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黏黏的
晚自習罰完站,庄紹收拾東西要走。
「你幹嘛去?」孟野扯住他,「不一起走啊?」
「我去趟江老師辦公室。」
「去那兒幹嘛。」
「讓他幫我安排住校。」
孟野問:「你不是不願意住校嗎?」
庄紹低著頭,手裡的書一本本收進包里,鼻樑側面投下一小片陰影。
「輪不到我願意不願意,得活下去。你先走吧,咱倆不順路。」
在公園住幾天還行,但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把書包背起來離開,孟野從後面看著他,心裡別提有多難受。
到辦公室時幾個老師也剛批完作業,老江彎腰倒煙灰缸呢。庄紹說:「江老師,我申請住校。」
「住校行啊,你媽連錢都交過了,我今天還正要找你。八人一間的一個月二百,床單褥子臉盆之類的自備。」他急著走,拿起花名冊隨便翻了翻,「那誰,喬盛的家長跟我打過招呼,讓我安排你跟喬盛一間宿舍,我看你就住他上鋪吧。」
庄紹站著沒動:「能選別的宿舍嗎,我跟喬盛處不了。」
老江一聽,立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什麼處不了,怎麼又處不了?喬盛這孩子我看挺聽話的,下午打架也是你先動的手,肯定是你的問題!」
庄紹說:「那就不住了。」
「嘿這小子還挺有脾氣!」老江指著他的背影跟其他老師罵道,「你們瞧瞧現在的學生,說是大城市轉來的好苗子,好什麼啊?一點尊師重教的道理都不懂!說他兩句他就敢給老師臉色看,往後還不上社會上犯罪去!」
庄紹在走廊聽見了,越走心越寒。
回到公園,裡面漆黑一片。他找到原來那張長椅,脫了校服墊在上面躺下,眼睛望著幕布一樣的夜空找不著方向。
兜里還剩八百塊錢,這是活下去的唯一依靠。他要捂緊了,一塊掰成兩塊花,實在不行大不了去公共廁所洗澡,用樹杈子晾衣服,放寒假的時候再出去打工。
雖然說是七月份,夜裡的公園還是很冷,冷得直鑽心。他把校服抽出來蓋在自己身上,靠著長椅的鐵架子閉眼強迫自己睡覺。
「庄紹!庄紹你在嗎!」
聽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他猛地爬起來,轉身看到遠處年輕的身影。
「庄紹!」
「我在!」
是孟野。
庄紹全身皮膚瞬間收緊:「孟野!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啊!」孟野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你怎麼沒住校啊,我到處找你。」
「因為——」
「算了!」孟野倏地拽起他的手腕,驚喜萬分,「我媽同意你住我家了,快跟我走。」
「你媽怎麼突然同意了?」
「不知道,沒關係,走吧!」
地上的背包被他提起來背自己身上,扯著庄紹就要離開這裡。庄紹說:「等等,我拿上校服。」
「嗯。」孟野鬆開手,一個人傻傻地笑。
一直走到外面大馬路上庄紹才看清楚,身旁的人滿臉是汗,穿的T恤也濕透了。
「你怎麼熱成這樣?」
孟野說:「找你找的啊。老江他們全撤了,我一沒手機二沒你電話號碼,只能一間宿舍一間宿舍地找,累死我了!」
庄紹低聲:「傻不傻。」
「今晚把電話號碼抄我課本上,下次再找不著人就用我媽的手機給你打電話!」
看來是真不聰明。
「往後咱倆一起上學一起回家,還需要打電話?」
「對對對。」孟野摸摸鼻子,「是我傻了。」
庄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他看路,庄紹看他。隔好久孟野才發現:「你怎麼老看著我啊,怪嚇人的。」
「喝不喝雪碧?」
「喝!」
特別好哄一人。
喝著雪碧吹著夜風,孟野一扭頭,突然發現庄紹長得特帥!
