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有人在乎

快到校門口時庄紹把孟野放下來讓他自己走。

剛才那股不要臉的勁一過去，眼下倆人都知道保持沉默了。庄紹是悔恨自己又沒把持住，這樣下去英姐非發現不可，孟野是在復盤自己之前的表現，準備再接再厲下回爭取創造個接吻吉尼斯世界記錄。

大庭廣眾之下倆人不敢有什麼親密舉動，一個背著包一個拄著拐，默默地並排往前走，時不時踩一腳掉落的知了，踩得人家吱哇亂叫。

快到校門口時孟野拿拐當高爾夫球杆那麼使，把地上的石子擊得老遠。

「下回別咬我了，要咬也知道輕重。」庄紹想起來就囑咐了這麼一句。

孟野擰開頭，從腳紅到耳朵尖兒：「你丫下嘴也不輕。」

不輕就不輕吧。庄紹又說：「這周六我不回去了。」

「幹嘛去？」

「上張老師家補課。」

「你還要補課啊？」

「奧數。張老師說下回我再考個一等獎，保送就有戲了，沒準兒不用參加高考。」

孟野吸了口氣，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早就知道他很優秀，但突然直面這種甩開別人一大截的優秀，還是讓人無法消化。

但其實還有話庄紹沒說出來，那就是張老師曾經說，以他的綜合實力加外語成績雖說夠不著牛津劍橋，出國念個QS排名前列的大學還是有可能的，假設他有這方面的願望可以試著申請，萬一申到獎學金呢？張老師知道他無親無故全靠自己，但也不想他錯過見世面的機會。

庄紹回絕了。

倒不是他不嚮往國外好大學，或者他在乎兒女情長不想走太遠，而是他早就見過世面，沒那麼稀奇。國外哪有英英旅館好啊？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連高考都不用參加了？」孟野用酸溜溜的語氣表達內心的不安，「好學生就是好學生，我這兒還吭哧吭哧做題呢，你都要提前解放了。」

庄紹站在校門口凝視著他。

「行吧，不回就不回，那我走了。」

「我送你上車。」

庄紹跑過去把計程車喊過來，上車時默默拉了下他的手，孟野還犟。

「要你扶啊？老子自己能行。」

庄紹盯著他的巴掌小臉，覺得他不講理的樣子也可愛，也混蛋。

這王八蛋知道自己拿捏著一個人的心嗎？庄紹心想。他是我的初戀，是我頭一回傾盡全力喜歡的人，為了他我能做一切事，包括讓他糟踐我的心。

可他明白嗎？他就算明白，是在乎跑步更多還是在乎我更多？會不會因為沒法再跑得像原來一樣快而一蹶不振，會不會破罐子破摔，最終放棄兩人原先的約定？

好多話根本沒法問，因為庄紹是個敏感且有自尊心的人，何況他戀愛呢。戀愛這事折磨人，讓人三天兩頭瞎想，偏偏他喜歡的還是個不解風情的二百五。

把人送上車以後他慢慢往宿舍樓走，微風吹著臉，慢慢吹乾臉上的汗。

回到寢室其他人也都還沒睡，外班那個在跟女朋友煲電話粥，剩下倆洗漱去了。

一中在學習方面抓得還算嚴，但也提倡讓學生們多休息，所以寢室里沒有書桌。庄紹坐床上展開摺疊桌，擰亮檯燈翻開輔導書開始伏案做題，連室友回來都沒聽見。

他得抓緊時間，得努力。雖然正在經歷一段讓人迷戀的感情，可他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因為就像英姐當初對他說的，一個人沒有退路就只能拚命努力，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這樣才會擁有抵抗風險的能力。

而他比任何時候都需要這種能力，不為別的，他得養家啊！

國慶一過完秋天就到了，日子嗖嗖快。

孟野順利摘了石膏，開始有條不紊的恢復性訓練，庄紹有空就找他，沒空就不找，自己忙自己的。

周日上午考英語，倆小時孟野一直在抓耳撓腮。姜玥在旁邊看得直樂，交完卷編排他：「頭上有虱子就洗洗！」

孟野說去去去，老子都快剃成禿子啦！說完他痛定思痛，下決心要提高自己這破破爛爛的英語水平，於是拿筆捅捅庄紹：「往後不許跟我說中文了，咱倆用英文對話！」

庄紹：？

路小川：v

姜玥：……

這他媽都是怎麼想出來的呢？費解，詭異。

庄紹問：「你確定？」

路小川說哎喲喂你還真信啊，別太慣著了我說，就他那破英文，桌椅板凳都還沒學明白，不信你問！你就問他上食堂吃飯怎麼翻譯！

話音剛落腦袋就狠狠挨了一下——

「關你啥事？」孟野一腳踩凳子上一腳踩地上，流氓屬性暴露無遺，「又沒找你，說你的方言吧！」

路小川說行行行！愛說說去，反正餓死的不是我。

孟野說：「OKlet''sbegin!」

庄紹說Wellfine.

