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鳥的1生
我心裡的五味瓶被打翻了,滿是愧疚,一桌子菜難以下咽。
但我也很委屈,我租這套房子可沒想這麼多,單純為了便宜,給寧歡歡打電話,被掛斷,我只能給左妮和吳悠分別發了消息,告訴他們如果見到寧歡歡去酒吧喝酒,一定要照顧點,順便讓她回我電話。
她孤零零一個人呆在青島,也只有找吳恙和左妮喝酒這一條路來發泄了,不會傻乎乎的再闖禍。
我套了件單衣,在路上買了一提嶗山啤酒,步行到去過兩次的礁石海灘。
人人都有忙的事情,我連一個喝酒的伴都找不到,唉,遺棄,我的朋友,只有煙和酒。
很快灌下兩瓶啤酒,空瓶子擺在腳邊,聆聽潮水擊岸的聲音。
還好這裡地勢是比較高的,上漲的海水只淹到礁石的一半,我可以安靜的欣賞水中的霓虹燈,連月亮都比擬不了的霓虹燈,此刻已經遠離城市嘈雜,我深呼一口氣,把頭按入海里。
冰涼的海水擠壓我的面孔,讓我在緩慢的窒息中得到放鬆,我的累:沒錢、沒房、沒目標、沒生活、誤會被壓縮成一個點,刺穿我膨脹的靈魂,撒了氣的靈魂就像泄了氣的氣球,吐出的就是慾望。
足足兩分鐘,已經是我的極限,我還想在憋一會,但肉體的不堪,使我措不及防的嗆了一口水,想要補口氧氣,全是水!
「咳咳……咳……」喉嚨像被打了結,我感到一種撕心裂肺,有種這口氣過不去的錯覺,對,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死亡!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終於得到解脫,我大口呼吸清新的空氣,劫後餘生的感受讓我出了一背的冷汗。
瞬間,我在余光中看到一張臉!一張因為黑暗而模糊不清的臉!
我毛骨悚然。
「是我,鹿哥,你還好嗎?」他小心翼翼的問道。
「李勁?我靠,你小子走路不帶聲的啊?你想嚇死我嗎!」
「嘿嘿,其實我一直跟著你,我也沒特意隱瞞,只是你有心事,沒發現而已。」李勁壞笑,「鹿哥還有這種……呃……嗆水的愛好呢?」
我撇撇嘴,感到有些尷尬,李勁這個同事人品還是比較好的,至少沒在背後戳我脊椎骨,平時能幫我隱瞞遲到的事,中午經常一起吃點飯,擼個串。
「你鬼鬼祟祟的跟著我幹嘛?」
「你可真是冤枉了,我今天和李穎她爸媽聊結婚的事,把他們送回去后,剛好碰到你一個人往這走,我還不是怕你想不開投海嘛,丟掉工作沒什麼的。」李勁悻悻道。
「和工作沒關係。」我叼上香煙,而後感慨道:「你和李穎都準備結婚了?……奶奶的……祝你們幸福吧,早點步入生活的正軌。」
「鹿哥,我還比你小一歲呢,你啥時候找個嫂子?」
「滾滾滾,別耽誤我喝酒。」我無可奈何的鬱悶道。
「等會。」我突然把煙按到海里,問他:「你跟李穎要結婚了,應該很幸福吧?」
「啊?」李勁撓撓頭,半晌答道:「幸福還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壓力。」
「說來聽聽。」
「也沒啥好說的,你想啊,我和李穎都是普通上班族,一個月加起來五六千的工資,現在租房子,生活的還不錯,但結了婚肯定要買房吧?離公司近的隨便一套房,首付得三十萬吧?房子裝修買傢具十萬下不來,結婚要買車吧?又得十萬,彩禮錢十萬,我爸媽和李穎爸媽都老了,還沒啥退休金,
一個月得一千吧?加上房貸一個月三四千,親戚有公事不定時的花點錢,找婚慶公司,度蜜月,又得幾萬塊錢……李穎的爺爺七八十了,有胃病,沒過段時間就要買幾千塊的葯錢,說不定哪天……又要七八萬。」李勁哭喪著臉,使勁抓了抓頭髮:「關鍵是我爸媽還整天要孫子,沒次帶李穎回家都要吵,他們什麼時候體諒過我?我爸說了,結了婚一年內就要孩子,沒孩子就鬧,我能說些什麼?我能對他不管不顧嗎?你知道的,我爸有心臟病,孩子一要,李穎不能工作,生孩子的錢,孩子出生后的奶粉錢和李穎身體的調理,又是一筆巨款!」
「說實話,我都想放棄這場婚姻!咱們這些普通男人太難了!」李勁撕開一瓶酒,咕嚕嚕的喝起來。
「李穎那邊不出點錢嗎?」
「別提了,李穎她哥在外地打工,從工地摔了,和老闆鬧了半個多月,還是我和李穎湊了一半的醫藥費,現在都躺病床上,不跟我要錢就不錯了。」
「房子可以緩緩的,雙方父母又不是不知道你倆情況。」
