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第一百二十九章
咸和十四年,風雲忽變,邊關戰事乍起。
晉國早有預謀,自開戰以來攻勢迅猛,縱使上殷有所防備,但終究只一年之功,在晉國勢如破竹的攻勢下,節節敗退。
戰事開啟之後,上殷先露敗勢,姜嬈夜夜夢魘,幾乎再次陷入了當初滅國的苦痛中。
萬幸,晉國勁急的攻勢也只是一時,妄圖打上殷一個措手不及,可沒想到上殷早有防備,等晉國這一鼓作氣的精氣神消磨下去,到了下半年,戰事漸漸有了迴轉,晉國大軍後繼乏力,上殷和晉國漸成彼此抗衡之勢。
戰亂宛如一團陰雲籠罩在上殷的上空,朝內朝外皆是憂心忡忡,到了年底,許多人不得團圓,雖和往年一樣放了煙火,但這一年的年夜,似乎就連煙火都是冷的,格外蕭索。
咸和十五年,上殷與晉國的戰事越髮膠著,而北境的蠻人趁此時機,在北境燒殺搶掠,意圖趁火打劫,好在恪王趙焱鎮守北境,很快就將蠻人擊退。
這一年的夏天雨勢纏綿,讓人的心境也跟著變得陰鬱,直到入秋,前線總算送回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孟崇游和孟軒楓,死了。
姜嬈初初聽到這個消息,幾乎不敢相信,連問了紅葉三遍,這才相信她所言非虛。
咸和十六年,在晉國棄甲曳兵的敗勢之下,這場歷時兩年的大戰終於平息,宣告結束。
她說到這裡,一想晉國那幾個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燈,很快又搖了搖頭:「算了,還是不要來了。和談就和談,兩國是戰是和,做什麼非要繫於一樁婚事上。」
這一年多來,姜嬈從未睡過一個安穩覺,她已經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可再多的陰謀陽謀都只是手段,最後真正要看的,還是戰場上的輸贏。
而後,上殷兵士氣勢高漲,局勢逆轉,將晉國最為彪悍的玄武軍打得潰不成軍,孟崇游更是步其子後塵,因輕視小輩加之怒火障目,與一眾親兵中了賀泠的圈套,最終被賀泠一槍斬於馬下。
姜嬈到底還是簪了那支簪子,正月剛過,花園草埔上還有積雪,她怕晚了時辰,早早就從益安宮出發,到眙興殿的時候還很早。
「噗……」姜嬈一下子笑出聲。
正月剛過,晉國派來和談的使臣就來了。
總歸,是要用無數人的血,才能鋪就後世的太平錦繡。
紅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旋即又忽然露出了一個驚慌的神色。
此回,據說正是賀泠率五千鐵騎不眠不休,急行三千里,繞后突襲,燒玄武軍糧草,當場斬殺孟軒楓,又將其人頭掛在上殷戰旗之上,一路疾奔回營。前線正鏖戰的孟崇游猝然聽說後方之事,當場氣得吐了血。
「當初那個孟崇游何其喪心病狂,竟在兩軍陣前侮辱我方將士的屍體,要奴婢看,如今他們眼看打不過就來和談,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就該滅了晉國!」
紅葉梳發的動作稍慢:「可晉國不是派人來和談了嗎,這不是說明他們打不過了嗎?」
太子妃已經在了,姜嬈走過去,喚了一聲「嫂嫂」,她四下看了看,問:「容楠呢?」
她將剛簪好的簪子趕忙取了下來:「不成不成,這支簪子太惹眼了,今晚要接見晉國使臣,可別被晉國的人看上了,到時候要公主你去聯姻。」
得知了孟家父子的死,就好比吃下了一顆定心丸,姜嬈總算有一晚能安然入睡。
她道:「好歹是晉國來求和,再怎麼說也不該上殷嫁公主出去,晉國將公主嫁過來還差不多。」
姜嬈端坐著,因長發在紅葉手裡正梳著,她不好動作,便只是從鏡子里深看了她一眼:「戰事一日不平,前線就一日有我軍的將士死去,滅晉國……」姜嬈自嘲似的輕笑了一聲,「呵,談何容易。」
益安宮裡,紅葉正在給姜嬈梳頭。
姜嬈保持著身子不動,讓紅葉繼續梳頭,伸出手在妝台上的匣子里翻了翻,她一邊挑簪子,一邊道:「晉國之所以要和談,並非是他們黔驢技窮,而是權衡利弊后的選擇。一則,晉國和上殷這邊打著,彼此消耗,漳國坐壁上觀,晉國和漳國毗鄰,若漳國這時候趁機出兵,晉國就會腹背受敵,陷入更大的困境。二則,晉國雖兵力雄厚,但派得上用場的將領卻不多,這是孟家這麼多年在晉國權傾朝野,一家獨大的結果,孟家父子一死,晉國舉國上下一個能頂事的領兵之人都沒有,當然不敢再打下去。」
她這兩年長了個子,臉蛋兒也消了圓潤,笑起來不再是糰子似的喜慶可愛,她眼尾細長,五官明艷之餘因此稍帶了幾分似有似無的嫵媚,只是生著一雙綿長的水彎眉,將驚艷的姿容生生覆上了一重眉清若水的疏淡,但笑起來的時候,這種疏淡就削弱了許多,一顰一笑轉盼流光。
紅葉挽好了發,姜嬈將挑出來的簪子遞給她:「晉國的情勢不容樂觀,但我們上殷也好不到哪兒去。雖然我們早有準備,但其實我們兵力不敵晉國,只是我們軍中才人輩出,尤其賀蕭穆三氏中,多的是能以少勝多的領兵帥才,可即便如此,若一直打下去,我們消耗得也不過是自身的兵力,憑我們如今就想一舉滅了晉國,絕無可能,反而會引起他們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反撲。」
太子妃笑笑:「他太鬧騰,留在東宮交給奶娘照顧了。」
姜嬈頗為遺憾地嘆息了聲:「哎,我還挺想他的。」
太子妃笑意更甚:「容楠也想你。這滿奉明誰不知道,容楠雖還只是個奶娃娃,可最喜歡的就是你這貌若天仙的姑姑。」
姜嬈這兩年長得快,身量漸現,五官也更明晰,宮裡宮外的,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大家喚她不再是「五公主」,多半喚「明華公主」。
讚美的目光看得多了,讚美的話聽得多了,姜嬈臉皮也厚了,這會兒很自覺地認領了這句「貌若天仙」,只是笑笑,並不多說。
這時,宮門口的太監高聲通報了一句:「晉國使臣到!」
二人於是落了座。不一會兒,晉國使臣從大門進來。
姜嬈事先不知道使臣的名單,乍在來人中看到熟悉的面孔,霎時一驚。
——這回晉國的使臣里,當首之人,竟是孟辭舟!
