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舒似這些年在夜場里摸爬滾打,對討客人歡心這種事情早就融會貫通,說不上出神入化,也好歹信手拈來。
包廂里七八個男人,幾個外帶姑娘,剩下幾個都是何佳組裡的小姐,其中就阿涵跟她有點交情,其餘幾個舒似不熟,不過上班時抬頭不見低頭見,好歹能認個眼熟。
何佳今天給她介紹的這個陳總對她倒是挺中意,老大哥快奔五了,還沒喝多,手上倒是挺規矩。
再加上何佳又給她下了拉包廂的任務,舒似也上了心,全程費心勞力地討哄著老大哥。
一頓飯下來,把陳總哄得眉開眼笑,滿面紅光地摟著舒似的肩頭,大手一揮,讓何佳定個包廂,要去六樓喝第二場。
何佳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打電話給前台訂包的時候朝舒似拋了個眼神:有你的啊。
舒似朝她笑笑,隨即斂下眼皮,不著痕迹地看著自己肩上的那隻糙手。
她的睫毛微微扇動,蓋過了眼底的厭惡。
「哪兒不舒服?」陳總問她。
舒似抬起頭來,攬著陳總的腰,依人乖順地貼在他的肩上,聞到男人身上混合的汗味和酒氣,胃裡直犯噁心。
可哪怕再厭惡抵觸,她的眉頭卻皺也沒皺,紅唇勾著,笑得一脈風情。
「沒事兒,有點腳軟。」
「那哥扶著你唄。」陳總摟著她肩頭的掌心下滑了一下,到了她的胳膊上捏著。
舒似感覺胳膊上濕漉漉的,全是他手上的汗。
她臉上依舊明媚,垂在另一邊的手,指尖卻悄悄地掐進手心。
所以說有錢真好啊。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嬌花隨便折。
*
第二場結束之後,將近凌晨一點。
一群男人喝得五迷三道,舒似喊來何佳買單,把人送到樓底下。
何佳找來了個代駕,把陳總的車鑰匙丟給他去開車。
陳總喝得走路晃晃悠悠,整個身體重量都往舒似身上壓,身上的酒臭清晰可聞。
舒似憋著一口氣,忍著噁心把人架到車上。
陳總拉著她的手,又是一陣好摸好捏,嘴裡不斷重複著一句話:「小舒啊,很好……哥今天高興,可以!哥下回還來找你!」
舒似任他摸手,拋了個媚眼給他:「好的哦,陳總別忘記我啦。」
「回頭……嗯,微信約你出來吃飯……」
舒似彎著腰把手抽回來,賠笑應付道:「好呢好呢,快回家吧,好好休息。」
何佳在一旁笑得花枝招展。
「哎呀,陳哥放心吧,我把她給你藏起來,誰也不讓碰,行吧?」
男人打了個酒嗝,「對對……藏起來!」
舒似目送代駕開著車絕塵而去。
直到車身在她眼裡變成了霓虹街燈下的一小點,她嘴角的笑才慢慢淡了下去,直至面無表情。
她垂眸,看著自己方才被搓來捏去的那隻手掌,眼色沉沉。
「累死了。」何佳說。
舒似瞥了她一眼,何佳的臉因為喝了酒的關係,紅撲撲的。
逢酒必上臉,跟自己喝酒時的模樣差不多。
何佳抻了個懶腰,臉上熱情逝去,轉成譏諷。
「你說這些男人,都一把年紀了還不趕緊學著養生續命,玩到一兩點是想早死嗎?」
舒似抬手往何佳身上蹭了兩下,哂笑道:「過河拆橋,說得就是你這種人吧?」
「我咋了?」何佳拿眼刀子剜她。
「別個怎麼說今晚也開了兩瓶酒,消費也兩萬以上了吧?人才剛走呢,你這屬實挺過分。」
「難不成你想他造到三四點,然後請你吃個早餐?」
何佳翻了白眼,懟完她又奇怪道:「你幹嘛啊?手在我身上蹭來蹭去。」
舒似語氣淡淡:「剛剛被摸得臟死了。」
「滾滾滾,拿開。」何佳一把拍開她的手,問:「你呢?回家?」
「嗯,你要走?」
「我早著呢,樓上還倆包廂,年輕人,估計走得晚。」
何佳心煩地擰了擰眉心。
舒似把目光投向街道,有幾輛「空車」標誌的計程車緩緩地從夜色中往這邊駛來。
「少喝點,你今晚喝不少了。」
「知道,那我上去了,你回家注意點。」何佳轉身又停住,「哦,對了,今晚他們是刷卡來著,一會兒前台結算好了我再微信把小費給你發過去。」
舒似輕輕扯了下嘴角,回道:「行。」
她看著何佳蹬蹬踩著高跟鞋進了旋轉門,這才回過頭,抬手攔了一輛計程車。
*
舒似回家之後直接鑽進了衛生間,搓搓洗洗來回三遍,等皮膚都被搓紅了,她的心情才稍微舒坦一些。
應付男人消耗的精力巨大,她一早就困了,但硬是撐了半個多小時把皮膚給護理了一通才爬上床睡覺。
一覺醒來,直接就是中午。
舒似手腳發軟地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吁出一口濁氣。
手機在床頭柜上震了震。
舒似長手一撈,點開看,昨天剛加的陳總給她發來一條微信:[小舒,起了么?]