之前大概是睡公園睡髒了,貴公子明珠蒙塵,此時此刻一看才發現這長相有多優越。
他撇撇嘴:「我發現你這人特招恨。」
「嗯?」庄紹還沉浸在兄弟之情的感動中呢,一時半刻沒轉過來彎,「哪招恨?」
「個子夠高,長得也好看,而且還很會學習!你還讓不讓別人活了你。」
庄紹被他誇得頭皮發麻:「……你也很高很帥。」
「哪裡哪裡。」
「實話實說。」
「謝謝謝謝。」
「……」
兩人視線一個朝左一個朝右,默默眺望遠處的幾隻蚊子。
到賓館時尤英正在前台坐著算賬,聞聲抬起眼皮,瞟了倆狗崽子一眼。
「阿姨。」庄紹主動問好。
「來了?」尤英態度不咸不淡,目光轉向自己兒子,「怎麼又弄得一身臭汗,趕緊洗洗去,你同學我來安排。」
孟野扯起衣服聞聞:「哪兒臭了啊。」又問庄紹:「我臭嗎?」
庄紹說:「不香。」
「……」
孟野猛地撩起T恤下擺,笑著嚇唬他,嚇得他直接後退一步,然後才得意洋洋地上樓去。
「把包放下吧。」尤英站起來,「今天開始你就往那間106,房費按孟野說的,每月二百。」
庄紹擱下沉重的背包:「謝謝阿姨。」
尤英從前台繞出來,腳上穿著夾腳拖,指甲蓋塗成鮮艷的純藍色,看起來特別朋克有個性。
「聽孟野說你爹媽不管你了,把你一個人扔這兒?」
「不是。」庄紹說,「我沒見過我爸,我媽是因為要再嫁了,沒法管我。」
尤英笑了笑:「看來你還挺愛你媽。」
庄紹沒接話,但眼圈紅了。
「哎喲哎喲,這是幹嘛呀。」尤英抱起胳膊轉著圈打量他,「不就提了你媽一句嘛,這麼大的小夥子不興哭鼻子啊,讓外面人看見像什麼話!」
庄紹背過身拿胳膊抹了把臉,回過頭來被一雙手臂給抱住了。
尤英跟哄孩子似的:「得啦得啦,到這兒就跟自己家一樣,別整天愁雲慘霧的,咱們家不興這樣!趕明兒你問問孟野,他爸死得也早,老娘我讓他哭過鼻子嗎?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越是難越要活出個人樣來。」
往後許多年庄紹一直記著這幾句話,並且將中心思想貫徹始終,不過偶爾還是會喪一喪。
「我沒哭。」他挺直背,聲音有點沙,「眼睛疼。」
尤英撲哧一笑:「傻逼孩子。老娘我醜話說前頭啊,收你這麼低的房費你得幫忙干點活,平時修個燈補個牆什麼的,要隨傳隨到任勞任怨。」
「知道了。」
「行了,滾吧!」她一揚手,鑰匙拋給他,「明早還上學呢,記得把孟野喊起來。」
庄紹接住,沒好意思再跟她對視,背起包就往房間走。
辦成了這麼一件大事,一晚上孟野興奮得差點兒沒睡著覺,早上死活起不來。可他起不來沒用,庄紹作為好學生必須得起來啊!
「孟野,起床。」
清早六點二十房門被人拍響,孟野煩躁地翻身,「不起……」
「快點兒孟野。」庄紹的聲音特沉穩,特不容反對,「要遲到了,趕緊起來穿衣服。」
「就不起……」
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起來沒有。」
「日了狗了。」孟野頂著雞窩頭坐起來,「你就不能先走嗎!」
「我答應了你媽,必須把你叫起來。」
操。
老子現在不光有兩個媽,還他媽憑空多出一個爹!
