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反叛
烏雲密布的銀座,反射出離奇暗沉色調的玻璃櫥窗,怪誕的感覺只在單單一堵易碎的透明的牆上展現出來。
在戴著面具的臉出現的那一刻,少年眼中的世界開始放慢,他凝視著眼前的變化,伸手想去夠一下身邊僵直的女孩,卻發現她沒有反應。
放慢的空間里,聲音彷彿從沉沉的水面下傳來,秦離很快就注意到了一個被極度放慢的、拉伸成宛如貝斯一樣低沉又有節奏的聲音。
敲擊樂器的聲音在面具人出現的同時,在飯店用於播放輕音樂的播音器里,開始連續不斷地播放了一首新的音樂,放慢五十倍后,秦離只能聽出是某種敲擊樂器的聲音。他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現了繪梨衣對外界刺激失去了反應,面對玻璃牆外突然出現的,就算說不上嚇人也充滿詭異的面具人,也只是雙目失神地坐著,剛才手裡握著的銅勺也不知何時落在了桌上。
秦離當機立斷,抓起金屬餐具丟出去砸壞了就在他們頭頂的一個播音器,繪梨衣的身體動彈了一下,確定聲音的模糊和音量的縮小確實有效之後,他借著這個時機,結束了時停的運作,一手抬起桌子揮向玻璃牆上的那個人,一手拽著繪梨衣沖向出口。
沉重的實木桌子撞碎了玻璃外牆,連帶著無數的細小玻璃碎片,一整面外牆壓向了面具人,秦離一邊拖著腿腳不聽使喚的繪梨衣,一邊留心觀察著,氣味上那個面具人並不算是個活物,但散發著龍類亞種的氣息,而他隨著繪梨衣信息的暴露應聲出現,也意味著他不論是和蛇岐八家背後的人和事,或是和那天三人組和死侍在源氏重工的集中爆發都有關係。
背後之人很是謹慎,動用了這種看不出任何私人信息的真正意義上的替身,才這麼猖獗地直奔主題吧。
而那個奇怪的敲擊樂器的聲音,秦離腦子裡閃過幾道靈光,卻沒抓住,最好先想辦法拖著幾乎和植物人一樣的女孩和面具人周旋。
他迅速地環顧四周,上有源稚生派來的飛機,下有蛇岐八家不顧一切代價和後果圍堵銀座來防止因為高價懸賞而發瘋的人們,這個面具人不可能一下子出現在大廈里。
圍住羊圈的柵欄破損,進來的就不可能只有一隻狼。
碎片飛濺中,秦離拉著繪梨衣和面具人擦肩而過,他暗地裡通過言靈風的切割操控了玻璃碎片落下的速度,計算好了每一枚碎片應有的銳度,看起來只能造成皮外傷和阻礙的外牆碎裂,實際上足以切碎那個面具人的身體了。
當他看到面具人的身體被弄得猙獰無比,臉上那張面具也被切割的不成樣子都未曾脫落,甚至矯捷地爬了起來,丟開木桌,朝著他們飛快地跑了過來,秦離送來了繪梨衣的手,一步衝過去,從袖管里掏出了一把鐵錐刺,撲向了那個面具人,面具人沒能躲開,滿是玻璃碎片和暗褐色液體的「臉」被沉著臉的少年一把摁住,懟在地上,秦離狠狠落手,把鐵錐側插入面具人的耳側,使了勁狠狠一掀——
繪梨衣因為手腳無力,鬆開秦離后像一個沒轉動發條的娃娃一樣,輕輕坐了下來,木然地看著少年兇狠地撲向面具人,看著面具人的手腳有力地在地上彈動也無法掙脫,最後一張破損的麵皮,連帶著背後的組織器官,被少年一伸手扯了出來。
繪梨衣的眼神短暫地亮了一下,又暗沉了下去。
秦離不滿地呸了一口,好噁心的氣味,只能說人類在造出造物主都想不出來的醜陋物種是很有天賦的。
他扔掉拔出來的血淋淋的或許是面具人這種替身中樞的東西,丟向一旁,重新拉起了繪梨衣。
繪梨衣離開那種敲擊音樂后緩過來不少,秦離拉完她的手才想起來自己是一副什麼樣的尊容。
不過現在這也不重要,他看了一眼走道正對著的攝像頭,感受臉上粘上的異物緩緩流下,眯著眼微微一笑。
攝像頭閃爍著淡淡的紅光,不知道屏幕那頭的人看見的又是怎樣一幅地獄般的畫面。
繪梨衣已經有力氣回握了一下秦離的手,儘管依然低垂著頭,似乎安心了不少。
這份安心來得並不合時宜,女孩的安心並無法改變少年推著她依然在往風口浪尖沖的事實,包括但不限於故意從剛才起帶她來到信息交流最頻繁的地方,以及現在帶著她靠近地面,勢力最複雜的地方。
成功引來了各大勢力,但真正能讓他們這樣搶奪繪梨衣的原因究竟有多少個呢?
