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限正版,盡在晉江
此去北山,杳杳長夜,陰雨不休。
厚重的烏雲,壓在城市上方,肆虐的狂風卷舞著暴雨,將盛開的花都打蔫了。
今夜九華山的義莊里滿目狼藉,一派蕭索之色。
賀雲升撐著傘,和諸多弟子穿梭在裂開的墳墓里,有些沒完全屍變的屍體,卡在墳包的豁口裡,森白的骨頭勾著土坑邊緣,是要爬出來的跡象。
另一邊,數名長老弟子聚攏在義莊邊緣,施法鎮壓,才將這些蠢蠢欲動的屍體按壓了回去。
空氣中涌動著泥土的氣息,混雜著屍臭,叫人難捱,幾名年紀尚小的弟子已經憋不出,全都白著臉,到一邊嘔了出來。
到處都是翻起的黃土包,腳下是濕軟的泥土,行不到兩步,便沾了一靴子的泥污。
「蘇縱,師尊呢?」賀雲升避開了坍塌的墳包,來到另一名年輕的弟子面前。
雨下的太大,火光在雨中透出昏黃的光芒,在風中浮蕩不定。
「師尊?」被叫做蘇縱的弟子微微一愣,「師尊不是在閣里嗎?他沒來?」
「我剛剛去閣里沒找到他,九華山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沒人,」賀雲升焦急地說,「傳音也聯繫不上他,今夜義莊陰靈走屍逃逸了不少,掌門下令要他帶弟子去把逃逸的陰靈收了。你是最後一個見師尊的,他有告訴你,他去哪裡了嗎?」
「我不知道啊,我最後見師尊的時候,他還在閣里呢。」蘇縱慌忙說道,「既然如此,我跟師兄一起去找找吧?」
「來不及了,今晚能派出去的弟子都已經派出去了,掌門那邊分.身乏術,現在急召他,」賀雲升說,「這回亂子太大了,怕是苛責下來,我們這邊難以交代。」
蘇縱不是個愚笨的人,義莊今夜發生了這麼大規模的屍變,晏頃遲又恰巧不在,這要算下來,他們整個宮的弟子,都難辭其咎。
「義莊屍變,沒那麼簡單,這其中蹊蹺很多,所涉甚廣,」賀雲升怕師弟多心,又耐著性子同他解釋,「師尊先前就查到了部分,今夜怕是有人故意在暗中使絆子,想嫁禍到師尊頭上,又或者有別的什麼,我暫且想不了那麼多。」
「那依照師兄的意思,今夜之事,有可能是門派裡面的人動得手腳?」蘇縱刻意放低了聲音。
賀雲升藏了點話,只隱晦道:「未知真相之前,莫要打妄語,也別叫人聽去了,一切等師尊回來再說。」
蘇縱微頷首:「師兄所言極是。」
兩人這邊交談還未結束,另一邊,忽然有弟子自雨中狂奔而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大喊道:「不好了!掌門,出事了!清溪,清溪街那邊出大事了!」
——*****——
臨近丑時三刻的時候,雨勢轉大,瑟瑟沙沙的雨聲蓋過了風聲,福滿樓所在的清溪街道上,屍體堆積著,極目望去,儘是坍塌的殘垣廢墟。
未泯的火光被大雨澆滅,白色的煙霧在風中上升,飄散。
不多時,街道的盡頭有一道頎長的身影朝這裡靠近。
晏頃遲撐著傘,自雨夜的沉寂中走來,雨珠順著傘面墜落,綿延成線,搖曳的樹影落在他的身上,臉上,時明時暗。
他抬眼,目光穿過綿密的雨幕,望向了前面的屍山血海,眼中深沉很快被另一種情緒取代。
長劍瞬間幻化在掌心,在這極短的一瞬,自他周身十丈的風雨都停滯了。
四野俱寂,雷鳴聲隱在雲層中,晏頃遲靜立在原地,連衣袍上的摺痕都不再挪動分毫,他眼風從旁邊掠過去,神識迅速掃過這片荒蕪。
沒有任何可疑的蹤跡。
人已經離開了嗎?晏頃遲踏過成堆的屍體,目光一徑朝街道兩邊看去,空茫的黑夜裡,死氣沉沉。
晏頃遲就勢彎下腰,撥開一具已經斃命的屍首,這屍體上面扎滿了密密麻麻的碎削,應當是被劍氣震傷的,只有心口處有一道細長的刺穿痕迹。
晏頃遲怕自己認錯,又來到另一具屍體面前,用劍尖挑開了他碎裂的衣衫。
這個人的肢體已經不完全了,胸腔仍然是被一劍刺穿的,他面上沒有任何錶情,估計是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殺了。
血合著雨水,靜靜地流淌,晏頃遲細看了兩眼,辨認出了這些劍痕。
