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權攝
一聲慘叫在轅門處響起,姚之夔的頭顱很快送了上來。
梅之煥掃了一眼,冷哼道:「康僉事,下面便由你帶兵攻城,如何?」
「末將遵命!」會州指揮僉事康宗恩出列應道。
「涼州總兵李師道善戰,今且權攝臨洮客兵軍事。」梅之煥又說道。
此言一出,帳內頓時人人側目。
楊天華還算沉得住氣,冷士貞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這不是擺明了拉攏李師道嗎?
再者,臨洮客軍目前還剩七千多人,雖然士氣低落,看起來不怎麼能打。但在場的都是老軍頭了,看待問題的角度也不一樣。古來征戰影響戰鬥力強弱最重要的原因始終是士氣。
他們這些老軍頭,有幾十種辦法可以提高士氣。李師道如果懂這些手段,好好整頓一番臨洮軍隊的話,是能令其成為一支可戰之軍的。雖說是權攝軍事,但難保哪天不會轉正。
冷士貞非常清楚李師道的底細,一介賊響馬出身,一年多時間卻當上了總兵,他是衛所良民,從軍九年才當上指揮使,這讓他羨慕嫉妒恨,心裡很不平衡,憑什麼權李師道?
論行軍打仗,冷某不比李師道那廝差!
但是在梅之煥面前,諸將也不敢表達不滿。
停戰半個時辰吃喝休整完畢后,中軍戰鼓再次響起。
半卷紅旗出轅門,士兵陸續開出軍營。康宗恩點了一萬兵,分成五部,輪番進攻。第一波不克退下來后,退到後邊整頓,第二波再來。如此循環,戰至下午時分,他們已經兩度登城,雖然都被趕了下來,但已經摸清楚了韃子的底細。進犯麟夏會延四州的是先鋒,虎墩兔的主力還在掃蕩山西,半個月之內是來不了的,這樣正好全力攻城,待會兒就來一波狠的。
不過會州城裡那邊顯然沒打算給康宗恩這個機會。
未時剛過,城內突然傳出喊殺之聲,進而兩座城門迅速打開,十數騎奔至涼軍陣前大聲呼喊,說他們是會州游兵,無奈從事韃子,今聞王師至,殺虜反正,還請王師速速入城。
得到消息的眾人面面相覷,這是不是有詐?城裡的動靜還在繼續,顯然會州游兵與監督他們的韃子還在激烈戰鬥,每耽擱一刻,都有不可測量的危險,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李師道!」梅之煥揮鞭喝道。
「職部在!」
「敢不敢入城?」
「有何不敢!職部這就帶本軍先行入城佔了南門,好候撫台主力。」
「好!此事若成,你當記一功。」梅之煥道:「各人整頓兵馬,輕裝疾行,準備拔城!」
李師道的武威軍很快出動。事實證明,這些被迫投降的會州游兵並沒有耍詐,他們看到城外有兩萬多王師,攻城勢頭又很猛,不想跟韃子一條道走到黑,於是就爆發了火拚。
守城的韃子才兩千多,見當地降兵反水,直接上馬跑路,根本不帶猶豫的。對於他們來說,一座城而已,丟給明軍也無所謂,反正財貨女人他們也搶夠了,孤城也不值得留戀。
會州既下,此番北巡倒是不算無功了。
「可是薛判官?」
會州城內,李師道走進輜重營地,試探性問道。
「李總兵?怎的有空到我這來了?可莫要叫判官了,薛某戴罪之身,從南直隸江防大臣任上被發配來河西判府事贖罪,幸得梅撫台憐憫,行軍忝押供需,操辦糧餉以自贖。」
這薛光,李師道提前打聽過他的履歷。
早年是南直隸工科給事中,權攝長江大運河防務。後來因為得罪了魏忠賢,就被發配甘肅當判官了。雖然官位比較卑微,朝廷也沒把他找回去,但人還不錯,對武夫也算可以。
「那我可找著正主了。」李師道笑了笑,抱拳道:「此番叨擾,是想討些傷葯,若能再得些郎中醫官,那就感激不盡了。」
「這有何難!」
薛光直接喊來兩個手下,吩咐道:「你等聽李總兵吩咐,但有所要,無有不許。李總兵很能打仗喲,梅撫台交辦的事情,執行的也很到位。莫要耽誤了,早些把葯料安排好。」
「遵命!」
兩個小吏匆匆去了,李師道遣李光顏與小吏對接,自己則跟薛判官聊天。
「判官處事公道,李某佩服得很,奈何軍務繁忙戰事密切,加上判官事兒也多,不然早登門拜訪了。」李師道開口自來熟,雖然不知道薛光為何被貶甘肅,但就憑這人以前是南直隸江防大臣,就值得結交一番。南直隸的財政交通稅務機關,你沒些門路背景,想都別想。
「以後自當多多往來。」
薛光哈哈一笑,讚許道:「前日韃子鐵騎沖陣,某在山上觀戰,還真是捏了一把汗。幸得三軍用命,師道老弟擊斃旗官,韃子士氣受挫,我軍方才一鼓作氣,大破之啊,厲害了!」
「師道老弟武功過人,戰鬥兇猛,但薛某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先學所教,師道敢不聽說?請判官賜教。」
