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閻王駕到
「雁嶺區到了,請要下車的乘客拿好隨身物品。」
剛出站,熱浪就撲到庄紹臉上。
最近天氣燥熱得讓人受不了,樹上的知了也跟玩兒命一樣,整天沒完沒了地叫喚。
作為市裡比較窮的一個區,雁嶺火車站修得不怎麼樣,廣場上全是拉人的黑車司機,公交車等了半個鐘頭才來。庄紹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卸下雙肩包抱在身前,座位下面發動機的溫度燙得連呼吸都灼熱。
「到哪兒?」
售票員滿頭熱汗擠過來,粗肥的手臂在椅背上一挨就是一塊濕印。庄紹頭朝窗外,不知道他在跟自己說話。對方不耐煩地提起聲音:「到哪兒啊!」
旁邊好心提醒:「問你呢。」
庄紹這才回過頭。
熾烈的陽光沒跟任何人客氣,他半邊臉被烤得發紅,不過這一點也不影響他好看。是那種年輕的好看,五官立體,輪廓俊朗,再簡單的藍白色短袖也精神,渾身上下透著初出茅廬的銳氣。
非要說缺點就是黑眼圈有點重。
都說黑眼圈重的人心思也重,想想也是,心思重容易熬夜。什麼事都往心裡裝,裝到裝不下了就失眠,眼圈不黑才怪。
他跟售票員對視兩秒,慢慢坐直身體。
「到雁嶺一中。」
「早說啊!」對方白他一眼,眼白都快翻上天靈蓋的那種,「兩塊!」
一手交錢一手交票,那種最原始的小紅票,上面印著公交公司的名字。前十七年庄紹沒見過,因為臨江早就都投幣和掃碼了。
「不是放暑假呢嗎,小夥子你去那兒幹嘛?」旁邊的一位大姐打量著問,「補課啊?現在都不讓補課,你們老師還敢鋌而走險呢?那也不能明目張胆到在學校補吧。」
「哎這政府的政策就跟放屁一樣。我們家那孩子也是,上周就臊眉耷眼地上課去了,還張口就要兩千補課費!錢是大風刮來的嗎?」
庄紹扭頭繼續看向窗外,陽光和陌生的街道晃得他睜不開眼。
車裡開著冷氣呢,不過也跟沒開一樣。旁邊的絮絮叨叨跟窗外熱風一起掠過耳邊,車身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硌得左搖右晃,他胃裡難受。
漸漸的聊天聲沒了,電話卻震起來。
高中生有手機不是件稀罕事,不過在雁嶺,高中生有這麼貴的手機還是少見。這是家裡上個月剛給他買的,算是讓他轉學的補償。
「到了吧。」
庄紹睜開眼,嗯了聲。
那邊特別安靜,說話還帶點小心翼翼,估計不是在自己家。
「到了就去找劉阿姨,我都跟她打過招呼了,開學前你先在她家住著。」
「學校那邊要買什麼跟我說。我聽她兒子講學校住宿條件蠻好的,是個安心讀書的好地方,他還讓你報到之後去找他,說願意跟你住一個宿舍。這孩子不錯,體貼,懂得替大人分憂。」
「到時候你要跟人家好好相處聽到沒,不要少爺脾氣一上來又不管不顧的,外面不比家裡。」
家,他哪還有家。
聽見這邊一直沒聲音,那邊及時收住了話匣子。一陣沉默過後,輕聲道:「你就沒什麼話要跟媽媽講?」
他仰起頭:「你也沒問我喜不喜歡這兒。」
那邊卡了殼,半晌沒接上話。
也對,沒什麼好問的。這裡要是好,她就會更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扔下,要是不好也改變不了什麼。現在對所有人來說他庄紹就是個多餘的,最好永遠別再出現在他們面前。
因為內疚,那邊聲音更小了:「你別怨我,我也是沒辦法,乖、乖兒子。」
這稱呼還有點不熟練,所以聽著很諷刺。
「別叫我兒子,你不是我媽。」
庄紹皺起眉把電話掛了。
聽到報站他提起包下車,熱氣順著樹葉罅隙湧來。
來之前想過這地方破,沒想到會這麼破,連一處像樣的高樓都找不到。馬路兩邊開著各式小吃店跟文具店,路上跑的全是灰撲撲的貨車和三輪,電線歪歪斜斜雜亂無章。
校門也破,就連雁嶺一中的招牌都掉了漆。
也許是因為還沒開學,周圍的人並不多。對面好像也是所學校,幾個女生穿著青春活力的小短裙,臉上化著多餘的妝。
來的時候水土不服,一路上庄紹沒吃什麼東西。他一聲不吭地走到牆蔭下站著,抬頭看向湛藍的天空,慢慢地感覺有點頭暈。
有女生沖他吹口哨:「帥哥借個火!」
他不抽煙,只好搖搖頭。
大概是沒想到會得到回應,女生們愣了兩秒,爆笑著圍過來逗他。庄紹有點喘不過氣了,眼前也忽明忽暗的,很恍惚,只能強撐著往遠離馬路的方向走了幾步。
「你肯定不是一中的吧,以前沒見過你,剛轉學來的?」
「惠惠你少套近乎啦,一中那麼多男生難不成你全認識?」
「全認識當然不可能,但是像他這麼帥的我還能沒印象?!」
說著說著她們打鬧起來,嬌嗔地推了他一下,誰知道這大帥哥居然一推就倒,碰瓷啊!
