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圓圓。」身形瘦小的女人背著麻袋,挎著竹籃，說話聲音特別輕。
郁筱愣了足足兩分鐘，才微微啟唇。想要說點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
女人向她走了兩步,小心翼翼打量郁筱，「圓圓，你還認識媽媽嗎？」
郁筱僵硬地點了點頭。
她眼底漸漸出現微光,激動又雀躍。
「媽找到你了,咳、咳咳。」她說話時吸了冷風，艱難地咳嗽兩聲。
郁筱連忙伸手過去，幫媽媽拍拍背,低低問，「你怎麼來了？」
郁筱剛進體育隊時,母親在父親的陪同下來過幾次，給郁筱送衣服和食物。
結果每次送完東西,奶奶勢必會借題發揮好幾天。
「她在體育隊有吃有喝，送什麼送？」
「把家裡的錢給外人花,白眼狼！」
「你要是有點良心,就快點把身體調養好，給我們郁家生個大胖小子。」
再後來,奶奶甚至百般干擾,切斷母女倆所有聯繫方式。
有次母親思女心切，偷偷跑去看郁筱。回到家后奶奶又哭又鬧,還以自殺做威脅。
母親沒辦法,強忍著對女兒的思念,連打個電話都像做賊似的偷偷摸摸。
郁筱加入國家隊,離家上千里路程。母親只知道省隊的電話,從此徹底斷了聯繫。
她還以為，要等到自己退役，才能見到媽媽。
「我跟你爸騙他們，說要出海打漁，攢點錢過年。」母親神色急切，打開麻袋把烙好的餅和腌菜拿出來，不由分說塞進郁筱手裡，「他給我買了火車票，讓我看完你快點回去。」
郁筱懷裡東西越來越多，她低頭，一言不發。
「瞧我，太急了。你一個小姑娘家家，怎麼拿得動。」母親怕她抱不動，把東西拿回來，要給郁筱送到宿舍。
郁筱深深看她一眼，轉過身，帶母親走向自己宿舍。
母親每一步都很小心，悄無聲息打量郁筱生活的地方，露出一點欣慰的笑容。
國家隊住雙人宿舍，寬敞明亮，比老家潮濕狹隘的上世紀自建房，環境不知道好多少。而且還有大食堂，不用擔心餓肚子。
進入宿舍，母親把帶來的東西放好。想坐下來陪女兒多說說話，卻不知道坐哪裡，生怕弄髒乾淨的房間。
何況，郁筱也沒有跟她說話的意思。
怪她身體太弱，性格又守舊，不敢反抗兇惡的婆婆，從小對郁筱疏於照顧。
一年到頭連一次都見不到，難怪郁筱沒話說。
「你，你好好訓練，缺啥給你爸打電話，媽先走了。」她嘴笨，磕磕巴巴交代幾句，垂著頭準備離開。
「媽媽，等等。」郁筱叫住她。
郁筱同樣嘴笨，語言能力只有在懟人的時候，才能爆發出驚人的潛力。
郁筱天生不適合煽情，即使面對親媽，也無法說出太讓人動容的話。
她拉住媽媽的手，打開抽屜，把裡面的銀行卡拿出來，放到她手心。
母親嚇得縮回手，拚命推拒。
她拒絕得太厲害，幾張卡掉到地上，細微的聲音讓推舉中的兩人，同時停止動作。
「我、我……」母親頓時手足無措，彷彿做錯事的孩子。
郁筱依舊保持冷靜和淡漠，彎腰撿起那幾張卡。
母親退後半步，搖搖頭，「這是你辛苦賺來的錢，我不能要。」
「唔。」郁筱低頭瞧了幾眼，把其中一張存獎金的卡遞給她，「這個不是。」
「啊？」
「你拿著治病。」郁筱面無表情地說，「否則我會生氣。」
毫無威脅力。
偏偏母親招架不住，還被感動地稀里嘩啦，支支吾吾不知道該說什麼。
郁筱想了想，又補充，「不要讓奶奶知道。」
聽她提起奶奶，母親臉色明顯白了下，愧疚地說，「媽媽對不起你。」
郁筱脫離那個家太久，早就無所謂了。
「你離開家以後，我跟你爸一直偷偷攢錢。想去大城市買房子，把你接回來……」說到這裡，母親又看了眼郁筱的宿舍，改口道，「想等你以後回來一起住。」
「圓圓，等家裡買了房子，你再回來，就不用受他們的氣了。」
郁筱單聽她的描述，就知道這件事多麼不容易。
賺錢買房子不算難。
但要在被一家人吸血的情況下，賺錢買房子，簡直難如登天。
郁家大大小小十口人，爺爺奶奶以年紀大為由，坐等享清福。大伯一家仗著為家族傳承香火，心安理得的遊手好閒，並且發自內心認為全家都應該為養育長孫而努力。二伯由於年輕時犯過事，十里八村的姑娘不願意嫁給他，除非拿出高額彩禮。二伯提出過不止一次，要求父親念在兄弟情義，幫她討個老婆。
全家人的生活重擔，幾乎全壓在父親肩上。他每次賺到的錢，根本捂不熱。除了給母親治病以外，剩下的全部被那幫吸血鬼討走。
只要他表現出不願意給的意思，奶奶就會斥責辱罵母親，怪他帶壞自己的兒子。
