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河西亂局
像這樣的白毛女控訴大會,武威軍一天要舉辦三場,也不強制參加,但效果出奇的好。
李師道倒是有些吃驚,在他原先那個年代,這樣的控訴大會一點卵用都無,有電視、有電影、有抖音,這些碎片化的東西,經常在煽動人們的情緒,次數多了人也就有了免疫力。
加上拜金主義大行其道,再煽情的東西也沒感覺。
但在這個年代,根本沒有這些東西,尤其是對一幫粗鄙軍漢而言,甚至連正兒八經的戲劇也沒幾個人看過。一個個的聽到如此凄慘煽情的故事,不少軍卒甚至當場哭了出來。
沒被建奴禍害過,還沒被韃子糟蹋過嗎?
每次控訴大會一結束,李懷仙都會率先高喊。
「弟兄們,建奴要是來了,咱怎麼辦?」
無數人怒吼:「殺他媽賣批的!」
除了培養士兵們對建奴的仇恨心理,李師道還打算再練一套克制建奴的陣法,比如孫承宗的車馬協同。不過考慮到自己根本不會這些複雜的陣法,老狗也不想教,最後只好作罷。
崇禎二年十月十七,李師道再次面見王正賢。當面詳細陳述了建奴入關的可能性,以及黃台吉可能的進攻路線。
老狗對此倒是很重視,因為李師道的進言,之前他已經給皇帝上過奏章。毫無意外,皇帝根本不想理他。
就在前幾天,袁崇煥也上了一道內容差不多的奏摺。雖然內容並不詳細,但也提到了建奴可能越過長城進入薊州,同樣杳無音信。
另外,喜峰口守備左良玉也給薊遼總督劉策遞交了報告,指出阿濟格曾帶兵在長城一帶繪製地形圖,並與喜峰口守軍爆發夜戰,請求薊州或遵化方面務必立即向長城沿線增兵。
劉策斥責左良玉越級上報,以其危言聳聽,將其杖打三十。
除此以外,錦州夜不收總事周遇吉向錦州總兵祖大壽報告了建奴異動。開原衛指揮僉事黃得功同樣也發現了異常,一連數日頂著暴雪出關冒死偵察。
舉國震驚的金兵入寇即將爆發,戰爭陰霾已經籠罩在北京上空,黃台吉的虎視眈眈已經變成了馬蹄錚錚,朝廷最高權力機構似乎依然沒有察覺,君臣依然在朦朧醉意之中。
十月初五,溫體仁彈劾東閣大學士周延儒秋試舞弊,請詔三司會審之。
十月初六,東林黨三十七位官員聯名上表,告發溫體仁嫖娶娼妓,收取豪強賄賂,勾結南京朝廷等諸多不法事宜,溫體仁當廷撞柱以死明志,雙方大打出手,皇帝詔禁軍拉架。
十月初九,司禮監秉筆曹化淳命東廠搜查內閣大臣王永光府邸,告發王永光曾附議為魏忠賢建生祠,並具諸多涉密文件佐證,皇帝命王永光與曹化淳對質,辯至深夜,不分勝負。
十月初八,都察院彈劾洪承疇討伐王左桂之時縱兵屠城,廷議逮殺之。
十月初十,軍部十七名官員聯名進表,以楊鶴事權無能,請解除其三省總督職務。厲兵秣馬的李師道,此時是整個大明為數不多準備戰鬥的人。
崇禎二年十月十九日,寧前都司指揮使喜峰口守備左良玉又給薊遼總督劉策連上了三道軍報,內容除了再次提醒劉策建奴即將入關以外,還表達了他誓死守護薊州的決心。
劉策沒有看到這封信,薊鎮總兵趙率教回了一封信,但主要內容卻是讓他加緊偵查察哈爾各部動向,以及儘快整頓兵馬準備銜尾追殺韃子,對建奴入關之事只是一筆帶過。
