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侍郎
昭暄八年,閏六月初一。
這天是休沐的日子,吏部左侍郎韓佑一大早騎馬出了門。本是約好跟朝中好友去京郊的牧仙山登高,誰知剛出了城門,天上就響了幾聲悶雷,接著便下起了珠簾般的大雨。
一行人只得掉轉馬頭,各自打道回府。韓佑騎著馬在雨中優哉游哉,一隻手牽著馬韁,一隻手托著懷中的什麼東西,衣服頭髮全被雨淋濕了也毫不在意。
到了韓府門口,早已有人等在那裡。見主人回家,管家韓三立刻迎上去接過馬韁,如釋重負地說:「突然下這麼大的雨,我正打算出去找先生呢,先生就回來了。」
韓佑下了馬,把藏在衣襟里的東西拎出來,原來是一隻濕淋淋的小狗。那狗嗚咽著,身上的毛髒得看不出顏色,正在渾身發抖。
韓佑順手把小狗遞給韓三,吩咐道:「這狗好像病了,你找個大夫給它瞧瞧。」
韓三下意識兩手捧著接過來,看見那狗正在往下滴著髒兮兮的水,又嫌棄地挪遠了一點兒,亦步亦趨跟在韓佑身後進了門,邊走邊問:「這是誰的狗?」
韓佑言簡意賅:「城門外撿的。」說完就穿過庭院,到後頭換衣服去了。
韓三把小狗拎起來看,見那狗實在是髒得分不清眼睛鼻子,納悶地腹誹了一句,「城門外撿一條小臟狗回來,還給它找大夫。」
腹誹歸腹誹,到底是侍郎大人的吩咐,韓三不敢怠慢,立即叫人去請了專給小動物看病的獸醫來。
不多時,韓佑沐浴出來,換了一身乾淨的湖藍色直裰,踱步到花廳去看已經醫治完畢的小狗。
洗乾淨以後才發現那狗原來是一身雪白,小小的一團窩在侍女用蒲團給他做的臨時小窩裡,一雙圓圓的眼睛探究地望著周圍,十分可愛。
韓佑蹲下來揉了揉小狗梳洗乾淨的毛,侍立在一旁的韓三正要開口彙報這小狗的診治情況,就見門房急匆匆地跑進來,後頭還跟著一個身穿天青色圓領曳衫的內侍。
「韓,韓侍郎!」那內侍跑得氣喘吁吁,見了韓佑便焦急道:「陛下發了大脾氣,您快去看看吧!」
韓佑不緊不慢地站起身,見來人是長樂宮的管事牌子馮可,拱手一揖,「馮公公。」
馮可都快哭了,「別多禮了,快跟我進宮吧。」
韓佑從皇帝還是個小太子的時候就是東宮侍講,對這個喜怒無常的少年君主十分熟悉,此時並不著急,只問:「陛下為何發脾氣?」
「還不是那高……」馮可說到這裡突然住了口,湊近韓佑,耳語道:「今日一早,高擎上書逼皇上立后。」
韓佑挑了挑眉,立即知道了這是什麼意思。
高擎是三朝老臣,當今內閣首輔,深受先帝信任。先帝大行之日,親口囑咐高擎輔佐幼主,凡朝政大小事務,奏摺詔文,皆需高擎首肯,直至小皇帝年滿十八。
這差不多就是攝政大臣了。
人們私底下都說先皇帝是老糊塗了,才說出這種引狼入室的話來。
那年小太子才十歲,母后剛剛給他生了個小弟弟,他還沉浸在做兄長的歡樂之中,誰知父皇突然就駕崩了。他在一片混亂迷茫中登基為帝,而高擎,也開始了長達八年的持政之路。
如今小皇帝已經年滿十八,按照先帝遺囑,高擎應該歸還權柄了。可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攝政大權哪裡是那麼容易歸還的。
高擎和小皇帝拉鋸了將近半年,這已經是拖得不能再拖了,而立后就是高擎的最後一步棋——高擎給陛下選的皇后,正是他自己的孫女高陌竹。
眼下是高黨向皇權發起最後進攻的時刻,京中局勢複雜詭譎。韓佑在心裡嘆了口氣,對馮可道:「馮公公稍候,我去換身衣服。」
馮可由韓三引著到前廳坐下,半盞茶不到,韓佑換了一身深藍色三品孔雀官服出來。
雖然已經對韓侍郎十分熟悉,但此時馮可還是不由得驚艷了一把。平心而論,這位年輕的侍郎並不是多麼出色的長相,但某些時候,他就是站在那裡朝你投來一瞥,就叫人驚心動魄,也難怪皇上那麼喜歡他。
馮可正胡思亂想,韓佑走到他面前,抬手請他引路。片刻后,兩人各乘一頂小轎往皇宮而去。
韓佑到長樂宮的時候,夏司言正坐在東偏殿的御榻上,撐著胳膊看樂舞表演。
樂伎人數眾多,在殿外排成兩行,三五人組成一組,分組進殿表演。
這是一種頗為奢侈的娛樂方式,夏司言每組看個開頭,不感興趣的就揮手讓他們下去,換下一組上來,感興趣的就接著看。堅持得越久的表演就越能得到皇帝的賞賜,所以大家都想出各種辦法來吸引皇帝的注意力。
除了音樂和舞蹈,樂伶們還引進了民間的戲曲、相聲、雜耍、評書等等,能夠表演到最後的節目往往會得到大筆打賞,所以現在連不當值的宮人都加入了表演的行列,整個宮裡說拉彈唱成了一時潮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