孟野說：「Thisnoon是否咪西？」

庄紹說這他媽是日語！

甭管什麼語吧，反正是那麼個意思，該咪西還是得咪西。

前後就一個午餐時間，這種中外混雜似的串子對話就推廣開了，弄得整個高三（3）班跟英語角似的，特別狂悖。

——姜玥喊收作業！沒寫的說latelate,late給你，姜玥抱著作業本大罵late你uncle，他媽的hurry!

——班主任喊誰去換桶水？路小川說teacherIthinknobody!全班哄堂大笑，老江差點兒一鞋底抽丫臉上：「毛病！」

到傍晚放那每周例行的兩小時假之前，孟野言簡意賅地問庄紹晚上home嗎？庄紹說不回了，得幫師太搬冰箱去，孟野說verygood我也要去，庄紹說你一個殘疾去搗什麼亂？孟野說noneofyourbusiness老子就要去！

晚霞漫天，氣溫已經緩和多了，不像前段時間那麼燥熱。

為了照顧孟野那條傷腿庄紹刻意沒走太快，一路倒是把風景看了個夠本。

其實雁嶺這地方真的非常宜居，春夏秋冬四季分明不說，地方也不大，有輛單車就能把全城轉個遍。往後要是有機會，他很想在這兒長住。

他問孟野：「想沒想過畢業以後上哪兒定居？」

「啥？」孟野拽了片樹葉在手裡玩，倒著走跟他說話，「問這個幹啥。」

「隨便問問。」

孟野琢磨了琢磨，很認真地回答：「沒想過，不過如果能去臨大，將來沒準兒有機會參加大運會吧，當替補也行啊。」

說來說去他還是想留在臨江的，他的夢想跟大城市有關，要在最大的賽場上施展，這件事想不想都一樣。

庄紹說：「嗯。」

嗯就是知道了，就是明白了。

孟野問：「你呢？」

庄紹說：「你去哪我就去哪。」

孟野笑了：「扯吧你。」

庄紹搖了搖頭，不想再爭論下去。

到教職工宿舍發現師太還沒回來，倆人就在樓下蹲著等，一人手裡拿根冰棍啃啊啃。外面有人看見師太了遠遠的就喊：「張老師！你那倆倒霉徒弟又來了，樓下嗦冰棍吶！」

師太說喲是嗎，給我留了嗎？

老太太一步三晃地跑回去，倆徒弟冰棍嗦得就剩根棍兒了，正要消滅罪證。

「我的吶？」

「您不是胃不好吃不了這個嘛。」

「嚼幾下再咽不就得了？我看你們倆就是摳。」

「給您買給您買，」孟野哄老太太，「綠豆的還是牛奶的？」

「要上回那個，那個綠舌頭的！」

「得嘞！」

孟野去買，庄紹跑到大門口去接應送貨的人，老太太上樓開門，夕陽下三個人三個方向，不過很快就又碰頭了。

家電公司的搬得倒是仔細，不過這樓道實在太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上去，累得人家倆壯漢氣喘吁吁，接過水就跟孟野抱怨：「這教師宿舍有點兒太舊了，學校不能這麼對待咱祖國的園丁吧？」

孟野說可不？趕明兒等咱出息了，遲早給張老師買個大house！

張叢森咯咯地笑：「就你嘴甜。」

接上電試了試沒問題，師太開始擦擦洗洗，孟野打開電視看體育節目，現在正值田徑世錦賽。

沒多久師太說家裡洗潔精沒了，庄紹說我去買，自己一個人下了樓。

回來路上好巧不巧，居然在家屬院碰上喬盛。看他提著日用品喬盛就猜出怎麼回事：「又上張老師家補習？」

庄紹不想理他，只嗯了聲。

喬盛鼻孔出冷氣：「你還真有兩下子。我媽讓張叢森給我也補補她死活不幹，還說自己要評職稱，沒時間帶學生。」

庄紹平靜地問：「那你來幹什麼。」

「上劉老師家去。」

那是其他班的數學老師，水平也不錯，只是沒張叢森教得那麼用心，屬於拿錢辦事。

庄紹點頭：「你好好學吧。」

「等等！」

喬盛從後面叫住他，忽然問：「最近你見沒見過你媽？」

「關你什麼事。」

但凡提起她庄紹的態度就不可能好。在這件事上也許連孟野都不懂，反而喬盛是最懂他的人，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故意激怒他。

