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貓頭鎮（四）

懷著有些忐忑的心情,周月落帶著妹妹登上了位於旅館對面的二層小樓。

從這個方向看，旅館的兩個尖角像是兩對貓耳朵，屋頂上也蹲著貓。慵懶的霧靄將一切淹沒在一種微灰的顏色里，不時有環繞立體聲傳來——

「咪咪啊！！！」

是已經瘋了的前調查員錢大發。

周月出不由得靠近了一點自家哥哥,她感到有些恐懼,周月落安慰地看了她一眼。

「沒事,因為之前約好了見面，隨意違約不太好，我們見完這位朋友,就找借口離開這座小鎮。」

周月出緊張地點了點頭,她緊緊捏著手裡胖乎乎的小魚饅頭,看向眼前的房門，哥哥正在敲響這扇門。過了一會兒，門的正中央，睜開了一隻瞳孔細長的貓的眼瞳。

周月出嚇得咬了一口小魚饅頭，等這口饅頭咽下去的時候，眼前貓的眼睛變成了一個小小的窗口,有人從裡面露出一隻眼來。

「喵？」

裡面的人冷冷問道。

周月落於是也默默地咬了一大口小魚饅頭，這讓他的理智回到了水平線上，總算能聽到正常的字句。

「誰？」

原來門裡的人問的是這個,感謝小魚饅頭！

「你好,09號。」周月落微微一笑，「我們通信了很久,正好我有事來到這座小鎮,就想來見見你,先前的書信中也提到了。」

房門終於被打開,一名戴著眼鏡的青年站在門口,在他身後，是盤曲環繞的觸鬚，像是某種生物科技。在周月落怒吃一口饅頭之後，這些扭曲的產物變成了正常的機械零件，散亂地擺在房間里。

「原來是你，月落。」名叫09號的青年神情溫和了很多，「快進來坐吧，我準備了點心和茶，我們可以談談之前在書信中沒有溝通完全的問題。」

這無疑是一個令技術宅愉快的下午，周月落與09號盡情討論著先進的技術，他們兩個還都有一定的鍊金術之類神秘側的知識，並且都打算將這些知識應用於最新的產品上。

美中不足的是，因為需要不停地吃小魚饅頭，加上喝茶把下肚的饅頭都泡開了，周月落周月出兩兄妹感到非常……撐。

「對了，你們打算在這裡停留幾天？作為原住民，我想我要……」09號努力回憶著三三曾經教給他的客氣話，「我想我應該略盡地主之誼，帶你們參觀一下我們美麗的貓頭鎮。」

「是指，那些景點嗎？」周月出問道。

09號卻搖了搖頭，那些景點只不過是他們造出來創收的，沒錯，就是專門靠四面八方來的調查員獲得經濟收益。眼前的周月落是他書信往來志氣相投的好朋友，這次還帶了妹妹來，他自然不會讓對方去那種無聊的地方。

「正好，今晚就是那個時間了，我自然要帶你們去最值得參觀的那個景點。」

09號微笑，他不常笑，這個笑容就顯得有些僵硬，睜開眼的時刻，他的眼瞳甚至在一瞬間變成了豎瞳，很快又變回去了，周月落默默地又是一口饅頭。

交友使人撐死。

「不過，你們要想去參觀，還需要三三的同意。」09號露出深思的表情，「你們應該見過三三了吧？他就在對面的旅店裡，我之後帶你們去拜拜碼頭，三三會保你們平安的。」

拜拜邪神的碼頭，邪神保平安了！

「對了，09號，外面街道上的那個人……」周月落忽然低聲說道，周月出驚訝地看了哥哥一眼，接著緘默不語。

哥哥……這是想把已經瘋了的調查員錢大發也撈出來啊……

提到外面那個人，09號的表情卻很是古怪。

「那個，他真的不是因為我們的小鎮才瘋的……不

，應該說，不是因為我們小鎮會讓人瘋的那部分問題，他才瘋的。」

這話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周月落卻好像明白了一點，試探問道。

「他是……自己瘋的？」

「沒錯。」09號點頭，「我們的小鎮很友好的，還指望調查員創收呢，自然不可能……」

09號自覺失語，乾脆把話題轉開。

「真的是他個人的問題，我們都懷疑，他可能見了貓就會發瘋。」

所以不是他們做了什麼啊！是錢大發自己就有大問題！鎮上的貓都被他吸禿了好嗎！如果周月落或者其他調查員能夠把這個喪心病狂的瘋子帶走，他們貓頭鎮甚至願意給那個勇士頒發榮譽貓頭勳章！