源稚生忌憚她,因為她是迄今為止最恐怖的行走的殺器;最早發布懸賞的是蛇岐八家的內鬼,和接觸到卡塞爾的猛鬼眾,眼饞的無非是繪梨衣的力量。
但秦離的目標是猛鬼眾真正的掌權人,躲在風間琉璃無限風光背後的王將。
單是繪梨衣強大這一點,確實讓把她關在密室里這個行為合理了,但源氏重工內藏的死侍們,繪梨衣並不陌生,其數量之大,能力的參差不齊,和猛鬼眾前一陣子混亂爆發的諸多案例,無不讓秦離聯想到了造神的實驗。
他現在這樣的試探,第一個目的就是證實繪梨衣和猛鬼眾確實有關,第二個目的就是,爭取一下王將的注意力。
至於蛇岐八家的內鬼,秦離相信只要繪梨衣身上的秘密被挖乾淨,比如那個詭異的敲擊音樂聲對她的影響,內鬼是誰也終將浮出水面。
至於他自己,他不是什麼守護公主的騎士,只不過是拿籌碼在賭博的瘋子罷了。
他看著幽深的樓梯,急促地邁著步子,向著外頭烏泱泱的人,車,還有武器。
繪梨衣眼裡的光影變幻交錯,她不懂秦離心裡那麼多的算計和茫然,她的手上沾著剛才給她帶來一瞬間熟悉恐懼的生物的殘渣,從不對死亡有感覺的女孩,卻對徒手撕碎未知恐懼產生了難以言述的感覺。
她開始感覺少年這幾天對她的耐心和善意也是未知恐怖的了,又反覆地否定自己,覺得這一切使自己成長必須的,又想到秦離告訴她誰都不要相信。
怪物終究會被奧特曼殺死,怪物很可憐,她覺得自己是小怪獸,她本性裡帶著對於外界一種天生的善意,避讓和愧疚,她只願意和同樣的怪獸靠攏。
那秦離展現給她的究竟是什麼呢?不是她以為的會幫怪獸打敗正義的大怪獸,也不是維護正義的奧特曼,她覺得他像一個巨大的,沒有指向和盡頭的黑洞,吞噬周圍的一切,不知是通往世界的盡頭,還是走向世界未知的緣起。
繪梨衣和他在安全通道里走下長長的樓梯,樓梯很窄,白天的時候並沒有太多光線透進來,他們就這樣在暗沉的樓道里跌跌撞撞,在有窗口的轉檯短暫地進入光明,繪梨衣聽著鞋跟落在地上的急促的聲音,潮濕又散發著密閉空間獨有氣味的空氣湧進她的肺部,她自己過去簡單純粹的世界在坍塌,她感覺到這世界也不只是怪獸和奧特曼這麼簡單的關係……再說了,小怪獸若是面對會生吞奧特曼,又會轉過頭來吞噬小怪獸的「怪獸」,真的就找到自己的答案了嗎?
