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限正版,盡在晉江
蕭衍動也未動,他屏住呼吸,眼皮子沒眨一下。
晏頃遲和他身形交錯,這回,他們離得如此之近,像是隔著空氣仍能感知到那熟稔的體溫。
蕭衍逐漸透不過氣,他目光緊隨著晏頃遲,看他挨著自己,停下來,人影擋住了光。
晏頃遲半散的長發,因為風吹而掃在了蕭衍的手腕上,輕撓著。蕭衍仍舊沒動,盡量不讓對方找到任何可疑的點。
然而晏頃遲好似發覺到什麼,他眸光微微一偏,盯住了自己身側,不言也不語。
近在咫尺的距離,讓他呼吸的力度就貼在蕭衍的耳廓上,四處都是綿延的火光,圍攏在這義莊里,兩人面貼著面,目光相對,四下靜得駭然。
蕭衍垂下眼,甚至能看見晏頃遲和他影子交疊著,偏偏隱身訣的存在,隱蔽了那連在一塊兒的影子,只倒映出一人的。
眼下,他不動,晏頃遲就也不動。兩個人像是隔著一扇摸不著的屏風,上面落著霧,虛影朦朧,可人是真切的,蕭衍能聞到那股熟悉的香,卷著濕氣。
「師尊,我看今日是七月半,許是邪氣太重了,」賀雲升說,「近來這片義莊總不安穩,我去讓弟子們撒些驅靈粉,好鎮壓鎮壓。」
「這義莊的守墓者是誰?」晏頃遲忽然問。
「是李松,」賀雲升回道,「不過我方才在義莊里沒尋到他的影子,看樣子,極有可能是被邪物殺了。」
「既然如此,找到他的屍骨,將他好好葬了吧,若是還有家人,便送些銀子去。」晏頃遲說話時,呼出的熱息,悉數落在蕭衍的面上。
「即刻動身,別再耽擱了。」他黑沉沉的眸光里還落著周圍景物的影子,他在捕風捉影,想要抓住那藏在暗處的人。
蕭衍無端生出一種被他目光困住的錯覺,晏頃遲的眼睛無波無瀾,因歲月的磨礪而更顯深邃,看什麼映什麼,蕭衍和他對視著,能看清他眸子里盛著的月色,卻看不見自己的影子,如此,他更加確信,自己的隱身訣是沒問題的。
「是,弟子馬上去辦。」賀雲升行禮,匆匆離開。
另一邊,弟子們好像有所發現,他們在朝晏頃遲招手,連聲叫著「晏長老」。
晏頃遲轉身離去,悄無聲息地,兩個人身形終於分開來。
蕭衍輕輕換了口氣,髮絲被汗濡濕,黏膩地貼在後頸,他伸手,隨意撥了撥,趁著晏頃遲離去的須臾,藏到了竹舍後面。
在殺了晏頃遲之前,他必須要先搞清楚自己為何重生,他死了三百年,手下也早就作鳥獸散,連個可以使喚的人都沒有。
如今找到嬰兒背後的主使者才是要緊事,這人定知道些實情,找到他,比什麼都好使。只可惜道不同,好使就成了禍患,他不想晏頃遲還沒殺掉,自己先落人把柄。
此人,必欲除之而後快。
至於江之郁……蕭衍在心裡反覆琢磨著這個名字。
江城江氏的第四子,也是最小的一個兒子,生來便是眾心捧月的存在。江家雖不修道,卻是坐擁一城一池的名門望族,享無上虛榮,更是無數仙家阿諛奉承的對象,世家裡的中流砥柱。
而今修真界良莠不齊,像這樣家門顯赫,又無修仙之道的世家太容易成為眼中刺,天罡三十七年,江家滿門被滅,二百六十七顆人頭落地,唯獨最小的兒子不見了蹤影。
江氏的變故人盡皆知,江之郁離開江氏后,從未露面,那時的蕭衍也不過弱冠之年,對江之郁只聞其名,從未見過他的面。
除了知道他是被晏頃遲所救,再無其他。真要算起來,他們連泛泛之交都算不上。
