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第 123 章
氤氳朦朧的微弱紅光漸漸濃郁,鸞鳳和鳴丹上浮現的展翅輪廓也漸漸擴散。
窗前的靜默蔓延許久。
沈寂按在窗邊的手微抬一分,卻問:「我不用,你會怎麼樣?」
「尚無記載。」
謝浮道,「你若不願,不必勉強。」
「……」沈寂沉默看他,繼而抬手握住身前丹藥,「滴血認主?有什麼講究。」
見狀,謝浮眸光微斂,聞言上前一步,托起他拿葯的手,右掌在他連心的中指指腹拂過,一滴鮮紅的血跡徑直滾落,滑入丹中。
氤氳紅光愈濃,憑空畫就的紋理愈深。
展翅欲飛的鸞鳳成型成影,在兩人周身環繞盤旋,纏綿交頸時,一左一右,啼聲空靈幽遠。
沈寂直覺一陣壓力輕輕抵在背上,在逐漸緊緊貼近的紋理下,把他和謝浮也緩緩拉緊。
騰飛的鸞鳳拖曳著紅鸞流光,化為淺淺紅霧,自下而上將兩人包裹。
沈寂在不得已的狹小空間里和謝浮相對。
他看到謝浮衣領下有熟悉的銀色鳳紋向上伸展,延伸到頸間,藏在耳後,若隱若現。
謝浮抬手,也撫在沈寂頸側,平常冷厲淡漠的嗓音,在曖昧難分的昏暗霧色里顯得輕緩:「此番是你自願,而非受我逼迫。」
微燙掌心觸及的下一秒,沈寂眼底微沉。
他強壓下猝不及防的戰慄,按住謝浮未曾停頓的動作,看到兩人袖袍下的手臂浮現出同樣的紋路。
一雙抵死纏綿的鸞鳳。
謝浮只按在他比尋常更快、也更躁動的脈搏。
有不成方圓的思緒在心間陡然遊走,卻轉瞬消散。
「沈寂。」
點漆的眼看過來,深邃眸光不著痕迹,似乎杳無波瀾。
「……」
紅霧在這剎那倏然攏合。
抵死纏綿的鸞鳳刻印在攏合的內壁,光影浮動,層出迭見。
—
窗外。
執昌有所察覺,轉身看到窗內情形,他沒有停頓,立刻掐訣引動通明殿陣法,全然遮擋殿內一切波動。
他在院外守了半日,聽到窗內又有動靜,不由看一眼天色,動作停住,像是難得的意外。
他再轉身,迎向正殿大門,人還沒到,門先開了。
門內先傳來陛下平淡的指點。
「藥性未解,修行未夠,此舉事倍功半。」
隨後才是叔叔。
「足夠了。現在時間緊張,我還沒跟玄宸打過招呼,藥性的事以後再說。」
執昌看向門前。
叔叔發冠貼服,衣衫齊整,身形如松,和來時並無兩樣,與陛下交談時不疾不徐,側顏隱有笑意,話落又回身說了一句什麼,他未曾細聽。
他二人於內於外時常如此,如膠似漆,親密無間,再容不下第三個人。
一如九千五百年前。
他與陛下一同遇見叔叔,然這萬年光陰中最短暫的那段相處,他從來心知肚明,叔叔是為陛下而來。
執昌垂眸。
不久,他聽到腳步聲又響起。
「怎麼站在這?」
執昌道:「恭賀叔叔與陛下服丹結禮。」
腳步聲又停了。
「結禮?」
執昌道:「是。」
沈寂皺眉:「什麼意思,這不是修補神魂的丹藥?」
執昌道:「是,鸞鳳和鳴於神魂大有助益。」
他抬頭,看到沈寂額中一道如粉如銀的鳳印,一板一眼道,「叔叔為何有此一問?」
沈寂看了看他:「算了。」
執昌傷沒好全,思維邏輯異於常人,沒必要在這個問題上糾纏。
執昌更不會追問,又說:「叔叔若解足藥性,於修行亦有益處。」
沈寂說:「不急。」
