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導師1
「你明知道我一直喜歡的是你——!」
激動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刺穿了耳膜。
一縷意識剛剛降臨到這具身體,還沒讀取記憶,蘇贏就先被殘留在這具身體中的濃郁情緒所吸引,他下意識想要伸手抓住什麼東西,手指不知道觸碰到什麼。
消沉,絕望,悲觀,怨恨,麻木,自厭,宛如被漆黑的沼澤吞噬了腳踝,只能不斷向黑泥深處沉去,偏偏又還有幾分不甘心……
這樣黑暗、沉重,又自相矛盾的濃郁負面情緒,對他而言,是從未有過的新奇體驗呢。
誒嘿!
選擇綁定系統來到不同的世界遊玩果然沒錯。心臟處的感覺,就是所謂的痛苦嗎?
彷彿一個剛剛入手新遊戲的玩家,帶著滿滿的好奇與期待,蘇贏開始接收這具身體原主人的記憶。
「夠了!」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聲音再次打斷了他。
蘇贏終於抬眼看去,發現眼前是一間奇怪的暗室,裡面全都是一堆他不認得的擺設。
房間的天頂上,一枚奇怪的發光體散發著淡淡昏黃的光,那均勻的光暈灑落在下方一對奇裝異服的年輕男女身上,恰好將他們籠罩。
而蘇贏的位置剛好在兩人身後,大概是因為坐在某個方型的擺設後面,而沒有被發現。
在他前方,那對打扮奇怪的男女相擁在一起。確切的說,穿著奇怪白裙的年輕女子緊緊抱著男子的腰,彷彿整個人撲進他懷裡。而背對著蘇贏的男子直挺挺站著,雙臂高舉,肢體動作間透露出對事態發展的手足無措。
根據蘇贏閱遍話本的經驗,一看就是有事。
「別再說了……」果然,高舉雙臂的男人發出無奈的輕嘆,聲音顫抖,「我們是不可能的。」
「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我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在他懷裡的女人頓時激動地抬頭質問。
她緊緊注視著心上人,完全沒有察覺到蘇贏的存在。
「……你現在是我大哥的未婚妻。」
沉默中,男人嗓音沙啞地吐出一句話。
「!」
蘇贏:要素察覺。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以前無聊看過的那許多話本子,目光里頓時充滿了吃瓜群眾的快樂:這算是直接看到了話本子的現場版嗎?
他不由一邊接收記憶,一邊分出心神吃瓜。
「我們是不可能的。」
在他的注視中,男人再次重複了一遍。
從他壓低的聲音中,蘇贏楞是聽出了三分無奈,三分不甘,三分眷戀,還有最後一分隱忍壓抑的剋制,湊成一個完美的十等分扇形圖。
女人的情緒頓時更激動了:「你明知道這婚約是怎麼來的——如果不是你一直對我視而不見,我才不會賭氣成為那個瘸子的未婚妻!他哪一點比得上你!你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看著我嫁給那個——」
「都過去了!」男人高舉的雙手終於放了下來,他用力抱緊懷中的女人,像是在隱忍情緒,又像是嘆息,「……太遲了,妙語。」
「過去是我太蠢,沒能發現自己的心意。現在的結局,大概就是上天給我的懲罰吧……」
【哦豁,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追妻火葬場嗎?】
姍姍來遲的系統333被眼前的戲碼震驚了,以攻略系統身份出道的它一眼就認出了這套路,不由發出沒見過世面的驚嘆。
【你愛我我不愛你你離開我我立刻後悔什麼的……?】
而那邊的兩位苦情戲主角還在傾情演繹著。
「如果是別人,我一定會毫不猶豫把你從那個男人手中搶回來。但我大哥……我擁有的已經比他多太多了……我不能……」
【真的那麼在意兄弟感情,也不會和大哥的未婚妻私下幽會吧?這架勢,老熟練了,一看就不是第一次。所以,說到底還是不想負責嘛。】系統333忍不住吐槽,【這位只存在於對話里的背景板未婚夫大兄弟,可真是妥妥的冤大頭啊。】
【讓我來康康這幾個人的身份——】系統333的話音戛然而止,隨後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而剛剛閱讀完全部記憶的蘇贏豁然抬頭:「你說的那個冤大頭,好像就是我誒。」
……本想悄悄吃個瓜,瓜主人竟是我自己?
.
這具軀殼姓楚名燈,現年25歲,生活在一個奇妙的科技文明社會裡。
原主家裡還有三位家庭成員,分別是親生父親楚天成,繼母薛露,以及比他小五歲不到,與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楚耀。
在外人看來,楚燈的人生算是十全九缺。
身為盛名集團董事長的父親讓他一出生就擁有普通人十輩子都享受不到的優渥生活。雖生母早逝,但繼母溫柔慈愛,對他關心備至。儘管還有一個從小成績優秀、方方面面都出眾的弟弟,被大家默認為未來的集團繼承人,但以他母親留給他的股份,也足夠他享受人生了。就在不久前,他甚至有了一個年輕美麗家世出眾的未婚妻。
或許他唯一的缺陷就是肢體的殘缺?