于娜從後面飄過:「我哥可算有人治了。」
三人一起出門。
于娜目前上高一,但由於小時候營養沒跟上,身材出落得比較瘦小,看著像個初中生。跟在兩個哥哥身邊的她顯得很乖巧聽話,完全不像平時看店的時候那麼潑辣。
庄紹去拿她的書包:「我替你背吧。」
「不用,一點兒都不沉。」她沖庄紹抿嘴一笑,「裡面沒書,全是吃的。」
「……」
這兩兄妹還真是一個德性。
晚上三人沒法一起回家,因為高一下課早。
就只剩孟野跟庄紹兩個。
庄紹說:「我替你背包吧。」
孟野蹭一下閃開:「別動!你想幹嘛?當我于娜啊。自己的書包自己背,自己的重擔自己扛!」
「……傻逼。」
差不多快一周庄紹才知道那條狗大名叫黃小龍。
他也不明白為什麼一條狗有名有姓,姓還跟主人的不一樣。總之小龍對他不賴,他也時不常喂喂它,一人一狗井水不犯河水。
但周五那晚小龍莫名其妙吠個不停。
庄紹睡得很早,因為打算周六一早出去碰運氣,看看附近有沒有什麼打零工的地方。被狗叫吵醒的時候其實才11點,不過賓館已經熄燈閉門謝客了。
他睜開眼,在狗叫聲中聽見有人敲窗戶。
「庄紹……庄紹?」
跟鬧鬼似的。
「誰?」
「我!」
是孟野的聲音。
庄紹皺著眉站起來,孟野用氣聲喊:「別開燈!」
推開窗,只見一個汗涔涔的黑影站外面,喘著氣揚BaN揚手:「閃開,讓我進去。」
要麼怎麼說孟野這人是個大聰明呢,早在一開始他就想好了,這間房臨街,非常方便他半夜做賊。
翻窗一躍,孟野敏捷地跳進來,然後像耗盡最後一絲力氣一樣唰地躺倒。
「累死我了……」
庄紹看了眼地上的一灘爛泥,又看了眼外面的大馬路,關上窗才問:「你幹什麼去了?」
「跑步。」
「這麼晚了,跑步?」
孟野四仰八叉:「快把電扇搬過來我吹吹!今晚幹了十公里,差點兒沒給老子累死。」
庄紹房裡的小電扇還是孟野送他的,特別小一個,也就孟野的腦袋那麼大,轉起來還嗚嗚地響。
他把它從床頭拿過來,接上電,對準孟野的臉。
庄紹蹲著,孟野躺著。
月光下的孟野特別黑,膚色又深又有光澤,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頑劣的活力。他胳膊有曲線,小腿也很結實,一條屈著一條蹬直,背心上卷露出一截平滑的小腹,內褲邊緣還有被荷爾蒙誘著長出的恥毛。
大概挺舒服的,他伸著頸子,鎖骨格外明顯。
「涼快了?」庄紹問。
「還行。」他努嘴,「這電扇功率太小了,一點兒也不來勁。」
庄紹看著他長長的睫毛被吹得發顫,濕漉漉的下巴高高仰起,努力去夠那一絲涼風。
「改天給你買個大的。」
孟野當他開玩笑呢,笑笑說:「好啊,什麼時候?」
「掙了錢就買。」
「噗,」孟野笑得身體直抖,「那不得等下輩子。」
庄紹氣得戳了他腰窩一下,誰知他反應特別激烈,跟案板上的活魚一樣猛地彈動:「哎喲!別碰別碰我癢!」
腰是他的敏感帶,誰都不能碰!
庄紹拉他:「到底誰像大姑娘。起來吧,別賴著了。」
孟野爬起來,全身的汗也幹得差不多了。
「你明天幹嘛?」
「有事出去一趟。」庄紹把電扇拿回床頭,「你呢。」
「訓練。」
沒來得及轉身,身後忽然撲過來一股熱源。孟野伏到他肩頭說:「我晚上跑步的事你不準告訴我媽啊,不準當叛徒聽見沒有。」
庄紹想躲都沒處躲,扭頭皺緊眉:「離遠點兒。」
「臭講究。」孟野在他耳邊齜著牙嘶嘶兩聲,然後往他臉上狠狠蹭了兩下,接著逃之夭夭,「不準當叛徒!」
「你——」
庄紹真恨不得掐死他,趕緊去洗了兩遍臉。當晚做夢都夢到有具黏黏的身體趴在自己身上,熱烘烘的,想推推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