見執昌靜立不語,他加了一句,「不過還是多謝你的丹藥。」
修補神魂,修為進益,不談方式,歸根結底都是出於執昌的好心,總不能拿得太理所當然。
執昌看向他:「叔叔喜歡便好。」
叔叔沉默了。
他拍了拍執昌的肩膀,又對謝浮說:「我走了。」
謝浮道:「嗯。」
沈寂才飛身而起。
已經到了半空,他記起什麼,又沉身落下。
執昌正並指代筆,一封信寫了一個開頭。
沈寂眼皮一跳,隨手揮散。
執昌的手頓在身前:「叔叔?」
沈寂說:「賀禮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話落不等執昌反駁,再轉向謝浮,「管好他。」
執昌默然目送他的身影再度飛入天際,被揮散的靈力復又聚攏,他一眼看過,鬆手轉向謝浮。
未完的傳信自他身後消逝,他不再理睬。
謝浮收回視線,自殿前垂眸看他。
執昌立在階梯下,並不上前:「陛下,鸞鳳和鳴丹為我鳳族道侶之契,叔叔已得契印,好似未曾知曉此事。」
謝浮道:「無礙。」
執昌又道:「陛下為何不親自告知叔叔,若叔叔從玄宸之輩口中得知,豈非徒生波折。」
玄宸之輩?
謝浮掃過執昌面無表情的臉,只道:「如生波折,早晚罷了。」
執昌不懂他話中含義,卻知他並無深談之心,於是翻掌成握,轉將手中捲軸奉上。
「罥赤台今日奏稟。」
—
遠處。
天邊。
沈寂腳下雲霧急停。
他抬手按在心前,又察覺到不屬於他的絲縷異樣。
是謝浮的情緒。
鸞鳳和鳴丹。
沈寂閉了閉眼。
自從用了這粒丹藥,也許神魂的確有大幅修復,他對神魂之契的感知有根本性的增強。
換句話說,謝浮的情緒變化,不論大小,他都能及時感應。
甚至不止情緒。
不久前,昏暗紅霧內的那場雙修,已經讓他盡數體會過結契后的神魂交融。
同步的感官。
藥物作用下叫囂的**,和絕對清明的敏感。
已經不算是默契。
先是從神魂深處紮根交融的契合,才有這半天的淋漓盡致。
即便運轉的周天再完美,修鍊再輕鬆順遂——
沈寂掌下力道微重。
這不是雙修。
半晌,他緩緩睜眼。
異樣收斂,又恢復平常。
停止的雲霧在他腳下齊攏,護送他疾速飛往太羅殿方向。
—
察覺空中氣息落地,得到傳訊的玄宸和洛凝一起轉臉。
看見沈寂,洛凝招手:「沈兄。」
殿內眾人齊聚。
九殷落後一步,對伏黎傳音:「請父尊莫再提無禮之語。」
伏黎道:「沈寂不曾結契,這道侶當不得真,問一問有何要緊?」
九殷堅信沈寂已有道侶,是說明她對沈寂沒有男女之情,他也不打算強求。只是道侶為沈寂口稱,能有幾分真實可信。
九殷皺眉:「父尊——」
兩人話沒說完,就見沈寂已在殿外落地,單手撩袍,邁入殿來。
先是玄宸住腳。
九殷和伏黎看向沈寂眉間,也雙雙愣住。
「鳳族契印?」
「銀鳳契紋?」
兩人異口同聲,脫口而出。
「契印?契紋?」洛凝重複一遍,好奇地問,「這是何物?」
玄宸總在第一時間為她解惑:「道侶結契,會在額前留下一道契印。」
洛凝恍然:「便是沈兄額前這一道嗎?看著像是銀色的鳳……」
說到這,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銀色的鳳凰?