「老弟戰功赫赫,官位晉陞之速,九邊罕見啊。且不但深受王道台器重,如今梅撫台也對你青睞有加。嫉妒你的大將是越來越多了,你今後怕是不好立足啊,該早做打算喲。」
「領兵就要打仗,某不願因派系之爭置防秋機務於不顧,不得已而為之啊。」
李師道苦笑。自己陞官的確太快了,一年多時間就當上了一州總兵,誰人肯服?按照大明官場的尿性,自己根本不可能升得這麼快,除非朝中有靠山,但關鍵是沒有啊。
史可法倒算一個,他的能量也能讓自己當上總兵,但李師道不相信他會這麼做,雖說在陝西的時候兩人有過命的交情。或許該給史可法寫信問一下,這樣也好做到心裡有數。
至於梅之煥的橄欖枝,李師道也不敢接。
這位巡撫的心胸非常狹隘,蘭州守備朱公雅只是因為在開會的時候略表反對,就被他連夜發配去了嘉峪關,會州守備姚之夔是該死,梅之煥卻連司法流程都不走就直接殺了。
之前還聽說,梅之煥在廣州當兵備副使的時候,一戶豪強犯法殺人,他把人抓了都懶得移交刑名做表面功夫,直接把人全家押到街上斬首,在北京的時候,連東廠宦官都敢打。
心胸狹隘、專事威刑、蠻橫酷烈、無視法律、苛刻士卒。
雖說這位梅撫台不貪污腐敗不亂搞女人,治軍森嚴,有功不吝賞賜,是個難得的實幹派文官,但這還不足以讓李師道轉投,梅之煥能給的,王正賢也能給,而且老狗很少殺人。
簡單說就是,老狗的脾氣有跡可循,只要不是原則性錯誤,你頂多吃一頓鞭子,雖然他嘴上威脅要殺了你,但實際上根本不會把你怎麼樣,照樣還是會用你,前提是你有用哈。
老狗就是那種一般不殺人,一殺直接一座城市都給你踏平。李師道已經摸清了老狗的脾氣,時不時沒大沒小的頂撞幾句,老狗嘴上罵罵咧咧,卻不會急眼,而且捨得給錢。
但這位梅撫台不一樣,李師道認為他已經被武夫同化了。
根本摸不清他的心理路數,今天還讓你戴罪立功,明天說不定就給你砍了。
況且,再過三個月,他就會被朝廷下獄。
雖然東林黨全力營救,但最後還是被判了個抄家略產削籍除職。但薛光說的也是實情,梅之煥跟老狗不合已久,自己這回處處充當先鋒,回去肯定會被老狗猜忌,多半會挨打。
「我知道你的苦衷。這事,唉,難了。」
薛判官也嘆了一口氣,難得遇到個看得過眼的武夫,卻指不定哪天就會暴死。王正賢的猜忌陰險,梅之煥的專事威刑,他都是真領教過的,這兩個領導,都不是好相與的喲。
「沒關係,大不了就在烏蘭關戍邊嘛,反正軍部發給我的總兵任命告書也是這麼說的,雖說戍邊危險,但是也鍛煉人啊,如今師道是德不配位,所以很多人心裡才會覺得不平衡。」
軍部的任命說得很清楚,實授職務會州守備,駐地烏蘭關。
至於涼州總兵,軍部雖然把這個官位給了李師道,但目前還只是掛銜。
說白了,軍部要先看到他李師道在會州守備任上的成績,然後才會考慮調整。
「判官也無須嗟嘆,李某賤命一條,指不定哪天就讓韃子殺了,巡撫厚愛無福消受啦。至於梅撫台,他自有計較,我也不好多說。」李師道慨然一笑,道:「楊肇基、尤世祿、徐永壽、劉遇春、賀虎臣,哪個不想在河西做一番事業?梅撫台也不過是想再努力一次罷了。」
「且再看吧,梅撫台一日是巡撫,只要他徵召我出力,我就不會怠慢。不過我也只能做到這一步了,至於投效不投效的,說句不恰當的話哈,都是大明臣子,何必分門戶?」
「浙黨執政,東林黨就得全部下野。東林黨執政,閹黨就得全部下野,冤冤相報何時了,大漢三千年歷史,門戶之禍未有慘烈於大明者,哪一次不是殺得血流成河,哎……」
「知恩圖報,洞若觀火,如今這類匹夫卻是不多了。」說到朝廷黨爭,薛判官也很感慨,隨後安慰道:「天無絕人之路,河西這些草包將官,我看也沒用。你隨撫台北狩,擊斃韃子旗官,一個人就獲首級十七級,一時半會兒估計也沒人敢找你麻煩,只是還要留意小人栽贓陷害。」
「多謝判官提醒,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李某切記了。」
李師道朝薛判官作揖,誠心拜謝道。
押運大量醫用物資出城后,李師道直奔武威軍駐地。
「大哥回來了!」
李懷仙眼尖,看到大車小車過來,立刻指揮士兵們騰地方。
「三弟。」李師道喊道。
「誒!」剛升了游擊將軍的李懷仙應了一聲,笑嘻嘻的跑了上來。
「統計一下受傷的弟兄,領諸位醫官郎中去醫治。中藥不夠,我再去要,不能讓兒郎們苦捱。」李師道吩咐道。
「好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