早在楚燈不滿三歲時,親生母親白薇帶他回家探望外公外婆的路上,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帶走了母親白薇的性命,也讓小小年紀的他雙腿再也無法行走,從此只能終身坐在輪椅上。
那位肇事司機當場自首,因為認罪態度好,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但小小的楚燈,卻因為這一場意外,失去了人生的大部分可能。
他的人生似乎從此註定成為悲劇。
喪妻的楚天成又要忙著公司的事,又要照顧和安慰年幼的兒子,心力交瘁,疲憊不堪。薛露就是在這時進入了他的視線。
她的身份很特殊,是肇事司機的妹妹。
為了替自己哥哥贖罪,這個剛剛從大山裡出來不久,還不滿二十歲的年輕女孩,主動來到楚燈住院的那家醫院,想要成為他的護工。
一開始,楚天成當然不同意這樣荒唐的事。
但她的倔強和堅持終究還是打動了他。而薛露沒有辜負她最初的承諾。對待楚燈格外耐心,將他照顧得極好。這也被楚天成看在眼裡。
日復一日的相處中,照顧楚燈的過程里,這對孤男寡女越走越近,最後竟然走到了一起。
——這個年輕漂亮又單純的女孩子,撫慰了楚天成心中家庭破碎的悲痛,幫助他走出了妻死子殘的陰影,讓他的生活重新有了活力。
等白家人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已經太遲了。薛露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成為楚家新的女主人。
還好她並沒有因此就「原形畢露」,依舊對楚燈百般關愛,即便後來有了親生兒子,也不曾有絲毫偏心懈怠,是個出了名的好繼母。
不過,對於翻閱了楚燈全部記憶的蘇贏來說,這一切又與外人所知的不盡相同。
原主的記憶力遠超常人,幼年時被母親護在身下、雙腿不知被卡在哪裡動彈不得,只能感受著母親的軀體一點一點變得冰涼的血色記憶,至今他也未曾忘卻。剛剛經歷車禍的那段時間,這段記憶更是日日夜夜在他夢中糾纏。
但就在他日夜被噩夢驚醒時,本該撫慰他的父親卻迅速與年輕的女孩子墜入愛河,又因為對方懷孕而轉移注意力,開始期待一個新生命的降生。
——這一切都被病床上的孩子懵懵懂懂地看在眼裡,直到他長大后,才勉強明白幾分。
弟弟的出生果然讓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迅速完成重建,不同於每次看到他的腿,父親總會陷入低落的沉默之中,後來甚至開始迴避他,弟弟的每一次爬行,每一聲撒嬌,都讓這個男人臉上情不自禁綻放出笑容。
父親的愛逐漸偏移,唯有繼母還會注意到小小的他。她總是無條件遷就他,用自責的目光看他的腿,總會在父親因為他的不爭氣而生氣時,在弟弟因為母親的偏心而吵鬧時,三言兩語寬慰他們,提醒他們,他的殘缺、他的特殊,他應該是被遷就和被照顧的那個人。
漸漸的,大家都習慣了。就連平日里吃飯,都會等他從樓上下來,然後再開飯。
但不知為何,生活在這個大家都遷就他、照顧他的家庭里,原主卻變得越來越壓抑。
他無比羨慕弟弟可以和父親繼母自然地撒嬌、說笑、打鬧,一家人親密無間。
而他每一次出現只會讓氣氛冷場,每個人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宛如對待一個客人。他們的一言一行,時刻提醒著他的殘缺。
他甚至忍不住嫉妒弟弟能在籃球場上肆意奔跑大笑,閃閃發光,而他只能在角落裡默默看著;嫉妒弟弟在宴會上被父親驕傲自豪地向人引薦介紹,他的出現卻只會讓父親沉默皺眉……
他不知何時變得越來越陰沉孤僻,越來越喜歡將自己鎖在房間里,脾氣也陰晴不定。
有時候他也痛恨自己的敏感。
但他卻只能像一隻被粘上了蛛網的蝴蝶。那無形的蛛絲正在一點一點纏緊他的翅翼,將他往黑暗的深處越拖越深,直至窒息。
來自方妙語的追求是一道照亮黑暗的光。
他不知道這個女孩子為什麼會追求自己,一開始也試圖拒絕,但對方不管不顧,用一往無前的勇氣與熱情感染了常年縮在黑暗中的生物,甚至不顧父母的反對,執意與他締結婚約。
原主將這樁婚約視為生命中的救命稻草。
他無數次幻想著將來離開楚家,與心上人共同組建一個家庭。他像是一個被困在深井之中的囚徒,緊緊抓住了垂落下來的一根蛛絲。
而今日的訂婚宴,就是幸福的最頂端。
趁著訂婚宴還沒開始,原主悄悄來到後台這間操作室,想將自己悄悄記錄的許多美好瞬間作為驚喜,在不久之後播放出來。
但他才剛剛進來,還在努力彎腰調控設備,門就被再次打開,他的弟弟和未婚妻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熟稔姿態闖了進來。
啪。
他好像聽見了那根無形的蛛絲砰然斷裂。
他終於明白,從一開始,那道光就不屬於他。
一切關於未來的幻想都在此刻化作泡影。
他想放棄又不甘心,想報復又無能為力,想怨恨甚至不知道該怨恨誰。到最後,只有強烈的,自我毀滅與毀滅一切的念頭在迸發。
然後他聽見一道聲音,好像自遙遠的世界之外傳來,每一個音調都帶著感染人心的活力,彷彿熱情洋溢的推銷員一樣蠱惑著他:
「喂喂喂,有人嗎?你是否已經厭倦了現在的生活,想前往嶄新的世界體驗嶄新的人生?要來試一試前所未有的異界之旅嗎?讓我們來一場互利互惠的交易吧!」
這道聲音的出現一下子將他驚醒,他突然感到深深的疲倦:「就這樣吧……」
「神明也好,魔鬼也好,幻覺也好,不管你想要什麼,都拿去吧,哪怕是我的一切。」
「契約成立——」
他的意識猛然下沉,另一道意識順著契約聯繫而來,接手了這具軀殼。那人鄭重宣佈道:
「你的身份,你的人生,你的一切,從今以後,都將由我自由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