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與風處刑之神
高天之上,沒有如夢似幻的雲彩漂浮,死白色的光線 穿透每一個角落,空中漂浮的石塊與斷裂的骨節 撞在一起,發出輕微的聲響。
一隻唯有猙獰骨架的尖嘴怪鳥,展開翅膀,擺動著九個腦袋,一邊尖叫一邊在亂石漂浮中穿梭。很快,在空曠回蕩的尖叫聲中,來到了所有漂浮著的物體圍繞著的中心。
斷裂牆垣圍繞堆成一棟圓形的高大柱子,九頭鳥圍繞柱子盤旋而上 ,衝上看不到盡頭一般的柱子頂部,看到了那個所謂的「神」。
神倒掛著 ,在亂石瀰漫與光線下,倒是顯著一副安逸平和的樣子。
但靠近了,才會察覺到祂的不同尋常,九頭鳥穩穩地落在釘死在神雙腳的青銅巨器上,九個腦袋 擺動著,看著衣衫破爛 ,早已被高天的風侵蝕殆盡的神。
神的面孔是全身唯一一處 不怎麼磨損的地方,那雙眼睛在蒼白眼皮下靜靜地凝固,猶有生機一般。
這一切直到這裡,都符合千百年間流傳的 歷史,和千百年後,流傳的 神話。
但這一假設只在這裡結束。九頭鳥會成為荒涼的無天無地之處的唯一活物,也不是什麼普通的鳥。
或者說,唯二的活物。
九頭鳥,或者鐮鼬,或者奧丁的烏鴉 之一——福金,很不客氣地開口,「晚上到了,主人。」
風乾得只剩臉的神,也確實生機勃勃地睜開了眼,一雙黃金瞳流光溢彩,給蒼白的這個世界添上一些生氣。
神輕笑一聲 ,打破了這份尷尬,「是公元一九零八年 了吧,上次你給我講了馬克思的書,這次又有什麼的。」
福金深吸一口氣,作為一隻鳥,這個動作有點困難,他耐著性子,說,「這次我了解到的是和電氣科技有關的……」
「唉,當時就不應該留你,親愛的福金,每天都是思想思想,概念概念,無聊死了,好懷念 霧寧啊,可以和我講好多故事的,上至龍族起始,下至諸神黃昏。」神翻著白眼,毫不留情地打斷了福金的話。
福金很氣,但也沒有辦法,畢竟被釘著難受的人也不是他,只好遷就一下這個任性的神。
神努力往下凹眼睛,盯著福金站立的青銅釘,「磨損了不少啊,過一陣子我就能出去了。」
福金俯下腦袋 ,恭敬而肅穆地說,「高天的風永遠等候您的歸來,地上所映照的星光永遠是您的眼睛。」
神又笑了,這次不再是輕鬆愉悅的笑,轉為冰冷的譏嘲,「我的犧牲,只是為了成全別人。」
金色的眼睛注視著腳上的釘子,霎時,狂風捲起,青銅舊物,不復存在,化為了寂靜中漂浮的塵埃一員。
半朽的神消失了。
福金拍打著翅膀 ,圍繞原本釘著神明的大理石柱 盤旋而上 ,疾風托起他的古銅色骨架,雲霧隨風消散,半枯的世界樹顯露在空中,在遙遠的另一端,還有過去一度輝煌的城池。
……
一九零八年,通古斯。
大爆炸后留下的巨坑周圍暫時無人靠近,而離通古斯和葉尼塞河有一段距離的下通古斯河 ,農民安德烈趕著獵狗,正從森林裡返回村莊,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停下來用酒暖暖身子。
獵狗安靜地趴伏,安德烈也就放心地喝酒,感受劣質酒帶來的些許暖意與辣意,盯著前路。
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在獵狗都沒有起身警覺的情況下,從林子里撲了出來 ,一頭栽進他的獵物里,安德烈猛地一驚,掏出獵槍,發現是小孩后,這才放鬆了警惕。
他沒有察覺到 ,一旁的獵狗不是毫無察覺,而是受驚般顫抖著,一動不動 。
安德烈把那個小孩拎起來 ,小孩的眼睛烏黑,五官秀麗 ,眼神卻空洞無比,腦袋上隨意地裹著一片不知從哪來的獸皮,衣服也是破破爛爛的,在積著深雪的森林裡,實在有些驚人。
安德烈嘗試著問小孩問題,他卻只是一動不動,眼睛盯著打獵的成果。
「要不你和我去村子看看?唉,算了,和你商量什麼,要管你不管你不都是我的自由……」農民安德烈把小孩放下,隨手往他手裡塞了一塊風乾的 火腿,「我的東西給你吃,可夠好的了。」
他開玩笑一般往小孩頭上一拍,戲劇性地拍掉了他頭上裹著的 滑稽的 獸皮。
一頭瑩白的絲線傾瀉而出 ,如同有生命一般,瘋狂地向孩子手上的火腿延伸,又伸向了農民的獵物。
彷彿擁有生命的白髮開始生長,慢慢地掛在了周圍的樹木,石塊上,所有被絲線牽連的物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熔蝕,安德烈看到那片普普通通的火腿,在小孩手裡扭曲變形,沿著無數的絲線,化作只剩淡淡顏色的液體。
「魔、魔鬼啊!」安德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叫,猛地掉頭,跌跌撞撞地跑開了。
他最後的餘光里,只有被瑩白絲線包裹著的,男孩和周圍的活物,他最後的慶幸,就是自己似乎真的跑得比那絲線快,絲線沒有追上來,男孩幽靜的目光只是尾隨著他。
是他的錯覺嗎?剛剛那雙眼睛 ,分明是金色的……
彷彿裹在繭里的男孩,靜靜地目送他,看著手裡、身邊的東西被慢慢「消化」掉。
通古斯巨坑周邊沒什麼活物可以消耗了,他憑藉本能走出了森林,沿著河流一路往北,卻意外的 遇到了奇怪的活物。
這個活物會說話,也有可消耗的物品。
地上可憐的獵狗,全身都纏滿了絲線,絲線還在貪婪地擴散,最終,包裹得只剩眼睛,最後,只剩隨風而去的殘渣。
男孩的白絲慢慢收斂,他的赤腳踏過剛才農民留下的東西——只剩殘骸,沿著安德烈逃跑的路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黑色的眼睛依舊如常 ,拖著一頭霜雪般的白髮,某種意義上 是他的殺器,他看起來依舊漫無目的,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是這個被冰雪塵封 的世界里最合適的旅者。
男孩走過的道路上,寂靜無聲,前路遙遙的村莊里,燈火亮起,似乎又重歸平靜。
他把腦袋重新裹上,僵直地走進村莊,人世間的 煙火氣 把他包圍,遙不可及的記憶被阻擋在村莊之外,停留在了通古斯的巨坑之中。
普通的村莊里悄無聲息地多了一位客人,很多事情也重新開始運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