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願望

第一個願望

余葵當然沒有被嚇到,事實上,她激動得都快哆嗦了。

中學生化妝這件事在譚家是被明令禁止的。去年,譚雅勻有段時間下晚自習在家練習匯演舞蹈節目,塗了繼母梳台上的口紅,被她爸下班回家撞見,立馬勒令她去洗臉。

這麼昂貴的化妝品,只能是她偷偷買的。

譚雅勻的零花錢從不會有結餘,錢從哪兒來?

碎的不是粉底液,而是證明自己清白的鐵證啊!

她得現在就去樓上找她媽下來看看,讓她們以後還瞎冤枉人。

才轉身,余葵的肩膀便猝不及防被撞開。反應過來,譚雅勻已經越過她,一聲不吭撿拾台階上被粉底染髒的筆記和課本。

她在學校知名度很高,余葵能隱約聽見周邊有人講她閑話。

「你說譚雅勻現在臉上擦沒擦粉底?她平時在學校是不是也帶妝?」

「這麼近距離看,臉好像是比脖子白一點。」

「哇塞,學校這麼早上課還化妝,這得幾點起,我聽說帶妝時間長很傷皮膚的。」

「我早懷疑了,上次英語比賽演講時候,譚雅勻不是號稱她每天一定要睡滿八小時嗎,還吹牛自己晚上十點就睡,她這個人偶像包袱真的好重,作息是假的,連皮膚白也是早起抹的……」

議論窸窸窣窣,譚雅勻置若罔聞。她的鬢髮垂落下巴,唇形緊抿,神情格外清冷孤傲。

但用力發白的指節昭示著她此刻心情並不平靜,這種狼狽場面對高高在上的校園女神來說,已經算是奇恥大辱了。

偷雞不成蝕把米。

余葵都懶得評價她是活該,還是活該。

關鍵時刻,向陽英雄救美,「別看熱鬧了,有什麼好看的,樓梯間都堵了。」

他揚聲壓下騷亂,催促故意放慢步子的學生們加速離場,幾個和譚雅勻熟識的男同學也紛紛留下幫忙,還有人拿來了打掃工具清理地板。

各班下課,理一班的家長會也已經散會。

眼見樓梯間一片混亂,班主任姚老師在人群中隨手揪了個學生,詢問底下發生什麼事,她還兼任年級組長,才開口問話,前頭的學生主動讓出一條逢,幾個嘴快的竹筒倒豆子般七嘴八舌拼湊出事發經過。

「老師,主要是那個粉底液弄在地板上根本拖不幹凈,拖把肯定也廢了,洗都洗不掉。」

「好倒霉,我褲腳也被濺到了,剛洗過的校褲。」

……

在聽清下面摔碎的貴重物品是譚雅勻的粉底時,姚老師眉頭一皺。

陪在老師身邊下樓的余月如聞言,忙解釋:「姚老師實在抱歉,今天出門忘記帶手包,就把粉底隨手塞孩子的包里了,沒想到還搞出這種事故。雅勻這孩子就是太老實,實話實說不就行了,她連面霜和防晒都分不清呢,哪裡就會化妝了…這事兒怪我,我來給孩子們出乾洗費。」

四下喧嚷嘈雜,恰巧這是一句不偏不倚湧進余葵的耳朵。

她在攢動的校褲縫隙間,見到了一雙熟悉的香奈兒拼色高跟鞋。

視線上移,余月如溫聲笑語立在姚老師身側,正不惜撒謊替自己乖巧的女兒描補形象。

樓梯間即將被打掃乾淨,余月如招手叫譚雅勻到她身邊去,視線掃過樓下時,只在余葵身上短暫地停了一瞬,然後便倉促錯開眼,親熱攬著女兒肩膀,與班主任說話道別。

余葵上一秒都還在想,要找媽媽來主持公道。

也許她在知道真相後會覺得虧欠,畢竟親生女兒被冤枉得那麼慘。

四目相接的瞬間,幻想破滅了。

那眼神里沒有歉疚,沒有悔意,只有閃避。她看得分明。和許多庸俗的大人一樣,也許余月如並不認為父母需要為自己的錯誤道歉,女兒跟父親離開是對她的背叛,她在用冷漠的姿態等待余葵再次低頭服軟。