劍招是他的,錯不得。晏頃遲在這遍地殘骸中,很快發現了一具無頭的屍體,這屍體挨著牆根倒下,渾身浮腫,比起前面那些死人,這具屍體的身上沒有任何傷痕,致命的是脖頸處,被人一劍斬下,深至露骨。
如此殘忍的殺戮,讓晏頃遲微微怔了下。
那顆被斬下的頭,就沉在骯髒的血污里,臉被長發纏住了。為了辨清是誰,晏頃遲不得不用劍尖撥開那濃密潮濕的發。
頭顱被翻開,段問蒼白沒有血色的臉霍然呈現在眼前,怒目圓睜的,泛灰的瞳孔里沒有任何光澤,看樣子,為了不讓人查到他最後的記憶,連識海都被粉碎了。
晏頃遲深覺此事蹊蹺,然而不等他細想,四野忽然響起了詭異地沙沙聲。
像是錯覺,那沙沙聲轉瞬即逝,緊接著,四周重新被雨聲籠罩,晏頃遲卻憑著敏銳的直覺,在對方目光望過來的一剎,朝前看去。
迎著斜來的風雨,蕭衍立在街道的盡頭,望著他。
滂沱大雨模糊了蕭衍的臉,他如當年那樣,穿著素凈的白袍,沉陷在半明半昧的光影里,靜的像是虛影。
兩個人對視的剎那,晏頃遲感覺自己好似沉入了這濃郁的黑里,兩邊的景象像是沒有盡頭,在蕭衍身後不斷延伸,倒退著。
在這短暫的一瞬間,時間彷彿被拉到了極致。
死一般的沉寂。晏頃遲動作微滯,由靈氣幻化的長劍唰地消散。
「別來無恙,師叔。」蕭衍隔著雨幕,和他遙遙對望。
晏頃遲唇角輕抿,眼底情緒只浮出一瞬,便又恢復了以往的深邃淡漠:「當真是你,蕭衍。」
「來得不是江之郁,」蕭衍凝視他,輕笑道,「看樣子你很失望。」
晏頃遲壓下了剎那的失意,持著一絲微笑,輕嘆:「能再見到你,我也很高興。」
「你高興?」蕭衍向前幾步,遺憾地說道,「那真是太可惜了,你大概高興不了多久。」
晏頃遲不答,只對他伸出手,說道:「前幾日你拿走了我的東西,現在可以把它還給我了嗎?」
「想要啊?」蕭衍將腰間玉佩取下,在掌心中顛了兩下,「好說,東西畢竟要物歸原主的,求我就還你。」
「……」晏頃遲瞧著他,不說話。浸著冷意的雨落在他的掌心,很快又潤濕了他的袖口。
「蕭衍,」晏頃遲目光沉沉,「我教你明是非,辨善惡,重來一遭,為什麼你還是這樣離經叛道,不知悔改。」
「不知悔改,你說我不知悔改?」蕭衍詫異地看著他,語調轉冷,「晏頃遲,你也配這樣說我。你是不是作了幾百年的長老,作瘋了?」
「瘋的是你,」晏頃遲冷下神色,低聲道,「如果今天段問不把錦帛給我,你也有辦法讓我過來是不是?你拿走我的玉佩,就是為了讓我疑心你的身份,把我引過來。」
「是啊,我瘋了,我早就瘋了,」蕭衍沖他一笑,輕聲道,「陰溝里釣魚,能釣到你,真是太值了。」
晏頃遲再次止住,他怔怔地看著蕭衍,幾次欲言又止,最後終是化作了再平常不過的話:「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
「我再清楚不過了。」蕭衍篤定地回道。
「我當你瘋了這麼久,人也該清醒了,」晏頃遲以目光攏住他,「不可救藥。」
「這天底下誰都有資格這麼說我,」蕭衍斂上笑,咬重了字音,「但是師叔,你捫心自問,你配么。你不配啊。」
晏頃遲微微蜷起了指節,有一瞬的出神,他不欲和蕭衍作過多的爭辯,只冷聲說道:「我不管你是怎麼回來的,但人既然回來了,就該安分守己,今夜,你必須跟我回九華山。」
「晏頃遲,你在同我說笑么?」蕭衍嘴角噙著笑,眼色卻是冷的,像是覆了層冰,「難道你以為我回來,是要跟你枕合歡的嗎?」
他笑著,朝前邁步,又說道:「師叔你瞧,這世間,千千萬萬的人有千千萬萬種模樣,美人無數,世人所念不過一層皮囊而已,你我皆是。今天我可以變成這樣,明日我也可以變成那樣,你不過是有幾分姿色而已,像你這樣的人到處都是,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會像當初那樣,對你言聽計從呢?」
這回,晏頃遲許久沒有說話,片刻的沉靜,淅淅沙沙的雨聲掩住了他的剋制而壓抑的呼吸。
四處都是晦暗的,連同蕭衍的身影,也只能勾出淺淡的輪廓。
「你是我養大的,」掌心長劍瞬間幻化成形,晏頃遲再開口時,嗓音低啞了幾分,「你是我的妻。」
「今夜,你哪兒也別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