周月落：「……」

錢大發，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竟然是這樣的！

臨別時刻，09號起身跟周月落兄妹一起出門，他見周月出又啃了一口小魚饅頭，忍不住提醒道。

「也不要吃太多，提供給外來遊客的小魚饅頭，一般都含有致幻成分，吃太多對身體不太好，能撐一下就撐一下吧。」

周月出：「……」

她顫抖地看向手裡的小魚饅頭。

原來這種點心不是維持人的精神穩定，而是強效致幻嗎？那他們吃饅頭前後所看到的兩個不同的世界……

到底哪邊才是真實？

***

「……這是不是就是，建立了親密關係？」

03號虛心問道。

他們的族群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很久，僅僅蜷縮在這個小鎮，雖然已經學會了從最聰明的那批人類身上獲得錢財，但對「人類」一課，依舊學得不甚清晰。

或者說，在遇到覺得有價值的人類之前，沒有學的必要。

可03號覺得，現在有學的必要了。

因為眼前的人類很合他心意。

「是，但是，還沒有到盡頭。」季倚危笑了，呼吸纏繞之間，他讚歎神明對人類機體模擬的細緻入微。他的眼睛盯著帽子上左右對稱的兩個小尖角，他猜測，那應當是神的耳朵。

「我們還可以更加親密，而您也可以更加強大。」見那雙藍眼睛倏忽抬起來望向他，季倚危聽到了自己「砰砰」作響的心跳，神的注視令他的眼尾都泛起緋色，語氣愈發輕柔，「這是我想要給您的投名狀，也是盛大的婚儀。」

「……您還未完全降臨吧？」

這下，藍眼睛里瞳孔拉長，一瞬不眨地注視著眼前的人類。

「你能夠讓我完全降臨？」

對，就是這樣的眼神……

專註的……神明的注視……

神明的視線從昔日夢寐中一直延續到今日，有一種掙脫時間經緯的宿命之感，這種感覺令季倚危渾身戰慄。有那麼一瞬間，季倚危想起了過往苦學神秘與煉金的日日夜夜，或者在白鳥議會中虛以委蛇只為獲得更多神秘情報的時時刻刻。

他等了那麼久，準備了那麼久，只是為了這一個崇高而深邃的目的。

——令他的神明降臨。

現在，他已經得到了初步的信任，也引起了神明初步的興趣，這怎麼不令他歡欣鼓舞？

「當然。」

他目光柔和，言辭懇切。

「我的所學與所行，皆為了您的降臨。」

03號其實猶豫過，要不要相信眼前這個人類的狂言。他不記得曾與這個人類有交集，對方看起來有些失望，不過依舊振作精神保持微笑。

「沒關係，曾經的我對您而言，應當只是最微不足道的蟲蟻。不過現在，您已經可以看到我了，我感到滿足。」

神已經遺忘了那個夢，螞蟻卻沒有一刻忘記。現在，螞

蟻已經能夠擺出奇異的圖案，已經能跳出引神注目的舞，還將用他孱弱的觸鬚，努力將神明邀請到自己的國度里。

沒什麼不滿足的了。

雖然這麼說著，季倚危的睫毛卻誠實地垂落下來，03號不是很能揣摩這種細微的情感，不過他能察覺到，眼前的人類大概並不是很高興。

就像他在鎮上，見到的被搶走骨頭之後垂下耳朵的小狗。

如何讓人類高興，是個很困難的課題。03號想，他觀測過人類的情緒，每當看到奇異的不可理解的事物，人類的情緒往往會猛地上揚。他應當也給這個要助他降臨的人類一點情緒上的鼓勵，讓對方的情緒高漲一點。

其他人類：「……」

混淆了恐懼與高興的邪神，只知道將兩種情緒全部歸結到上揚中去，對正常人類而言簡直是噩夢，對季倚危來說卻剛剛好。

「因為你的虔敬，」邪神對追隨者施以恩惠，「在太陽消亡與月亮出生之前，來街角的郵筒處。」

外面傳來呼喚他的聲音，03號向門外走去，他腳下的影子在不寧地沸騰。09號帶著周月落兄妹等在門口拜碼頭，03號會給朋友這個面子，這兩個人類如果不觸及禁忌，可以在參加過祂們的集會後，安然折返。

至於呼喚他、許下諾言要讓他降臨的人類……

季倚危只見那外表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的人回眸，那雙瞳眸泛著域外星空一般幽晦深藍色。

「我會讓你看到【神秘】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