倒下的那瞬間庄紹就一個感覺——
真燙。
太陽把地面烤得燙手,皮膚一貼上去幾乎被灼傷。
「搞什麼啊,哪來的病秧子,你們可看見了啊我就輕輕推了他一下!」
「不會是裝的吧,惠惠咱們要不要試試他,把他衣服扒了看他醒不醒。」
「算了算了快走吧,別惹麻煩啦,再記個大過我們全都別想畢業。」
小雀們嘰嘰喳喳離開,庄紹懷疑自己是低血糖,側過臉試圖站起來。
沒過幾秒鐘頭頂卻飄來一片雲。
「喂,病秧子,不要緊吧。」
有道身影在他面前蹲下,替他擋住快把人烤化的太陽,並且搖了搖他,把他搖得睜開眼睛。
先進入視線的是一雙小腿,勻稱緊實的小腿,皮膚泛著健康的光澤。
然後才是深藍色運動短褲、灰短袖、貼滿汗珠的鎖骨、漆黑的髮絲,和一對濕而亮的眼睛。
過後很多年想起這一眼庄紹都會覺得奇怪,那個時候怎麼沒發現孟野特別好看,特別招人疼,特別招人惦記?
總之這一眼沒讓庄紹徹底醒過來,他難受著呢。
孟野跟打量外星人一樣打量他,既不扶他也不走,發梢的熱汗順著滴到他鼻樑側面。
真是好一張禁慾臉,好一個面癱。
「中暑了?」
庄紹這人有潔癖,尤其是對汗這類東西非常敏感。他咬緊牙關扶著牆站起來,手臂用力蹭掉臉上那兩滴水,眉頭擰成螺絲狀。
孟野也跟著站起來,赫然發現好傢夥,這病秧子比自己高!
別看庄紹偏瘦,那只是男生髮育太快。他這麼站在牆影下,像根筆直的標槍,又挺拔又修長還他媽銳不可當。
這得有一米八五吧。
孟野心裡有點不服氣。作為練體育的,差半厘米到一米八的身高他一直引以為恨。
「剛才從後面看你半天了,我就猜到你要倒。行了,沒事就好。」
見他手伸過來,庄紹下意識往後退開,表情非常冷漠。
操。
孟野在心裡低罵,這人多少有點不識好歹。
「以為我愛管閑事?告訴你,那幫小太妹不是好惹的,以後見著她們最好繞著走。」
因為他擋在身前,庄紹的視野被遮得密不透風,胸口更悶了。
「借過。」
「操!」孟野終於罵出聲。
庄紹頭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離開這裡也不知道還能去哪兒。學校他是不會住的,那個劉姨的兒子從小就跟他不對付,現在知道了他身世的秘密,滿肚子污言穢語等著說給他聽。
然後呢?