說本帥知你拳拳之心云云,好言寬慰了左良玉一番而已。
此時的大明君臣,仍以為京畿附近有幾十萬精銳,建奴必不敢越長城入寇。
他們不知道,這幾十萬所謂的精銳,敢打仗的寥寥無幾,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最終還演變成了一群比建奴更加殘暴的野獸,浩劫即將到來。
十月二十日,在徐光啟的多方活動下,滯留淮安江防已久的葡萄牙火器部隊終於踏上了北上之路,葡萄牙駐澳總督馬加來向明廷捐獻了銅鐵銃三門、大鐵銃七門、鷹嘴銃三十支。
另外炮彈、大炮、炮兵教官、葡萄牙武士若干,這支部隊一共八百人,由葡萄牙駐澳士兵、日本浪人、羅馬傳教士以及部分明人組成,其中四百名是職業軍人,其他是隨從。
里斯本侯爵TexerCorre擔任指揮官,中日通羅馬傳教士JooRodrges為副總管。
不久后,這支部隊將在通州與建奴爆發野戰。
十月二十二,一連四天暴雪后,河西塌陷民房若干。梅之煥以資庫空虛為由,拒絕賑濟,由是蘭州民怨沸起,市議紛紛。
也就是這一天,朝廷觀察使黃道周蒞臨蘭州,甘肅巡撫梅之煥、甘肅兵備道王正賢、甘肅監軍王之心、甘肅總兵楊嘉謨、涼州總兵李師道、肅州總兵張問政等文武出城迎接。
上諭重新劃分河西諸軍歸屬及指揮權,甘肅總兵楊嘉謨移鎮皋蘭山,河北諸軍皆歸其管轄。副總兵徐永壽移鎮臨洮,節制河南諸府縣兵馬,軍部解除臨洮副總兵趙小方職務。
另外,蘭州權力中心也做了調整。
梅之煥離鎮入朝,河西軍務由延綏巡撫練國事暫理,新任巡撫正在赴任路上,目前還不知道是誰。
麟州參將賀人龍奉延鎮總兵杜文煥之命,率麟州五千留守之師開赴靈武防秋,分割甘肅總兵楊嘉謨的權力。陝鎮總兵吳自勉以部將李卑率鳳翔之師七千前往平涼,監視臨洮鎮。
至於秘謀作亂的高夫麒,黃道周看他很不順眼,打算將其調往遼東。
可以看出,很多調整是軍部早就規劃好的。
但這也有一個隱患啊,河西諸軍被拆分成這個熊樣,如果算上開赴陝西歸吳自勉節制的部分河西官兵,帝國西陸兵團已經散架了,這一旦被韃子突入,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賀虎臣怎麼死的,好像就是幾年後被韃子打死的。
哎,難搞。
梅之煥的結局還是不錯的,在等死和找死之間,朝廷幫他解了套。入朝未嘗不是一件幸事,只是不知道是入朝述職還是居家聽用。
李師道今天特意跑去見了梅之煥,卻見他神色並不怎麼傷感,遺憾或許還是有吧,但慶幸應該也有。
局勢至此,他再不走,黃顯維這些傢伙敢讓韃子殺過黃河直接打到蘭州城下,屆時還不是要走出那一步?高張之輩統率大軍北上,怕不是還沒走到五泉山,就要鼓動軍士殺回來。
「梅撫台,來日方長,還是要振作起來啊!」
李師道扶著梅之煥上馬,並牽著韁繩走了一段。梅之煥心裡對李師道的那點芥蒂,此刻早已不算什麼,他是河西三鎮的失敗者,李師道也是過客,都無法在八百里涼州站穩腳跟。
「巡撫河西一年有期,今日解職入朝,不想竟只有師道一人相送……」梅之煥嘆了一口氣,看著雄偉古樸的蘭州,傷感道:「師道尚需在此奮戰,梅某有一言,師道願聽則聽,不想聽就算了。」