後來,落魄的世家小公子和清貴修雅的晏長老一事,在門派里鬧得人所共知,掌門周青裴為正門風,軟禁了晏頃遲,又叫人送走了江之郁。
一切已成往事,兩人自那之後便是咫尺天涯,晏頃遲也不再提及此事。
晏頃遲今夜舉動,若是想要保他,那看來,這件事也與他有匪淺的關係,既然如此,就先從江之郁下手好了。
活著的,總比死了的好找,怕只怕晏頃遲今夜過後,也會去找他,勢必要在晏頃遲前面找到人才行。
蕭衍踩著月色,避開了往來穿梭的弟子,離開了義莊。
然而,就在他離開的剎那,晏頃遲的步伐微駐了一霎。
他在昏黃交疊的燈影里驀然回首,目光和無數人交錯而過,望向了自己先前站著的地方。
綿延的火光遮蔽了他的視線,遠近人影憧憧,如同走馬燈一般,神態各異,面容模糊,卻皆是衣著相似,或蹲或立。
晏頃遲駐足,眼風掠過那片火光,蕭然意遠。
今夜的月色比往常要清亮很多,照得天是滲了水的鴉青,竹舍的門大敞開,裡面是弟子在搜尋,除此之外,再無別的身影。
最近義莊頻繁出事,本就很是蹊蹺,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又引出了別的旁支。
看來是有人坐不住了。
晏頃遲回憶著邪物的話,略思索。那件事情一旦被發現端倪,一切將會伊何底止,他不想在這時候出岔子。
須臾,他壓下眼睫,冷淡的眼睛里起了絲暖意。
今夜還是先去瀲花坊找十三娘,儘快查清楚事情始末才行。
濃厚的夜色將晏頃遲的影子拉長,少頃,他拂袖,朝弟子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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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的日子,路兩邊都是燒過紙后的灰燼,黑灰里透著赤紅,風撩起未滅的火星子,帶起灰,盤旋成一個小小的漩渦。
雖然在宗玄劍派的勢力範圍內,幾乎沒有過邪靈驚擾百姓的事件,但到底不是普通日子,在這個妖鬼盛行的修真界里,沒人想當開刀的。
是以,集市上諸多的商賈都早早閉門歇業了,就剩下些賭坊樓館,歌舞昇平,晝夜不息。
街邊的酒肆里,夥計從門帘後面抱出來兩壇酒,小心翼翼地擺到了桌面上。
這深夜裡唯一的來客,是個年輕的男子,從進門時就安安靜靜的,孤身坐在窗邊,全程攏共說了不過幾個字,要了一壇清酒。
他既不同於消遣風月的浪蕩公子,也不似是執筆買醉的惆悵墨客。
因客人靜,夥計在放酒時忍不住偷瞧了他一眼,然而男人始終低著頭,他看不清。
蕭衍察覺了,卻沒說話,只是抬了抬手,夥計登時大氣不敢喘地快步離開了。
沒過多久,帘子后又進來一位夥計,換了先前那個夥計的班,於是,清冷寂寥的店裡,又只剩下了兩人。
夥計百般聊賴地撥弄手上的算盤,哈欠連連,見店裡還坐著位自斟自飲的客人,登時想了個用搭話來打發時間的點子,於是他迅速醞釀了一下自己的措辭。
蕭衍在斟酒,清透的酒液,注滿白瓷的杯盞,他慢條斯理地端起酒,飲了半盞。
「唉,真不容易,這半夜啊,就您這一個客人了,本想著趁這時候賺點小錢,結果這七月半的生意也不好做,」夥計找起話茬,試探地問,「您是修士吧?不過看裝束,應當不是這九華山的弟子?」