偏偏父親只會打漁，離了故鄉沒辦法生存。
這種情況下，父親很難攢到去大城市生活的錢。
「爸爸和媽媽會努力的，你相信我們。」媽媽拉住郁筱的手，再三對她承諾。
「嗯。」郁筱回握她的手，心裡卻另有打算。
媽媽難得見到女兒，想要照顧她的生活，幫郁筱洗洗衣服整理宿舍，卻發現她根本不需要。
郁筱的床鋪乾淨，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看起來生活的很好。
「那，我不打擾你了。」媽媽依依不捨的跟她告別。
「嗯。」郁筱沒有再挽留。
媽媽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走出宿舍。
剛出門，她又聽到郁筱的聲音，欣喜的以為女兒還要說點什麼。
「六個一。」她解釋道，「初始密碼。」
「……哦。」
**
約定時間已經過去整整半個小時，殷若夏還沒有等到郁筱。
司機大叔作為過來人，同情地安慰道，「再等等吧，小姑娘出門比較磨蹭，遲到半小時算少的。」
「你懂什麼？」殷若夏振振有詞地反駁，「她不是那種人。」
其他小姑娘出門晚，因為她們要挑選衣服，化妝噴香水。
郁筱不需要。
她直接把運動服罩到身上，就算準備完畢，大夏天連防晒霜都不塗，還讓楚婧萱說了好幾次。
運動員時間觀念非常重，殷若夏堅定地認為，郁筱不可能無緣無故遲到。
「不行，我……」殷若夏眉頭一皺，打算直接去訓練基地找郁筱。
他才一轉身，就聽到背後明顯的喘息聲。
「對不起，」郁筱彎腰扶住膝蓋，跑得呼吸急促，「我遲到了。」
殷若夏見她大口大口喘息，忙說，「你跑什麼，我又不著急？」
要知道，郁筱身為國家級運動員，長跑一萬五輕輕鬆鬆。
她會喘成這樣，肯定是用衝刺的速度，跑得太急了。
司機大叔聽到他倆的對話，眼裡的同情更加明顯。
什麼叫不著急？
殷若夏提前半個小時來到約定地點，平均每分鐘看時間六次，眼巴巴盼著郁筱過來。
也不知道剛才碎碎念『郁筱已經遲到半分鐘了』，『兩分鐘了，她怎麼還沒有來』『該不會出什麼事吧』的人是哪個。
呵，男人。
「我剛才遇到了媽媽。」郁筱三言兩語說清楚事情經過，從包包里拿出媽媽送來的水果和腌菜。
平常，殷若夏看到這麼普通的水果和腌菜，不會多給一個眼神。
從小到大，他吃穿用度都挑最貴的。就算別人請客送禮物，也不敢用便宜貨『玷污』殷若夏。
所以，看到郁筱拿出其貌不揚的食物，殷若夏內心是拒絕的。
他已經請特級廚師準備好食物，從前菜到飯後甜點樣樣精緻昂貴。肚子已經做好享受美食的準備，怎麼可能用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土特產委屈自己？
——他真的會。
殷若夏出於『她送我東西哎，還是她媽媽親手做的』這種心態，嘗了點腌菜。
菜芯脆生生的，清爽辛辣，比特級廚師製作的前菜更有開胃效果。
殷若夏是個甜黨，對辣味的容忍度很低，稍微吃一點就會被辣到臉紅。
「我們那裡的辣椒很厲害。」郁筱看出他怕辣，剝了個野果子送過去。
殷若夏嘗了一口，酸得離譜，瞬間沖淡剛才的辣味。
他嫌棄地瞪了眼果子，正想罵它難吃時，味蕾嘗到甜絲絲的餘味，甜到心裡。
「好吃，它叫什麼？」殷若夏嘗遍名貴食材，卻沒有吃過這麼特別的果子。
「不知道。」郁筱回答，「我一直叫它野果。」
殷若夏吃掉一個，沒忍住又要了一個，向郁筱打聽哪裡能買到。
「不賣，隨便摘。」郁筱說，「有機會我帶你去。」
「去你老家？我才不……」殷若夏知道郁筱生在窮鄉僻壤，下意識要拒絕。
轉念想想，這可是郁筱主動帶自己回家啊！
不答應是人嗎？
「好啊好啊，」殷若夏連聲答應，「我最喜歡去遠離世俗的深山老林了。」
郁筱眨了下眼睛，「深山和老林，都沒有。」
「呃。」
「我老家只有水。」
「呃。」殷若夏依稀記得，自己只會狗刨，游泳技術差得要命。
「好啊好啊。」殷若夏再次說，「我挺喜歡的。」
果然。
郁筱印證了自己的猜測。
他果然喜歡海。
郁筱難得找到趣味相投的人，輕快地說，「明年我帶你和他們一起回老家。」
殷若夏捕捉到關鍵詞，反問，「她們？」
「嗯。」郁筱點點頭，「跳水隊的姐姐，都想和我一起回家。所以教練說，明年團建的地方定在我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