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楚店長，你是哪裡人？」
「本星球人。」店長放下酒壺。
「本星球哪兒？不會是這裡吧？」
「麵包小子，問這麼清楚，結婚啊？」武師傅掃了他一眼，眼神帶著威脅。百事達訕訕閉嘴，在星野城，問別人的來歷也是大忌。
「店長為什麼在這裡開店？這裡沒有多少消費得起天然酒的人。」百事達不問了，其他的客人還是好奇。
店長修長的手指合攏在一起，他臉上帶著淺笑：
「因為星野城的人又風趣又友好。」
三秒的安靜后，眾人哈哈大笑：「對對，我們是風趣又友好。」
就連看起來最嚴肅的一身軍人氣質的長辮子男人都忍不住笑。這一秒之後他們決定喜歡這個酒館的店長。
快樂和諧的環境中，客人們繼續喝酒聊天，難得的享受讓他們忘乎所以。
「嗡嗡。」一個，兩個，三個，客人們身上手錶樣式、手環樣式、耳飾樣式的通訊器亮起燈，並且發出嗡鳴的警報聲。
初來的店長還沒有意識到這是什麼，外面響起三長一短的警報聲。
這聲音讓酒館一靜。
「第七區。」一個已經站起身的客人又默默坐回去，他看著新發來的消息。
「編號一百開外的怪物。」另一個客人長舒一口氣，他眉心的緊張也散開。
安靜的酒館里又有了聲音。從肌肉緊繃到神色泰然，他們只用了短短兩秒。
「第七區出現怪物了。」端著酒杯的阿姨將警報瀏覽一遍就放下去，她整張臉變成了苦瓜，「伙食費要漲了。」
「別提醒我。」她的同伴痛苦地喝了半杯酒，這會讓他舒服一點。
店長已經不甚熟練地打開了消息自帶的視頻：
一直擺動的混亂鏡頭外，有一個十三四米或者更長的長尾蜥蜴，正扒拉著具有星野城特色的建築一路從底下爬到上層，一邊爬一邊對著天空中的無人戰鬥機噴火。
它經過的地方，有一片焦黑的腐蝕痕迹。
他看到第七區的空中社區掛著很多食品加工的彩漆鐵牌，被損毀的建築缺口裡還能看到摞在一起的艷藍色菌菇，以及不知道利用什麼細菌製造出來的白色粉末。
彩色的曲面廣告屏被打爛了，但還是能看到旁邊小廣告里虛擬偶像美滋滋地吃著人造肉的投影。
他們漂亮的身影投射到半空，火蜥蜴的頭就在其中穿行而過，彷彿時空交疊。
打碎的廣告屏落下來，光鮮亮麗的虛擬投影和硝煙瀰漫的環境營造出一個奇異混亂的世界。
穿著工作服的人類就在這混亂中四散，他們有的爬上鋼絲架，想要轉移到別處，有的用上低空的降落設備。
沒有混亂和尖叫，每個人都在努力自救，他們的行動井然有序並且卓有成效。
圍著這個建築轉的飛行器們也不管這些受害者，它們一心一意對付這隻怪物。
紅黑相間的蜥蜴爪子可以輕易抓碎水泥鋼筋的樓房，噴射的火焰還能輕易融化金屬，它的存在就是在挑戰人類生存環境。
店長以為自己會看到機甲。
夢境里，星野城有宛若雜牌的機甲隊伍，它們的肢體都是東拼西湊，但戰鬥起來卻如餓狼猛虎。這支雜牌軍在一架紅色機甲的帶領下不畏死不知痛，打出了血，也打出了黑暗中第一束光。
人類那微薄的星火聚集在一起，散發的光連神明都為之驚嘆。
但機甲沒有出現，遠處飛來了三架無人飛行器，它們朝火蜥蜴噴射出一張粘性巨網，這種網一落在表皮光滑的火蜥蜴身上就黏住，並且開始收縮和自我捆綁。
網中掙扎幅度越來越小的火蜥蜴像極了被蜘蛛纏住的獵物，動彈不得。
這三個飛行器排成三角形，然後垂下一根絲線，拖著捆綁好的火蜥蜴晃晃悠悠飛向遠方，而剩下那些小型無人飛行器里噴射出消防液用以熄滅高空火焰，現場黑煙滾滾。
星野城的人應付怪物的動作堪稱高效，店長忍不住驚嘆，但他想得更多的是，這裡的人遇見過多少怪物，才能形成這樣有效快捷、熟練到近乎本能的應對模式？
「真好喝。」客人的讚美打斷他的驚奇，他抬頭看去，大家都在喝酒聊天，竟然沒有一個繼續關心這突然來臨的災難。
「很奇怪？」似乎是軍人出身的長辮子男人笑著問。
「嗯。」
「店長住久了就會習慣的。」
「不要說得我們星野城多危險好不好？也就是平均幾個月一次。」
「你們……真厲害。」
店長突然的誇獎讓客人們嗆到，他們拚命咳嗽，咳到臉通紅：「為、為什麼突然這麼說？」
「因為你們真的很厲害。」看第七區的人，就好像看到了星野城所有普通人，雖然力量單薄，但不怨天尤人，不坐等英雄，每個人都很可靠。
這下客人們的臉真的紅了。
這個店長到底是哪兒來的，他怎麼能夸人誇得這樣誠懇真摯真情實感？
「嗚嗚嗚……」