舒似靜了兩秒,不想回復,直接就退出聊天界面。
舒似其實不喜歡應付客人,她最開始下海的時候,幾乎都不主動留客人的聯繫方式,就眼巴巴等著客人買單發錢。
後來微信流行起來,她也不會主動加客人的微信,等到買單的時候就硬邦邦地摁出個收款二維碼來給人家掃。
就算當時加上了,回頭客人一走,刪得麻溜兒快。
何佳對她這種行為有一句原話:鐵打的舒似,流水一樣的客人。
何佳不止一次地跟舒似叨叨過這個問題,讓她學會維護客人,自己去抓住客人,不要讓客人成為一次性的散客。
舒似聽了,點頭說好,轉頭又把客人的微信給刪了。
有回一個客人直接找到何佳頭上,把何佳罵得個狗血噴頭。
何佳轉頭咬牙切齒地來找舒似。
那次何佳是真的火了,說的話也是一點情面也不留:「我給你說,舒似,人客人留你微信是對你有意思,你要再這麼一留客人微信就刪,那你就別做了,我手裡的客人來來回回就是那麼些人,哪怕我再有本事點,客人多的不得了,也不夠你這麼造作知道么?」
話雖難聽,但也在理。
從那之後,舒似再沒有刪過客人的微信,只會隔段時間清一清微信里素質比較低下的,還有聊著聊著就沒有下文的客人。
何佳在凌晨四點給她發了條三千塊錢的轉賬,別的都沒說。
舒似麻溜把那三千塊收了,心情頗好地給何佳回了一條:[謝謝老闆。]
何佳沒有回復,現在這個點,想來是還在睡覺。
舒似玩了會兒手機,在床上趴了一會兒,又重新點開微信,給陳總回了一句:[早醒啦,在幫我媽包餃子。]
老油條一樣的,謊話連篇,張嘴就來。
*
舒似跟陳總瞎聊了幾句。
老大哥滿嘴跑火車,上一句還是:〔我不是個隨便的人,我很喜歡你。〕
下一句就直奔主題去了:〔我現在在酒店,要過來聊聊天嗎?〕
舒似看得膩味,興緻缺缺地找了個藉口結束聊天,刷了幾分鐘的朋友圈,看得她眼皮直打架。
再一看時間,還不到一點鐘,這會兒去醫院打針又得一陣好等。
舒似打了個哈欠,兩眼一閉,手機丟一邊,打算小眯一會兒。
哪知回籠覺一睡直接就到三點開外了。
舒似睡得迷迷糊糊,抖了一個激靈睜開眼睛,整個人都懵懵的。
她坐起來醒了會兒神,起床洗漱,簡單化了個淡妝才出門去醫院。
天氣是個大晴,但等到她到醫院的時候,太陽的光線已經漸漸弱了一些。
舒似看了下手機,差不多快四點鐘了。
她不清楚醫院具體的上下班時間,只是一想到沒準又要排隊打針,就忍不住頭皮發麻,立馬蹬著高跟鞋沖向犬傷門診的科室。
她走得很急,看走廊上沒人,直接身子一拐往辦公室里扎。
裡頭正好出來一人,和她直接面對面撞上。
根本來不及給她緩衝的餘地,但舒似還是下意識地往旁邊偏移了一點。
後果就是直接導致她整個人撞到了門邊框上,肩疼手痛,腳下甚至打滑崴了一下,腳踝立馬一陣火辣辣的刺痛感。
那一瞬間舒似整個人都處在失重的狀態,她潛意識拿一隻手先護住了臉。
也不管身邊有什麼東西,手裡胡亂就是一抓,待穩住身體的重量后,另外一隻手扒住了門框。
腳踝傳來的痛感讓舒似嘶氣,兩秒后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抓的是什麼東西。
舒似偏過頭,自己手裡拽了一道雪白的衣袖,此刻被她拉得布料綳直。
她眼往上走,眸光一定——
辦公室門口站了一人,身高清瘦,穿著一身白大褂,口罩上的一雙眼睛黑而深邃,想要把人吸進去一般。
不是邊紹還有誰?
