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夢茫茫
晚上七點半,縉黎把第十版設計稿發到領導的郵箱,抻了個懶腰準備下班,一轉頭就看見組長皮笑肉不笑的站在他身後。
「縉黎啊,看見我剛給你發的文檔了嗎?這個案子甲方爸爸們催得急,你辛苦下,今天多加加班,爭取明天一早把樣稿給我。」
又來了又來了,這個月剛過去一周,自己已經加班六天了。縉黎扯了扯嘴角,打算請天假,還沒來得及張嘴,就被組長搶了先。
「年輕人要勤勞些,要努力奮鬥!多做點就多學點,以後你就知道了,這都是福報。」組長說完,還故作親切的拍了拍他的肩。
隔壁工位的大哥等領導走後,安慰了他兩句,「剛畢業都這樣,熬過試用期就好了,加油。」
大哥說完這話,也收拾好東西下班了。
縉黎重新打開電腦,拽出手繪板,打開熟悉的藍色軟體,心想:他娘的,明天老子就投簡歷。
做好樣稿發給組長,再一看錶:十一點四十。鎖好門窗打卡下班,整棟大樓就剩他一個人,出園區的時候,保安還狐疑的看了他好幾次。
十二點半回到位於郊區的老破小,縉黎放下背包,給供桌上的兩張照片上了香,然後隨意洗漱了下就一頭栽進床里。
想到部門周末還要佔用休息日去團建,爬山露營灌酒K歌,還有雷打不動的「痛哭流涕表忠心」環節——他又爬起來連夜做了份新的簡歷,海投發送。
人在矮檐下,裸辭需謹慎,露營還是沒躲過去。
露營當晚要燒烤,同事在篝火邊狂呼酣飲,跳著不可名狀的癲狂舞蹈,縉黎作為公司新進老幺,被安排了服務工作。
他拎了桶魚去河邊清理,一邊收拾,一邊想著周一能不能接到新公司的測試題。
一道測試題,對方需要的完成度高的話,周期至少七天……看來之後又少不了幾個不眠夜。
只不過初入社會的他,還不知道有一種叫「騙稿」的把戲。
身後嘈雜的人生越來越模糊,河對岸的灌木叢里倒是傳過來木柴燃燒的噼啪聲。
對面可是林區……那地方報備了嗎?放火燒山牢底坐穿。
「縉黎,過幾天我便要去邊軍了。」
有人叫我?
縉黎扔下魚,淌到對岸,看見兩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在灌木叢後面烤肉。
「邊地,那邊可不太平吧。」
「是啊,公子宜臼出奔西申,戎人屢屢有進犯之意。自從前年伯士率兵討伐『六濟之戎』,不幸戰死沙場之後,邊地各處一直不安穩。」
「邊軍和戎狄打得那麼凶,宗主也捨得讓你去冒險。」
這兩個人,是年幼的姬桓和……我自己?
「歷練歷練也好,我走之後你萬不可懈怠,射術、御術、劍術,都要勤加練習。等過幾年你成丁入籍,我帶你去建功立業。」
「建功立業啊……能當上虎賁中士嗎?」
「能。不止中士,當大夫、卿相,咱倆去掙不世功勛!」姬桓說完,把烤好的肉遞給他。
縉黎嘗了一塊,皺起眉毛,「少主,你去邊軍的路上……還是多帶點肉乾罷。」
正說著,一直巨大的狼爪從天而降掀翻了火堆,小小的火堆頃刻間化作一片火海,吞噬了鎬京的城垣。
鎬京……白狼神……
怎麼又到這裡了,它不是已經死了嗎?
正想著,那化形的白狼直撲過來,一口咬住了縉黎的手臂——
「嘶——」
從混沌中醒來,
縉黎睜開眼看到的是木製橫樑和灰白色的帳頂,內心發出「我是誰,我在哪」的疑問。
他舉起自己的雙手反覆看了看,手臂上纏著乾淨的繃帶,透出辛辣發苦的藥味兒。
「你醒啦,正好,」歸嬋端著剛煎好的葯走了進來,「把這葯喝了。」
葯湯冒著熱氣,有些燙,歸嬋放下碗之後捏了捏耳朵。
縉黎看見她就覺得眉心隱隱作痛,「你就是昨天那個拿針……」
「扎我」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見歸嬋攤開九枚金針,小心擦拭著,「嗯?怎麼了?」
見著金針,縉黎硬生生將後面的話轉了個彎,「……救我的人嗎?」
「小事小事,你先把葯喝了。」
「……多謝姑娘。」
縉黎捏著鼻子,將這碗葯喝了下去,頓時便覺毛孔張開,體內的寒氣四散而去。
「來,把手給我。」歸嬋扶著縉黎的手臂,在上面摸來摸去。少女素手如玉,觸碰在縉黎的肌膚上,使他不由得渾身一激靈。
「疼嗎?不疼?那就好……」
歸嬋又毫不在意掀開了縉黎的衣服,伸手探向他的肋骨。
「你深吸氣,疼嗎?不疼?那就是骨頭沒有接錯。」
「呃……」縉黎一臉愕然,接錯骨頭這種事情被一個美貌少女一本正經說出來,實在是有些搞笑了。