「譚雅勻跟她媽媽長得好像,她倆都好自律好精緻啊。」

不知誰在輕聲嘀咕。

她早該習慣的,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傷害。

余葵面無表情轉身,疾步融入四散的藍白色人海。

*

周五下午,是這座城市最擁堵的時段。

等紅綠燈時,司機和後座的孩子搭話,「今天要不是你眼疾手快,那小姑娘怕是要摔慘了。小景,是不是你們喜歡打籃球的孩子都這麼身手矯健……」

誇半晌沒迴音,踩油門前最後一秒,他抽空往後視鏡瞥了一眼。

六點半的晚霞穠麗,餘暉滾燙。

窗外街景飛馳,風灌進車窗,吹得少年額前黑髮微揚。

「小景?」

時景總算回神抬眸看過來,「會有影響,打球鍛煉四肢協調能力。」

「叔叔的話是不是有點多?」周成問完,自己哈哈一笑,「我家姑娘就整天嫌我話癆,不過,小景啊,下次再遇這種情況,幫忙前還得保障自己安全,剛才樓梯間人太多,你伸手一攔,把我都嚇傻了。要是那姑娘不小心把你胳膊抻折,或者踩踏傷到哪兒,我跟領導都交不了差……」

時景應下,想了想又解釋,「那女生是被人絆倒的,所以我才搭手。」

周成訝然:「有人故意絆她?」

時景:「是。」

他只是覺得前面人說話的聲音很耳熟,抬頭又正好看見高個兒女生伸腿。

周成:「我的天,現在的年輕孩子心眼真複雜,多大點兒歲數就給別人使絆子。叔叔今天回去得給你爸說,以後可不能講你做人冷漠,沒煙火氣了,咱們小景只是長了一張不愛管閑事的臉,實際挺熱心腸的,剛轉學就見義勇為。」

時景低頭看錶,漫不經心。

「他從不關心這些小事。」

「關心啊,怎麼不關心?你對你爸的誤解有點兒深吶,你從北京坐飛機過來那天,因為天氣迫降雙流機場,他開會中途問了我好幾回航班信息,後來改簽到2號,從成都飛過來,他看天氣預報說要下暴雨,下鄉都搭別人的車,讓我留在昆明接機……」

時景適時岔開話題:「這些天辛苦你了周叔叔。」

「嗨,這有什麼,為領導分憂,讓他專心工作,這就是我的職務範圍嘛。」

車子順利駛過崗哨,穩穩停入小樓車庫。

周成率先下車,打開後備箱替少年拿包。

時景婉拒,「我自己來。」

周成笑,「你一個人拿重,兩個人省力,我看你剛好像扭到手腕了。」

時景搖頭,「沒事,我爸看見又要說我嬌生慣養。」

周成這才不再堅持,跟在後面送他上樓,又想起什麼,開口叮嚀。

「小景,附中的住校生不多的,你堅持要住宿舍,條件上可能要吃點苦頭。周日晚上我來送你去學校,這兩天好好跟你爸相處,別鬧彆扭,親父子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

*

水電建設家屬院三樓,雨後爬山虎長得飛快,紅褐的根須和嫩葉小心地探到卧室窗欞上。

書桌上,余葵正和眼前攤開的物理3-1面面相覷。

新班級的物理老師通知課代表,給學生們布置了預習題。

當然,預習是好聽的說法,題冊上不乏超綱內容,有條件的同學,暑假或找家教,或小班補課,選修內容早都學得差不多了,人家做題不叫預習,只能叫鞏固。像余葵這種懶散又老實的學渣,歇了一個暑假回來只能對著題冊發獃。