玄宸曾向她提過,鳳族自太古以來共分四等,鳳羽鮮明,從無例外,唯有當今鳳皇謝浮,金鳳傳承,銀鳳之身。
沈兄這是……
洛凝眨了眨眼,悄悄看向玄宸。
玄宸微一頷首。
洛凝又看沈寂,借撓臉的動作低下了頭。
這便是沈兄口中的沒有道侶嗎?
九殷和伏黎也在兩人話間回過神來,轉臉對視一眼,都看出對方眼底的錯愕。
沈寂道侶,是鳳皇謝浮?
九殷下意識看向沈寂身上如銀雪流轉的法衣,略有明悟,眼中驚異仍然絲毫未減。
沈寂與謝浮親近,她雖有所見聞,可從未想過,兩人竟是這般關係。
「仙君……」聽出聲音不對,九殷咳了一聲,才接著道,「請上座。」
難怪方才沈寂匆匆回返通明殿。
九殷想著,皺眉又和身後對視一眼。
伏黎面上稍有些不自然。
他哪裡知道,沈寂道侶竟會是謝浮。
先前亂點鴛鴦,只怕是驚動了這百鳥之皇,否則沈寂去而復返,怎會一夕之間額帶契印,遑論印中鳳皇氣息威勢滾滾,分明有意告誡。
早知謝浮睚眥必報,不曾想,卻連這等芝麻小事都如此計較。
伏黎也微微皺眉,對九殷示意。
九殷轉回沈寂,遲疑道:「仙君,父尊無禮之處,若鳳皇心有介懷,九殷願登門謝罪。」
如今是與鳳皇聯手的關鍵之際,絕不能為此事傷了彼此和氣,父尊失禮在前,她本該前去賠罪。
沈寂說:「公主多心了,一句玩笑而已,他不在意。」
「……」就近感受著契印中如潮浪濤的懾人威壓,九殷唇邊笑容微微僵硬,「那便好……」
沈寂沒注意她的神色,正召出系統:「003。」
系統立刻馬不停蹄地從小黑屋裡出來,感動得要死要活:「宿主!你居然主動找我,我這是在做夢嗎!」
沈寂說:「我額前有鳳族契印?」
系統這才看到,驚訝地說:「宿主,你什麼時候跟大反派結契了?等等!宿主你這次雙修這麼早就結束了?你是終於記起還有我——」
看宿主的表情,它線路一麻,趕緊收聲,把鑒定結果投放在面板上。
資料顯示,三靈境各妖族道侶結成的契印都不相同,至高鳳族則和人族相同,契紋是神魂靈體的本源狀態,也就是鳳凰,很好辨認。
沈寂抬手握住腰間的金色玉簡,片刻,又緩緩鬆開。
大概是他的情緒波動準確傳達到謝浮心底,很快,有另一道不屬於他的情感開始由淺轉深。
情感無聲無形,他有神魂之契,也不可能讀懂。
只有淡淡的緊繃在心間徘徊,和下午極致舒展的入骨交融截然相反。
昏暗裡,嚴絲合縫的溫度最淺顯易懂。
也只在這個特定時候,謝浮才會身心一致。
想到下午,沈寂輕點扶手的手掌往下微按,五指收攏,斂眸洗去腦海里模糊不明的虛影。
「宿主?宿主?」
系統提醒著,「宿主你怎麼走神了,大家都在看著你呢!」
沈寂頓了頓,先接過九殷遞來的茶水,再按資料上記錄的手訣,隱去額前契印。
事已至此,回去再談也不遲。
他和謝浮之間的事,一言兩語說不清楚,也沒必要跟旁人提及,這樣也好,免得以後再有誤會。
一旁,玄宸看著沈寂動作,欲言,又止。
尚未解神魂之契。
再結鳳族道侶之契。
沈寂抹去印紋,可見對契印瞭然於胸,想必還是一樁兩廂情願的策應。
與之前種種,判若兩人。
清官難斷家事。
沈寂與謝浮是分是合,是有情或是無心,不過一時意趣罷了,他一介外人,難知冷暖,何必庸人自擾,為他二人多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