞完最後一本摺子，嚴瀾清這才眉心微沉抬起頭，像是意料之中的點了點頭，「讓她做我的助手吧。」

說完頓了一頓，「告訴她不會記在譜牒檔案，她應該會願意。」

極平和的語氣，跟平常沒什麼不同，令璟卻聽出那麼一絲溫柔的味道，想到這一點時，他被自己的想法惡寒的後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