她心裡暗道孟辭舟膽子不小,孟家父子帶領的玄武軍殘暴不仁,早在上殷犯了眾怒,他作為孟家人,竟然還敢來奉明?
使臣落座,帝座上,皇帝開口:「孟使膽識過人啊。」
只一句,其中的試探、威壓,甚至憎怨,頃刻間毫不遮掩地展露在晉國使臣面前。
帝王之勢,便是姜嬈也能感到那股無形的壓力,孟辭舟卻像毫無所覺一般,施施然站起身來。
他淺笑道:「父兄暴虐,子慕曾勸阻過,無奈子慕在家中人微言輕,終究枉然。」他端起酒杯,笑意稍斂,「父兄既死,屍骨也被賀小將軍所毀,子慕在此自罰一杯,不知舊時恩怨,陛下可否揭過。」
姜嬈朝他看過去。
這一世的孟辭舟,和前世並無太大區別,若說有,那也只是他變得更為內斂,更為冷靜。
邊關將士之死,在他口中只是一句舊時恩怨,而他父兄屍骨被賀泠用同樣的手段折辱,他竟還笑得出,說就此揭過。
不知他是真的不在意,還是一切心思藏得太深。
既是和談,要分辨對錯得失本就不切實際,那些鮮血白骨,終究只能付之一杯薄酒,無法血債血償。
皇帝和孟辭舟你來我往,這時候姜嬈是插不上話的,她只安靜聽著。
漳國虎視眈眈,北境頻頻生亂,兩國都不願空耗下去,所以這次的和談還算順利,很快達成了共識。
酒過三巡,孟辭舟忽然舉杯,這回卻是朝著皇后:「皇後娘娘,子慕有個不情之請,還望娘娘成全。」
皇后高坐於鳳座之上,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說下去。
孟辭舟目光一轉,落在姜嬈身上:「子慕見明華公主身邊的近身侍女容貌出眾,一舉一動甚是穩重,不知……皇後娘娘可否將這名侍女賜於子慕,若娘娘答應,子慕願以這位姑娘為正妻。」
「什麼!?他方才說什麼?!」
「這好色之徒,竟敢貪圖公主的侍女?」
「以侍女為正妻,他是瘋了不成?」
一石激起千層浪,孟辭舟的話說完,底下說什麼話的人都有了。
姜嬈原本低著頭聽,乍然被他點名,霍地抬頭看他。
想來他也是自作主張,因為晉國其他使臣的臉上,聞言都露出了詫異之色。
「公主……」紅葉最是茫然,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那人……他說什麼……」
姜嬈轉過身,按了按紅葉微微顫唞的手,看向皇后。
皇后也沒想到孟辭舟會提出這麼個莫名其妙的要求,怔然了一瞬,察覺到女兒的目光看過來,她才回過神。
皇后盯著孟辭舟,並未對他的敬酒有何回應,只道:「你所請,本宮無權過問。她是阿嬈的侍女,你該問阿嬈。」
孟辭舟慢慢轉過目光,看向姜嬈。
目光對上的那一刻,姜嬈忽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她不知孟辭舟這一世經歷了什麼,只是他那平和儒雅的外表下,彷彿比從前更深更難以捉摸了。
他整個人像是一池幽潭,當人企圖朝潭底看進去的時候,只能看到潭水倒映出的幽浮的自己。
姜嬈皺了一下眉,很快鬆開眉心,面上也古井無波,不露情緒,她起身,將紅葉擋在身後:「貴使未免唐突,本宮的侍女無意於貴使的正妻之位,還請貴使另覓佳人。」
孟辭舟好像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唇角微微揚起來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是玩味。
他晃了一下酒杯,笑道:「若子慕說,這名侍女,是這次和談達成的必要條件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