安靜的酒館里，突然的哭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哭泣的是一個龍蝦外形的人類，他正小心翼翼地用鉗子一樣的手圈住酒杯。
這個人的變異程度太高了，別人都是妖魔鬼怪，他基本是動物原型。
「你住在第七區？」店長問。
「不是。」
「那是親人被怪物攻擊過？」
「不是，」龍蝦人哭得更厲害了，「是酒太好喝了，可是這麼好喝的酒，我卻沒有幾天能喝了。」
「我快死了。」龍蝦人用這句話做了開場。
「我已經定了收屍入葬的服務，但我聽說他們有時收了錢不辦事，如果他們把我的屍體丟在野外讓屍蟲啃咬……」
想到傷心處，龍蝦人又開始喝酒。
這真是一隻多愁善感的小龍蝦。
店長好奇他是怎麼進食的。他看到龍蝦人嘴部那幾片組織張開，裡面伸出兩個帶刷毛的小鉤子，一點點往黑乎乎的孔洞里掃酒液。
龍蝦人點的是甜米酒，度數很低，甜滋滋的，小孩子都喝不醉。但龍蝦人似乎已經醉了。
『喝』著甜滋滋的米酒，龍蝦人青色的殼慢慢被酒氣熏成了橘紅色，他那凸起來的眼睛嘩嘩流淚：「沒想到來了星野城我還有機會喝到這麼好喝的釀造酒。
「我的母親會釀酒，可是我喝多了總覺得沒有外面的工業調味酒好喝。以前還在家的時候為什麼沒有好好珍惜？」
這龍蝦人似乎有著一段悲傷的往事，店長看向他，等著下文。
「店長不用管他，不就是基因崩潰變成蝦夷人嘛，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坐他邊上的同伴不在意地擺擺手。
這人只有一隻手，而且臉上有成塊成塊燒紅岩石一樣的外骨骼，但他沒有將自己的身體殘缺放在心上，非人的外形擋不住那種沉穩可靠的氣質。
店長突然好奇他們都是因為什麼來到星野城。
「又不是完全崩潰，這點事就大呼小叫，這屆年輕人不行啊。」之前還畏畏縮縮的百事達支棱起來。
「變蝦夷人多好啊，手臂斷了還能再生，而且總比變成鼻涕人好。」其他人也這麼說，彷彿變成蝦夷人確實是好事。
「我還想回家，可是我回不去。我父母已經老了，他們經常去醫院，卻總是弄不懂那些機器，所以生病都不肯去醫院。我不想死在他們前面。」
「別哭了！」其他人被哭得煩躁起來，「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這樣。你只有一對老父母，那我老婆孩子呢？我老婆連給孩子沖牛奶都只能沖淡了填個水飽！」
酒精讓人失去理智，喝酒的客人們情緒上頭眼睛通紅。
有些事不能深思，看得太明白只怕失去苟活的勇氣。
他們和龍蝦人差不多，原本都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生活沒有那麼快樂，但至少還算平靜。可是基因崩潰嚴重，導致外形大變異之後，溫柔的世界突然變得殘酷起來。
除了極少數環境足夠包容的，他們要麼從事見不得人（物理）的工作，要麼就是來星野城這樣混亂的地方，沒有選擇的餘地。
因為基因崩潰太嚴重，性情也會發生一些改變，經常性地情緒失控，容易激情犯罪。甚至在發病的時候犯下難以挽回的錯誤。
所以他們自己給自己預判了刑，將自己放逐到星野城。
只是，他們自己是放逐了，被留下的家人呢？
那些日漸老去跟不上時代的老父母怎麼辦？被留下的愛人怎麼辦？年幼還未長大的孩子怎麼辦？
被基因崩潰折磨的人每天都痛苦欲死，可是他們也不敢死，他們死了，連賺錢寄回去的盼頭都沒有了。
「只是生病而已。」店長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不知道是什麼酒，香味飄出來就讓人飄飄然，想起很多美好的回憶。
「等病好了就能回家了。」
這一次沒有任何人應和店長這溫柔的猜測，他們已經被驅逐了，再也不可能回到正常的人類社會。
糟糕的環境會加速基因崩潰，而基因崩潰則導致他們無法在正常社會生活，只能淪落到糟糕的環境里，簡直就是無限的惡性循環。
「沒有想過改變這裡嗎？」店長又問。
「這裡？星野城嗎？不可能的，沒有人可以改變星野城。」客人們紅著眼睛哈哈大笑，他們舉起杯子，配著酸苦的回憶飲了這杯酒，「敬這流放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