「除了李穎沒人鬆口,這些老人就是小市民心態,結婚就是買房,要不然出門沒面,結婚就得要孩子,要不就是不孝順。如果不是李穎陪我啃鹹菜這兩年,我真想放棄!我不能辜負她。」
也是,我見過李穎,不能說傾城傾國,但也是很耐看的,自己還有份工作,完全可以找比李勁優秀的多的男人,我想李穎的父母沒少在她耳邊吹風,她也沒少擔了壓力,但她還是堅持了下來,想到這,我覺得李勁的生活還是有盼頭的,想想搞定這些錢,該是多麼令人夢寐以求的生活。
「絕對不能辜負,就算對不起雙方父母也得硬著頭皮堅持下來……只是現在的長輩啊……我覺得,兩個人相愛,不應該是一個家庭無條件的攙扶填補另一個弱勢的家庭,而是兩個家庭一起維護一個新組成的家庭。」
「我也這樣想,可有什麼用呢?」
我鼓勵他說,「等著吧,慢慢走,說不定過不了幾年,咱們這對階級兄弟就熬出頭了。」
「嗯,到時候鹿哥應該也結婚了吧?」
我笑了笑,略做思考,呢喃道:「你說,我們活著是為了什麼呢?」
「為了家人,為了錢唄,別的都是虛的!說是為了夢想和情懷的,尤其是男人,不是有個牛逼的爹,就是虛偽!」
李勁摸了摸下巴上的鬍渣,低聲道:「剛畢業那年,我也不是沒考慮理想,我拿著畢業前掙的三千塊錢四處逢源,甚至擺過地攤,我也窮開心過,但開心沒那麼開心,有點苦,窮是真的窮啊!」
「唉,咱們男人,不就是這樣嗎?想要理想,就得拋棄身邊的一切親情;擔起責任,就要丟掉珍視的青春。咱們就像是一隻鳥,小時候豐滿羽翼,長大了振臂高飛,或者遇到狂風暴雨,半路夭折,或者迷失方向,留駐他鄉,有人飛得高,停在懸崖,有人隨便找個樹枝子,但一樣得找個落腳點,安定下來,有自己的家庭,我沒聽說過那隻鳥一生不娶,也沒聽說過哪只鳥摒棄妻女,一切生物都是基因的奴隸!沒有例外,但這也不能說是錯……」
一支煙很快燃燼了,我又可以欣賞煙灰各自零落的凄涼。
李勁把濕沙子攥成一個球,扔的很遠,語氣很重的說道,「在那些老人眼裡,安定下來有個家庭比什麼都重要,這是一個男人的使命。」
「使命聽起來怪怪的。」
「這有什麼辦法?我現在有家都不想回了!你是不知道,今晚這頓飯花了我七百多塊,生怕這些姥爺祖宗不滿,不是數落我,就是埋怨李穎。」
我知道李勁過的很難,但當他親口都說出來時,才知道這到了什麼程度,已經讓一個男人放下一些自尊,把家裡事捅了出來,都說家醜不可外揚,但忍耐到一定程度,總會崩潰,成年人的不如意太多了,自由和家庭總要放下一個。
李勁又撿起一塊大石頭,得有半個腦袋大小,他好像把自己的煩惱都裝了進去,以至於太重了,想甩都甩不開,「撲通」一下擲出去,濺起的浪花盡數落到我們身上,我沒吭聲,李勁一拳捶在礁石上,鼓足勁向遠方吶喊了一聲。
他的聲音像吊了沙袋一樣怎麼也高漲不起來,沙啞的有些難聽。
「鹿哥,我算是明白了,跟他們那輩人講道理是講不通的,他們也沒錯,錯的是我們兩代人之間的代溝,但是,一個男人如果不窩囊,有本事,這個代溝自然也就消失了。」
「感情都是要維護的,只是方法不同罷了。」
李勁很有體會的說道:「就像我跟李穎一起的時候,談的是晚上吃什麼,工作怎麼樣,只有碰到長輩,我倆才會因為錢而苦惱。」
我木木的說了聲「挺好的」。
李勁卻說道:「你不懂,鹿哥,這樣並不好,只有真正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兩個人才明白,結婚要面對的不只是彼此,還有彼此的家庭,包括他們種種不合理的要求……哼哼,他們是有恃無恐,肆無忌憚的,可以有無數多的理由坦然接受你的好,因為主動權在他們手上,他們知道我不會因為這些苛刻而放棄李穎。」
是啊,我真不太懂,在我印象里,易瑤的家人都很體貼,從來沒有彩禮方面的要求,每次都早早的在車站迎接我們,還會主動問我愛吃什麼,我記得我很擔憂的坦白自己身世時,沒有意料之中的反感與拒絕,易瑤的父親很沉重的拍了拍我的肩,告訴我以後這就是我的家,還對易瑤說「這小夥子很堅強」。易瑤母親直接心疼的流了眼淚,也是,只有這樣的家庭,才能養育出這麼善良暖心的易瑤,是他們一家人給了我第二個家,卻沒想到……從那以後,我把易瑤的父母當成了自己的父母。
「加油吧,我們都會幸福的。」我拍了拍李勁肩膀,借著月色道。
回家是幾點我已經不記得了,反正倒頭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