「撫台請講。」
「黃道周抵達蘭州觀察採訪,師道不妨見一見。高夫麒貪財如命,張問政殘暴好殺,王進野心勃勃,徐永壽也是得過且過,總兵楊嘉謨雖有大志,卻心思單純,太善良了。」
「梅某一走,楊嘉謨多半鎮不住局面,高夫麒、張問政、王進之輩鬥起來,你不要理會,徑見黃道周即可。他是欽差採訪觀察使,巡按河西一切事務,必遭王進之輩賊子謀害。」
「保護他直到新任巡撫上任,可為你再晉之權宜。」
一口氣說了許多,梅之煥卻不累,想了一會兒又道:「我觀你志不在小啊,王進之輩斷然不會任憑你活命立足,平時切切小心。至於你之監軍趙仕春,此則權宦褚憲章親信。」
「師道如果還想奔個好前程,一定繞不過他,好生結交。」
「最後,王正賢此人,老謀深算,樹大根深,雖然刻薄猜忌你等,但你萬萬不能想著殺他奪權,如今的兵部尚書王洽,也是他們王家幫的。若有不猶豫不決之事,聽他的就是。」
「言盡於此,師道宜思之。」
「職部拜謝賜教了。」李師道誠心作揖。
「孫將軍,翌日李某入京,定與你痛飲一場。」李師道又面朝孫懷忠笑道。
作為親兵隊長,孫懷忠亦隨梅之煥同走,此刻聞言,也笑道:「某等著,不興爽約。」
「一定!」
李師道與孫懷忠擊掌相誓,末了,又湊到他耳邊輕聲道:「若他日京師危難,一定要早些找地方避難。通州萬萬去不得喲,若是無處投靠,直來找我便是,畢竟你也緣分一場。」
孫懷忠聞言愕然,但還是鄭重點頭。
「再見了!」
送別梅之煥一行后,李師道直接打馬回城。
巡撫衙門如今已是一片空蕩蕩,除了十幾個雷打不動的胥吏之外,再無一名流官。老遠看著,竟然有些傷感,以前的門庭若市,如今門前冷落車馬稀,時過境遷,令人唏噓啊。
至於梅之煥賞的史府,自己是無福享受啦,不過拿來做個人情也不錯。
黃道周么?先看看你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再說吧。把這位欽差觀察使請進來住下后,李師道調了三百精兵站崗。
不過黃道周似乎很不喜歡跟這些粗鄙武夫廝混在一起,倒是跟王正賢喝了幾次茶。
時間緊迫啊,李師道也沒功夫伺候上官,整天忙著籌備糧草,操練部下兵馬。
梅之煥說的沒錯,他這個高壓長官前腳走人,河西內部矛盾後腳就爆發了,楊嘉謨、高夫麒、王進、張問政、趙小方、徐永壽、冷士貞、楊天華這幫人明爭暗鬥,搞得不可開交。
十月二十四,高夫麒在河北皋蘭山轄區大肆拷打富戶搜刮錢財。其中涉及蘭州官吏親眷者也但殺之,蘭州這些地主胥吏豪強沒想到高夫麒如此不給面子,暗地裡陰謀對付他。
不料事泄,高夫麒收買盜賊縱火,知蘭州事佐貳推官張同德被燒死在家裡。王進趁機鬧事,率兵開赴五泉山,打著保護糧餉的旗號,鼓動士卒抄略延資庫,打傷十多名官吏。
欽差巡按御史黃道周出面講話,卻險些被士兵亂石砸死。
河西軍士群起作亂,或哄鬧資庫討賞,或包圍官衙索要欠餉。監軍王之心勸說,士兵不聽。遂大略蘭州,總兵楊嘉謨不能制,王正賢亂箭射殺三百軍戶滿門老少,亂兵方休。..