見男子不言不語,他又自個兒拾起話匣子,繼續講道:「不過話說回來,真不曉得這仙門最近在搞什麼勞什子,根本壓不住事兒,也難怪百姓都不怎麼出門了,就上回義莊的事,鬧得人心惶惶,您一會兒走夜路的時候可得小心點。」
這話,似乎讓客人來了興緻,他偏過臉,忽作一笑:「是什麼人能有這樣的本事,在太歲頭上動土?」
「說是西城有人看見了走屍……」夥計目光本來在客人的側臉上,突然和他視線撞了個正著,不禁靜默了一霎——
都說揚州是山水養人的地方,其中也不乏風度瀟洒的俊俏公子,夥計見得人多了,自忖閱人無數,卻極少見到此般絕色。
那樣盡態極妍的男子,既有著含情千萬端的風韻,又有著山清水秀里養出來的清雋,看得人心頭微顫。
「然後呢?」蕭衍問道。
他剛從義莊出來,本想找家客棧先歇腳,結果沿路走來,就這麼一家酒肆敞門做生意的,他左右沒點線索,乾脆坐下來要了壺酒,思量對策。
夥計恍若未聞,目光仍落在蕭衍身上。
蕭衍一隻手虛握著酒杯,在借著光,看餘下的小半杯酒液。
清透的酒液里浮蕩著月色,水波紋似的漾到他眉眼上,酒肆里昏黃的燭影,模糊了他的半邊臉,唯有那雙眸子,盛著滿室燭火,映著光。
耳邊始終沒有聲音再傳來,蕭衍復抬眼,和夥計再次對上了視線:「看我做什麼。」
「啊,哦……」夥計在他的聲音里回過神,誠惶誠恐地接著說道,「那走屍有不少呢,雖說最後都抓到了,但是宗玄劍派一直沒給個說法,八成是義莊跑出來的,那義莊那麼大,要是不好好看管,天天死屍亂跑,那還得了?您一會要是走夜路的話,可千萬得小心點兒,這事保不準的。」
蕭衍隨口敷衍道:「就算門派不管,難道晏頃遲不管么?」
「哦,您說晏長老啊……」夥計眼睛四處掃了掃,忽然傾身向前,望住了蕭衍,小聲問道,「您知道南邊樓館的十三娘嗎?」
「十三娘?」蕭衍輕揚眉。
「就是那揚州絕色十三娘啊,說是天仙下凡呢,您來這裡沒聽過嗎?」夥計說這話時,眸光里意猶未盡,透著點興奮,「好多人千金一擲,只為博她一笑,我聽他們說,連九華山的晏長老都想目睹她的容貌,他本來是偷摸著去的,結果讓人給認出來了,沒說幾句就離開了。」
「我猜,他最近肯定又悄悄往那樓館里去了,才無暇正事呢,」夥計說著,又遺憾道,「不過這些,就不是我們這些普通百姓能看到,聽到的範圍了。」
蕭衍抿了口酒,如無其事地說道:「晏長老風雅慣了,偶爾附庸幾回,自要講究個盡興。」
夥計見他能接茬,心覺是個好說話的,才放下心說道:「您也可以去瞧瞧嘛,這秦樓楚館的娘子,錢給的多就行,吶,就在這朝南兩三里,過了橋就是,叫瀲花坊。」
「哪有人敞著門做生意,把客人往別家送的道理。」蕭衍抬眸,眼裡藏著笑。
夥計被他說得微怔,賠著笑臉低下頭。
蕭衍收回視線,端起杯盞,喝了口清酒。他知道夥計的意思,城裡面太亂,想早些關店歇息去。
晏頃遲現在應當在自己的閣里忙義莊之事,趁著這個空當,倒確實可以先去這煙花柳巷裡探探口風。
權衡過後,蕭衍擱下杯盞,用從阿松竹舍里翻出來的碎銀,結了賬,遂了夥計的願。
「瀲花坊是窯子,只要天不塌,九成九都在敞門做生意,」夥計喜笑顏開地送走他,「您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