該去哪吃飯,去哪睡覺,去哪舔舔傷口,他不知道。
另一邊孟野順過氣往家走。
今天一下午跑了兩個五公里,感覺還行,準備回去扒口飯沖個澡悶頭就睡。
到家附近發覺不對勁。
自家賓館門前圍得里三層外三層,妹妹于娜慌張的聲音傳出來:「有話好好說,大哥別動手行嗎,別砸壞了東西!」
說來也奇怪,最近來捉姦的這已經是第三波了。虧得孟野的媽是個彪悍的,這幾年小破旅館經營下來沒出過什麼大事,但也架不住回回都鬧得雞飛狗跳。
「把這狗娘養的給我往死里打!」
為首的女人凶神惡煞,手底下還帶著幾個小弟,手臂上個個都紋著亂七八糟的紋身。被捉姦在床的老公頭破血流跟鬼一樣,叫著喊著東躲西藏。
「趕緊住手!我剛買的驗鈔機!!」
眼見前台機器被砸得開裂,孟野的媽心疼到衝上去就要跟對方干仗。沒想到對方打急眼了分不清是敵是友,回手就是一棍子揮過去。
「哎喲——」她心知要遭殃,趕緊把眼一捂蹲下身,可是想象中的重擊卻並沒有落下。
張開指縫,只見寶貝兒子從天而降,跟堵牆一樣擋在自己面前。
孟野手裡握著剛搶下的木棍,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卻又狠又陰沉,配上凌厲短髮跟深色皮膚還真有點唬人的意思。
他媽念了聲阿彌陀佛,低聲啐罵道:「臭小子怎麼沒等我死了再回來。」
「你們想幹什麼?」他虎視眈眈,冷靜得瘮人。
為首的女人倒被震得愣了一下,上上下下地打量,發現這小逼崽子看似非常年輕,眉眼之間卻有一種懾人的驍悍。
不過再怎麼懾人也就是個毛沒長齊的小屁孩,自己小弟成群五個干一個怕什麼?於是恢復那副盛氣凌人的架勢。
「讓那個狗男人滾出來!」
小三不知所蹤(大概是被孟野他媽放走的),姦夫赤身裸體,縮在前台的桌子下面瑟瑟發抖。
孟野回身瞟了眼,懂了。手裡的棍子敲敲桌壁:「她讓你滾出來。」
男人抬起眼皮來了個雙手合十,希望他能行行好救自己一命。
「沒種。」
孟野冷笑一聲,隨即伸手將人一把拽出,拎著後頸摔到女人面前。
他媽在後面湊近低語:「不會死人吧。」
鬧出刑事案件了可是要封店的,所以要死出去死。
話音剛落男人就已經被五花大綁聽候發落了。女人帶著小弟轉身就走,沒走出店門又被喊住,孟野的媽抻著脖子:「還沒賠錢呢!」
「死八婆。」
孟野抬了下眼皮。
那女的走近又淬了口:「賠你媽個卵,下回再敢幹這種勾當老娘把你這裡砸個精光。」
「我們幹什麼勾當了?幹什麼勾當了?」他媽氣得跳腳,「你男人來偷情關我們什麼事,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還來怪別人,哪來的臉!」
「老娘我讓你罵——」
孟野倏地握住那隻揚起的手,猛地將人搡到一邊。旁邊一個小弟見狀立刻圍過來,還沒舉起傢伙就被他鉗著肩摔開,動作乾淨利落。
「哥!」妹妹于娜拿著笤帚衝上來,「這幫傻逼剛才還推我了!」
傻逼們反應過來一哄而上,孟野抬腳直接踹上其中一個的小腹,登時蹬得他眼前發黑,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另一個更是被他擰著手腕打出去,後腦勺結結實實地撞在水泥牆上。
「牛逼!」
「好身手!」
圍觀群眾看熱鬧不嫌事大,那女的見這架勢也不吭聲了,揪著自己老公的胳膊動都沒敢動。
孟野撿起木棍折成兩半:「以後撒潑之前看清楚地方,再敢來找死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剛才還氣焰囂張的一群人徹底啞了火。小弟跟女人對視,眼中都有畏懼。這逼崽子哪是什麼小毛孩啊,這他媽是閻王爺!
「王姐,咱們走嗎?」
「不走等著我給你們打110啊?!」女人急匆匆走掉,隔老遠還聽見她罵,「一群飯桶,連個高中生都打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