二十五日,韃子再度冒雪南下掃蕩會州,一度抵達河北。
當是時,駐於狐仙廟的武威軍已經做好了戰鬥準備。甘肅總兵楊嘉謨遣游擊總事高夫麒率軍北上迎敵,行至童家川,三軍鼓噪鬧事。高夫麒好言安撫,士兵不聽,被裹挾返回皋蘭縣。楊嘉謨下令關閉城門,不意有軍士悄悄開門,亂軍擊鼓湧入,索要開拔餉無果后,弔死度支判官,楊嘉謨出奔。
監軍王之心躲入民家,被士兵搜出來鞭打。
王正賢令李師道率兵沿黃河列陣,同時下令關閉各渡口。
是日下午,發餉五萬銀,諸軍才消停。
「好一出大戲啊!」
河對岸的李師道都快笑死了,梅之煥在路上,若是聽說了,怕是也要捧腹大笑。他在的時候,河西諸將還能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結果他一走,你們自己倒是先打起來了。
甘肅鼠輩,不足為慮!
這狗屁倒灶的事,真是讓人目瞪口呆啊。
等著看吧,大的還在後頭咧。
李師道沒工夫跟這些擺子打交道,黃台吉的虎狼之師明天就會攻破長城,敕令天下兵馬入京勤王的詔書,五天之內就會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邸報各省,這其中自然也包括甘肅。
最多只要六天時間,甘肅軍就會踏上勤王之路!
平時話不多的李師道,這次第一個說話,分析了建奴的入寇路線。
當問到大伙兒怕不怕的時候,大伙兒的回答也讓他非常欣慰。
「大帥,我等日夜備戰,就是等著那一天!建奴膽犯我,末將必與之死戰!」
李過短短兩句話,卻是擲地有聲。
李師道很感慨的看著李過,手撫精鐵馬槊道:「你放心,那一天就快到了。五日內建奴必犯中原,屆時他們會從長城大安口一帶突破,然後經薊鎮、遵化、通州,直撲京師!」
「在座諸位,有的是仗打,就怕你們不敢跟建奴拚命。」
聽李師道說完,大伙兒都很驚訝。
他們本以為即便建奴要入關,那也是開春以後了,卻沒想到竟然會這麼早,而李師道輕描淡寫地便說出來了建奴入關的確切時間和具體行軍路線,這也讓他們深感驚訝。
不過驚歸驚,沒有誰懷疑。因為李師道已經準確預言過太多次,時間差是他作為穿越者的唯一優勢。
說完基本情況后,整個屋子裡都熱鬧起來了。
李懷仙平常廢話最多,這個時候怎麼少的了他?
「大哥,懷仙願意打先鋒!只要建奴敢來,咱第一個上。入他黃台吉媽媽的毛,一群建州奴才,也敢來掃蕩我大漢天下,當咱是趙構那挫鳥?中原是他想來就來的?殺他娘的!」
「咳咳……」
李師道有點尷尬,勸阻道:「給你們講點故事,何必說出來嘛。」
王武俊也轟然起立,仗劍暴喝道,「大丈夫保家衛國,便是馬革裹屍不亦快哉?大帥,我丙字仟請戰!」
想到唐朝一個跟他同名的反賊,再聽聽他這番大義凜然的說辭,李師道忍不住笑出了聲。王武俊登時臉一紅,怒道:「大帥為何發笑?難道我說錯了嗎?」
「不不不,王大帥你沒有說錯。」
當你看到舊唐書河北藩鎮列傳的時候,就知道我今天因何發笑了。
吳少誠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大帥,據說建奴實力不弱,若是大舉入關,數萬兵馬是有的。而我軍僅一萬一戰兵,你打算怎麼打?」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李師道。
「先別急,去了北京,得跟各路友軍打一架,然後才是殺建奴。」
李師道也不想多做解釋了,到時候去了京師自然都曉得有什麼亂象。
崇禎二年十月二十六,暴雪之冬,長城大安口要塞。
寬闊的上關河從城下淌過,在月光下泛著銀色。
樓上幾個褪了色的老燈籠在狂風暴雪中來回搖晃,昏暗的火光忽隱忽現。
大安口是長城的重要關口之一,當年戚繼光整頓薊鎮防務的時候,在古長城的基礎上重新修繕了烽火台城牆,又開上關河過來護城,使它成為蒙古韃子不敢偷窺的絕對天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