「之前是別的醫師為你正骨,你的骨頭比常人要硬得多,所以我有些不放心。」歸嬋認真解釋道。
比別人硬?那是當然,畢竟身上有呂布屬性……等等,我記得呂布屬性已經涼了啊。
驪山的那幾場惡戰湧入眼前,縉黎忽然想起了那位紅衣少年。抬頭正要詢問,卻見歸嬋正牽著自己的腕脈,盯著自己看。
燈火搖曳之下,少女蛾眉倩目,縉黎不覺怦然心動。
「誒?心脈大動,這是怎麼回事?再行幾針好了。」
縉黎見狀,趕忙抽回手腕,擺手拒絕。
「算了……你是叫縉黎,東夷人,是吧?」
「嗯……」縉黎茫然點了點頭。
「我叫歸嬋,媯氏。能不能和我說說,你們到底遇見了什麼,竟然傷成了這樣?」
按照以前的經驗,毫針配上祝由術,幾針下去便可扶正祛邪,但她已對縉黎連施數針,竟然連這妖邪的由頭都看不出來。
「多謝歸嬋姑娘,這事兒,說來話長……」這幾天的經歷太震撼,縉黎不知該從哪講起。
「你確實要謝謝歸嬋姑娘,若不是她出手,少說你還要昏上三天。」
話音未落,帳幕被挑開,姬掘突走進帳中,身邊還跟著幾個親隨衛士。
歸嬋見狀,也不再多問,退到了一旁。
「你是?」縉黎看著姬掘突,只覺得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大膽,此乃鄭國世子,爾東夷小奴安敢呼喝造次!」旁邊的衛士正待揚聲呵斥,卻被姬掘突止住,逐出帳外。
哦,鄭世子姬掘突,自己的記憶深處確實有這麼個名字。
「請問世子殿下,姬桓公子的傷勢怎麼樣了?」
「你……」姬掘突一愣,怪異的看著縉黎,「雖說鎬京一別,你與子昭三年未見,但也不至於如此生分。」
誒,我們很熟嗎?
見他一臉迷茫,姬掘突看向歸嬋,點了點自己的頭,「不是扎壞了吧,這好端端的人怎麼傻了?」
歸嬋搖搖頭,「那倒不會,可能是受了風邪所致,思緒錯亂,幾日之內應該會好轉。」
「那就好,」姬掘突轉向縉黎,嘆道:「你雖是虎賁氏的家奴,稱子昭為少主,但誰都知道他待你如兄弟一般,原不至如此生分。」
「奴」這個字,不是縉黎第一次聽到了,「虎賁氏家奴」這個設定聽著可不太美好,與自己之前想的差太多了。
「兄弟一般?」縉黎想起,當日大戰之時,姬桓不止一次替自己擋下了致命的一擊。
「請問,姬……少主他,現在怎麼樣了?」縉黎想了想,還是改了稱呼,說出了「少主」一詞。
「身中巫術,命在須臾。」
縉黎看向歸嬋,歸嬋正要開口,卻見姬掘突又道,「眼下倒有一人,或許可以救得了子昭。」
「誰?」縉黎和歸嬋二人同時問道。
「太史伯陽。」
原來自歸嬋留下續脈明丸之後,鄭國眾醫如法為姬桓服下,見姬桓面色轉潤,無不感嘆此葯神效。但是一想到歸嬋所說的此乃犬戎巫術所導致,又一時沒了主意。
歸嬋所用的祝由之法,乃是上古醫法中的秘術,專門醫治邪祟。此法尚不管用,別的尋常醫術自然排不上用場。
請巫師驅邪倒也不是不行,僅鄭國自己就有不少神巫。只是沒人敢保證有根除之效,萬一失敗反噬,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眾人在帳內喋喋不休,姬掘突正要發作,一位老臣忽然拍掌道諫言:與其搜羅巫師,何不火速派人前往太華山,請出隱居於此的太史伯陽,由他來救治姬桓。
「伯陽父學究天道,巫醫卜算無所不精,他若施以援手,虎賁少主的傷病必克痊癒。」
何況……這伯陽當年是周宣王「宗祝卜史」四官之一,地位超然加之年高德劭,而今雖致仕已久,但仍頗有威望。此行無論成與不成,姬掘突總不敢對他有半分不敬。
姬掘突聽出了老臣的言下之意,知道他有意將禍水旁引。但此法確實在理,太史伯陽的本事自己也早有見聞,不失為可行之道。
只是聯軍營地距太華山路途不近,一來一回不知道要耽擱多少天,思量之下,不如命人置辦溫車,備下禮品用度,將姬桓直接送上華山。
篤定主意,姬掘突便來到安置縉黎的營帳,前來探傷問詢。
縉黎聽完前因後果,當即表示願往。
歸嬋雖也想去,只是諸侯聯軍中傷患不少,自己還需留在此地救扶,只好把好奇心壓下。
「我已安排人備下了禮物,太史伯陽隱居已久,未必肯見生人。若是他出手,子昭必然有救。」
「世子殿下……」
「怎麼了?」姬掘突問道。
「太史伯陽很厲害嗎?」
「嗯,術法精湛無出其右。」
「哦,那我跟他熟么?」
「應該……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