「你媽又懷孕了你知不知道？」

喬盛的聲音很挑釁，而且有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感覺。

庄紹定在原地。

「你媽真是個戀愛腦，我都有點兒同情你了。」喬盛幼稚地說，「你在學校辛辛苦苦地巴結老師，她都不管你嗎？」

庄紹說滾吧。

「不過這回你該明白了吧，你媽徹底不要你了。」

庄紹雙眼猩紅地喊了聲滾。

喬盛瞪他一眼走了。

過好久人還沒回來，張叢森心裡覺得奇怪，洗抹布的時候一直往樓下注意著。

「孟野，孟野？」

「怎麼？」

「別看比賽了，下去找找庄紹。他都去半天了還沒回來，別是迷路了吧。」

孟野一想也是，買個東西不至於要個把小時。捏起手機奔下樓，還沒繞到半圈就在花壇下面找到了庄紹。

庄紹一個人坐著，旁邊放了瓶洗潔精。

孟野過去抱著洗潔精坐下，扭臉望向庄紹。明明暗暗的樹影里，那張一貫冷淡的臉上浮現著些許痛苦，就連五官都是皺的。

「不舒服？」

「沒有。」

聲音也是啞的。

孟野心裡有數了。他猜不到發生什麼事，但他猜到庄紹為什麼不肯上樓——怕張老師看出他不對勁。

孟野也不逼庄紹說話，只是靜默地陪他坐著。庄紹溫熱又隱忍的氣息就在旁邊，巨大的難過像一張網，鋪天蓋地，而孟野就是這張網的氣口，讓他不至於悶死過去。

坐了大概一刻鐘，孟野把洗潔精送上樓，跟張老師告辭。

「怎麼走了？不是說好留下來吃飯？」

「不吃了不吃了，」他一臉神秘，「庄紹吃完冷飲拉肚子了，剛還叫我去給他送紙！」

「……那就回去拉吧，別把我馬桶給拉堵了，到時候還得他通。」

「好嘞！」

孟野在門口送了個飛吻，師太笑罵著讓他滾。

下樓庄紹還在原地動都沒動，孟野過去拉他：「走！」

庄紹有些無力地站起來：「走哪去？」

「廢話，回家。」

孟野小跑著把自行車推過來：「上來，今天哥載你！」

「……」

庄紹跨坐上去。

孟野的校服有股洗衣粉味，又好聞又難聞。車騎得顫顫巍巍，庄紹皺著眉抱住他的腰，兩手在口袋裡掏啊掏，還掏出一坨洗廢的衛生紙……

「坐穩了啊！坐穩了！」

庄紹一開始還是沒什麼心情說話，後來幾次險些摔倒，終於開始低聲罵孟野是傻逼。

想想也是，瘸子上趕著炫什麼技？德性！

其實孟野的車技哪有那麼爛呢，他小心著呢，但他寧願當一個馬戲團演員，用笨拙而滑稽的蹬車動作逗庄紹笑。

「摔了你可接著我啊傻逼。」

庄紹說憑什麼我接？我不接，我矜貴得很。快點兒騎吧，再晚趕不上吃飯了。

雖然鬥嘴的口氣一如平常，嗓音卻有點兒沙啞，勒著腰的胳膊也收得特別緊。

「催催催，你丫就知道催。」孟野不忍回頭看，只能沖前面罵罵咧咧，「媽在家辛苦做飯，你倒好，跑別人家傷春悲秋來了，有那美國時間幹嘛不回家幫忙摘摘菜？不孝子。」

庄紹說你孝順，就你孝順，逢年過節沒見你給家裡添點兒東西？

「那是我不想嗎？是我窮啊！」孟野咆哮，「莫欺少年窮，我會讓你刮目相看噠！」

「那我可得好好保護視力，爭取活到重見光明那一天。」

孟野剛想回嘴，樓上遠遠地傳來一聲河東獅吼：「聊什麼吶！專心騎車！！」嚇得他差點兒一個倒栽蔥！

扭頭一看，師太在廚房窗戶那兒氣呼呼地盯著。倆人立馬不敢再扯淡了，夾緊尾巴匆匆逃離監控區。孟野在前面蹬，庄紹在後面雙腳往地上划，運動鞋的底子都差點兒搓掉！

跑遠了倆人鬆一口氣，庄紹的心情也好多了。

孟野問：「回家嗎？」

庄紹說：「不回家回哪。」

孟野拿袖管蹭掉臉上的汗：「行，回家。」

哎呀這就對了嘛，這就好了嘛……

正感慨於自己的體貼，機智，以及自己有多知道疼人，身後的庄紹突然大吼一聲！

孟野花容失色：「你吼啥？」

庄紹抓緊他衣服，深吸一口氣，朝路中間的行人跟汽車大喊：「我他媽有人要！」

「？？」

「有人管！」

「？？？」

「生你的二胎去吧！老子不稀罕！」

路人：……

孟野：凸！

發什麼神經這是？

「別喊了哥，別喊了！咱沒地縫可鑽！」

庄紹說就喊！

孟野說救命。

庄紹喊傻逼！

孟野朝路人點頭哈腰：他罵我呢，罵我呢，您別往心裡去。

庄紹喊孟野！

孟野喊幹啥！

「孟野——」

「你大爺！」

「孟野！」

孟野終於扛不住，笑著答應：「哎！」

傍晚的夕陽追著他們跑，自行車在人行道上飛奔，細長的柳葉拂過少年的肩膀，把憂傷遠遠甩到看不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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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真的很喜歡很滿意這一章！戰術後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