也不知道她爸會做幾題,余葵咬著筆頭想。

程建國這幾天不知忙什麼,每天做完飯就匆匆出門,都沒時間多說幾句話。

向陽肯定會,但余葵想起這根牆頭草就來氣。

小時候,向陽看《火力少年王》入戲太深,在院子里耍溜溜球,技藝不精給她後腦勺開了瓢。當時血汩汩往下淌,被大人團團包圍的余葵愣是經住拷問,縫了兩針到最後都沒供出罪魁禍首。

那天,向陽哭慘了,說要跟余葵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如今,她後腦勺的針痕尤在,這傢伙已經忘了自己的海誓山盟,在譚雅勻的迷惑和她的友誼之間搖擺不定。

當然,余葵也不想把原因全部歸結到向陽身上。

闊別多年,兩人之間的成績差距那麼大,共同話題那麼少,當然是相似的人才能做朋友,道理她明白,但她仍然感覺很失落,就算兩人的關係依然還算親厚,但兒時的美好記憶終究不再是原來的滋味了。

磕磕絆絆對照著課本做了一半,余葵腦仁突突疼。

剛分的新班級,同學們互不認識,作業都沒地方參考,她把筆頭都快被咬爛了,最後索性撂筆,跑到客廳,扯著電腦桌上的攝像頭,對著最難的幾道拓展大題,咔嚓咔嚓拍照,上傳說說,尋找場外援助。

小葵花生油:【物理真的太虐了太虐了!一點兒也不簡單,朋友們救命/流淚!】

遺憾的是,學渣的場外朋友,還是學渣。

好閨蜜四餅點贊秒回:【葵,馮紹峰演那個新劇《蘭陵王》你看了沒,好好看哦!對了,這是物理還是數學題,是我理解能力不行嗎,字都認識怎麼連一塊兒就讀不懂了呢,它的問啥呀?】

余葵用一指禪和厭世臉批閱。

小葵花生油:【沒看呢餅,我最近連《颯漫畫》都沒時間看了,又考倒數。】

在縣一中上學的初中學委也感慨:【厲害了小葵,你們附中的題都那麼超綱嗎?我們班這周也開始學必修三的電荷守恆和庫侖定律了,但老師說麥克斯韋方程組是大學課程,想學懂麥克斯韋方程需要有微積分的知識儲備,所以只教了課本上的內容,讓我們打牢基礎就行。純附真的不一樣,咱們的差距越拉越大了啊。】

小葵花生油:【我的基礎打得歪七八扭,四捨五入相當於沒有,比你差遠了,我以為你了解我的,傷心了學委/流淚】

她沒有糾正,附中開學第一周忙著摸底考分班,壓根沒開始學,上來就把超綱題甩學生臉上。

……

一暑假沒發動態,小夥伴們興緻勃勃逮著到省城讀書的老同學問東問西。

余葵打字回到眼眶都發澀,疲懶地打了個哈欠,逐漸在和困意的鬥爭中落入下風。題目邊上張牙舞爪的鉛筆攔路虎還沒塗完,便一頭栽倒在桌面。

半個小時后,余葵是被蚊子吵醒的。

窗外天都黑了,肚子有點餓,短褲下面的大腿還被咬出兩個包,撓了兩下還是癢,她乾脆踩著拖鞋去冰箱找東西吃,擦了點皮炎平藥膏,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橘子汽水。

再回到電腦跟前,空間刷新出一堆未讀提示,其中一句尤為顯眼。

返景入深林:很簡單的推導題,你認真理解一下公式。

很簡單?

胡說八道!

這是認真理解就能解出來的題嗎?

只有努力過的人才知道天賦有多麼重要,余葵氣鼓鼓叉掉網頁。

然而下一秒——

待她點開閃爍的聊天彈框,剛萌芽的挫敗和羞惱全被巨大的驚喜和感激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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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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