舒似面容獃滯地站在那裡,霎時忘了腳上的疼痛。
她的目光緩緩從邊紹的臉上,又溜回自己緊緊攥著人家白大褂的手上,大腦當場當機兩秒。
人還沒反應過來,手就跟觸電似的鬆開回彈。
「不好意思,舒小姐,我沒看到你。」邊紹眼含歉意。
舒似臊得想在牆上鑽個坑把自己給塞進去。
她垂下眼,把鬢角的亂髮往後一別,回道:「抱歉,是我不對,我沒看到你,我太急了。」
他笑了笑,「你有受傷嗎?」
「沒有。」
「那就好。」邊紹點點頭,問:「來打針嗎?」
舒似:「你們下班了?」
「還沒有,進來吧。」
邊紹轉過身往裡走。
舒似正準備跟進去,腳踝的刺痛感才後知後覺地強烈起來。
她只能裝作若無其事,盡量正常地走路,才走到辦公桌旁,就一腦門兒的冷汗。
辦公室里沒有其他人。
她趁邊紹去操作電腦的時候,偷摸地把腰際頂在辦公桌的邊緣上,受傷的那隻腳踝輕輕地耷在地上,只用另外一邊腳施力。
「把病歷和卡給我。」
舒似老實地從包里翻出病歷和就診卡推過去。
「你先去拿葯吧,護士去上廁所了,你可能要稍微在這裡等一會兒。」邊紹開完葯,把病歷還給舒似,側過頭稍微抬了下眉眼,入目就是舒似血色盡失的一張臉。
他皺皺眉頭,「舒小姐?」
舒似忍著疼,含糊地應了聲:「嗯?」
「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舒似駁得乾脆,完全沒經過大腦思考。
她就是下意識排斥邊紹。
大概是因為他和戚濟南相似的外表,她每來醫院一次,見到他那張臉,就會想起戚濟南這些年來對她不聞不問的嘴臉。
就像現在,邊紹皺著眉詢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的時候,她又會想起戚濟南。
他們這類人,總是這樣,用一副溫潤親和的樣子看著你,滿臉擔憂,句句關心,但實則卻最無情。
*
邊紹聽完她的回答,足足安靜了三四秒鐘。
他用這三四秒鐘把舒似從頭到腳地審視了一遍。
此刻的舒似神色壓抑著痛楚,即便化了妝,臉還是毫無血色,額頭上微沁出來薄汗來。
她自己渾不自覺,邊紹卻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是記得舒似的,甚至記憶還很清晰,她前兩次來的時候頂著一張朝天素麵,眉眼也寡淡。
她也不怎麼笑,面無表情時會顯得不怎麼平易近人。
哪怕她化了妝,那種冷艷的美感也並不鮮活,反而略顯沉悶,讓人有一種無形的距離感。
那種感覺,就像一個人走進了一座光鮮富麗的宮殿里,但僅僅止於門前,無法再往前一步。
儘管邊紹的目光很溫和,不帶任何的攻擊性,但舒似還是膈應,她抿著唇拉下冷臉,把病歷一抓轉身就走。
腳踝跟被擰斷筋兒似的疼得令人咬牙。
舒似走出去兩步,胳膊突然被人拉住。
同時,一把溫和的男聲喊住她:「舒小姐。」
那隻拉住她的手抓得沒有很緊,手指鬆散地把她胳膊扣出一個圈,手心和指尖都帶著微微的涼意。
那是邊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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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