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珠翠
胡七躺在地上,看著瑤台秘境的悠悠藍天,遙想自己短暫的前半生,恍如隔世。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瑤秘境里躺了多久,身上的濕衣已經干透。
如果時間就暫停在她把清明玉交給上方吟的那一刻,該有多好。
如果不是因為她貪戀凡塵,偷跑下山,就不會被雪獸奪取半條尾。如果她沒有遇見雪獸,就不會被路過的東海二皇子上方吟所救。如果他們不曾相見,她就不會對他動了凡心。
如果她在天山安分守己地修行,現如今可隨意找一方土地,謀個山神之類的一官半職,餘生逍遙。
可惜沒有如果。
她想起上方吟與白息公主大婚的那一日,他一身火紅的婚服,笑得春風得意。從沒見過他笑得那樣瀟洒,像是變了一個人。
她也從未如此卑微過,化成原型的她,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跟前,問出那一句:「上方吟,你可曾對我動過心?」
男人高昂著頭顱,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冷笑著說:「不曾。」
那兩個字,像是一把利刃直插心臟。
「就憑你,也想做我的妻嗎?」
男人的話字字誅心,她趴在地上喘不過氣,反覆地喃喃低語:「我不信……」
一時間悔恨,惱怒,不解全部湧上心頭,她九隻火紅的尾巴高高豎起,周身燃燒起了藍色的火焰。
她竟被逼出了至陽之火。
男人臉上劃過一絲不可置信,瞬間出手甩出一根發簪,那發簪在空中高速旋轉著變成一把小刀,「刺啦」一聲,一條尾巴應聲落地。
她眼睜睜地看著男人施法把那根斷尾收入手中,手一揮,那條帶血的狐狸尾便在空氣中化為灰燼。
她感到潺潺的血液在從斷尾處湧出,劇痛之下漸漸沒了意識。在她昏迷前,恍惚間聽到男人冷冷地問了一句:「現在你信了嗎?」
信了,我信了。
娶了白息公主,天帝膝下唯一的女兒,你就可以如願以償地擁有權利,地位,不再寄人籬下的生活。
甚至只要你活得夠久,天帝的位置也是你的。
罷了,無妨。
都過去了。
胡七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明明只是幾百年前的事,回想起來卻像是一場夢。
也不知道是什麼觸到敏感的神經,胡七的心臟開始隱隱作痛。
她捂著胸口在地上滾了滾,把頭埋在草里。鎖骨間有什麼東西硌著她的肉,硬邦邦的,硌得她生疼。
她翻過身子,掏出那東西一看,是她脖子上戴的吊墜。
那吊墜是一顆圓圓的珠翠,她捏著珠翠對著陽光看看,那珠翠閃著盈盈的藍光,陽光下好不耀眼。
這晦氣的東西怎麼還戴在身上。
她把珠翠一把扯下丟到一旁,厭惡地啐了一口吐沫。
當年他把這個珠翠掛在她脖子上時,是如何說的?
他說,就算他入了六道輪迴,成為芸芸眾生,他也會想方設法找到她。
他神色慟然,甚至有幾分悲戚,一雙蒼白的薄唇在她額間深深地一吻。
她雖沒聽懂他的話的含義,但著實被那一吻親迷糊了。
誰知這話說完的第二天,他就消失不見,隨著白息公主上九重天去了。
天下男人的話,果真都是放屁,不管是上方吟還是景天,都一個樣。
珠翠滾到她腳邊,她又憤憤地揣上一腳,把珠翠踢飛了出去。
那珠翠剛飛出去一丈遠,一個鬍子花白的老者飛身而下,敏捷地用兩指接住珠翠,那老者只瞥了珠翠一眼,便呵呵笑了兩聲,朗聲說道:「這可是好東西哦。」
胡七聽聲音熟悉,歪頭一瞧,慌張地從地上爬起來,恭敬地喊一聲:「師傅!」
東極老仙笑容和善,一邊捋著盡白的鬍鬚,一邊款步向胡七走來。
「小七,多年不見,你長大了。」
「徒兒不孝,給師傅蒙羞了。」
胡七「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小臉低垂不敢看向東極老仙。
「看來你是都想起來了,」東極老仙走到她身側將她扶起,好似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寬慰道:「為師不曾怪過你。」
胡七低垂的睫毛動了動,怯怯地問道:「師傅,您還認我這個徒弟嗎?」
「當然,你入了師門,便一生是我天山弟子。」
胡七長舒了一口氣,眼裡含了一泡眼淚,愧疚道:「徒兒知錯了,徒兒不該私自下山,更不該求常青師兄帶我去上方吟與白息公主的婚宴。」
「你固然有錯,但萬事萬物皆有因果,有些事情是天註定的。」
東極老仙笑得淡然,捏著手中的珠翠在胡七眼前晃了一晃。
「這珠翠,你當真不要了?」
胡七捏緊了拳,眼裡的那泡眼淚又憋了回去,不假思索地回道:「不要了。」
「那你可知這珠翠是用什麼化成的?」
胡七不解,這珠翠她戴了幾百年,從未發現有什麼特別之處,於是誠實地答道:「徒兒不知。」
老仙笑而不語,把玩了兩下手裡的珠翠,從容地說道:「你且隨我來。」
胡七不明所以,但也乖乖地跟在東極老仙身後。
沒過一會兒,東極老仙把胡七領到瑤台秘境的一處湖泊旁。
只見老仙一揮寬大的袍袖,那顆珠翠便閃著零星的藍光,幽幽地從他手中漂到半空。
霎時間,原本平靜的水面竟泛起陣陣漣漪。不一會兒,成群的游魚便從湖泊的四面八方湧來,聚集在珠翠的下方。無數只游魚躍出水面,濺起大大小小的水花,在陽光下璀璨耀眼。
胡七看著這異樣的場面,覺得有些詭譎,卻又有些熟悉。
這些魚兒雖智慧未開,但萬物有靈,她竟隱隱地感知到它們的虔誠。
這些魚兒似在進行一場朝拜。
「師傅,這是……」
老仙看胡七目瞪口呆地睜圓了一雙大眼,於是笑眯眯地摸著自己的鬍鬚,慢條斯理的對她說:「小七,這是龍的逆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