秦離給她普及了很多思想和實踐,這是一種信任和關心,而他在時機恰當時果斷將她半騙半哄地帶入只對於繪梨衣複雜的境地,這又是什麼呢?是世界太複雜,還是人心太複雜?
可在她的眼裡,這還是第一次將秦離看作是一個「人」,一個和她一樣的同類,又有太多的不同,他就好像擁有神性的引導者,用最溫柔的童話為她打開世界的大門,卻又讓她殘忍地看見了諸神的黃昏。
繪梨衣和秦離奔走在可以清晰望見地面細節的樓棟連接處,她看見了人們在擁擠,有推搡,有迷茫,已經分不清誰是誰了,再一轉頭,可以看到有另一個戴著面具的人,將身子探出了某個窗檯,四處張望。
她沒有多想,只是本能地對剛才聽到敲擊聲和面對那張誇大微笑面具產生的慌亂做出了反應,緊緊地縮著肩膀,反應過來后才又舒展開了身子。
那個面具人看見她了,面具人縮回了腦袋,開始奔跑。
繪梨衣想動起來,可秦離卻不讓她動,緊緊拽住她,拉著她,迫使她透過廊道的欄杆,看著下面。
「小怪獸,看見了嗎,這世上根本沒什麼奧特曼,大家都是怪獸,」秦離看著人群,看著粗魯的因為毒品而不大正常的青年,看著為了懸賞,在暗處觀察,目露凶光的自由的獵人,還有蛇岐八家疲憊的下屬,「你真的喜歡怪獸嗎?」
「你真的覺得怪獸一定會被奧特曼殺死嗎?」
「你真的以為,你自己是兇殘的怪獸,還是因為違心的兇殘才被視為怪獸,需要憐憫和關愛?」
秦離沒有給繪梨衣回答的時間,他的聲音響亮,眼神堅定,卻用燦爛的笑容說出了對於繪梨衣最現實最狂妄的話語,他臉上只有溫柔的神情,「神不需要這個世界,世界也不需要神,從來都沒有什麼奧特曼,不過是有些掌握劇本的蠢貨對你們的催眠、摧殘罷了!從來都只有相互屠殺的怪物。」
繪梨衣沒有看人群,像是熙熙攘攘的銀座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木木地望向灰塵的天空。
她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思考秦離究竟知道了什麼,才會說著這一番似乎意有所指,又恍如精神失常才會發出的言論,她已經沉浸在了被看穿、看穿自己清醒又迷茫的狀態,變成和以往不一樣的敏感和戒備,感受到自己的心臟此刻,從未有過地,如此清晰又不安地正在這一片人聲中震蕩。
秦離說完這番話,又立馬收斂了表情,看向了背著手優雅地走來的面具人,毫無疑問這是另一個影武者,秦離緊緊抓著繪梨衣的手腕,轉過身來看著他。
雙方都沉默了一會,影武者突然緩緩用及其機械的姿態,從身後端出了一對梆子,秦離看了一眼,幾秒后瞭然,果然這就是那個奇怪的音樂吧。
如果說這樣的聲音不足以讓他一次聽到就知道背後原因,但既然親眼見到了這東西,他可一點也不陌生了。
1992年西伯利亞黑天鵝港,讓兩位密探者甚為忌憚的、在他們談話時無聲無息來了又去、只留下模糊身影的來客。
他這次在日本和俄國之間來回奔波,真是沒白費力氣。
影武者只不過是個有血有肉的移動替身,或許它掏出梆子后遲疑的幾秒是在疑惑,但摸不著套路的情況下,它還是輕輕擺動起了手腕,有節奏地敲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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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好久沒寫文,再審視一下感覺前面秦離的邏輯行為有點混亂(我沒講清楚)反正大家先看,知道他要復辟,要當反派就行了,後面會找時間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