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北境

第66章 北境

夏天是北境最好的時候,濕潤的空氣裡帶著瓜果的香味,太陽雖亮得晃眼,但只要躲在樹蔭底下就會很舒服。

而洛映縣城是菖州最北邊的一座城池,跟北昌國交界,三年前曾被百洄攻陷,後來章舟翰將軍率領二十萬鐵騎又把這座城池給奪了回來。

韓佑剛到的時候,這裡滿目瘡痍,到處是被戰火毀壞的斷壁殘垣。當時他帶著離京時夏司言給他的那串螢月石佛珠,從百洄手裡以高出市場價五倍的價格買回了糧食,令北境百姓得以度過那個最艱難的冬天。

百洄人很擅長做生意,韓佑跟他們周旋了快三個月才勉強使昭國不至於太吃虧。不過最終促成這個局面的不是韓佑,而是運抵邊境的第三批巨炮。

講道理不如武力威懾,現如今韓佑看到那些代表昭國國力的兇器竟也感到親切起來。在巨炮的護佑下,韓佑跟百洄人談判,把這種不平等的貿易關係壓到了三年以內。

還有半年多,昭國就能拿回定價權了。

隨著關市的發展,洛映城已經成為昭國和附近幾個國家之間最重要的關貿口岸,從早到晚,貨運車馬絡繹不絕,來往商販人聲鼎沸,邊境市場一片繁榮。為了方便管理邊貿,去年年末,乾脆連菖州州府都搬到了洛映城來。

洛映城正中間一條鼓樓大街連通了東西兩個關貿市場,而這條街便也成為城中最熱鬧繁華的一條街,韓佑就住在鼓樓大街後頭一座僻靜的小院子里。

這天早上,韓三照例把韓佑的小書桌搬到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賬冊、筆墨紙硯一一在書桌上擺好,等著韓佑用完早膳就來處理公務。

關市口岸的經營已經走上正軌,具體的事務韓佑都交給菖州衙門管了。他平常就是檢查核對賬目,或者偶爾出面處理一下地方官員拿不了主意的事情。

他這兩年身體不大好,胃痛時常發作,葯不離身。到了夏天關市那邊又熱又吵,是以通常讓人把政務送到住處來,處理完了又命人送回去,有什麼事關市或者衙門的人也會來府上找他。

過了巳時,韓佑才端著杯藥茶從堂屋裡慢慢踱步出來,一個走路還不太穩當的小男孩拉著他的衣擺跟在後面。

「先生,」芸娘端了盆衣服在院子裡面曬,看到韓佑出來,忙福了福身行禮,又朝韓佑身後的那個小男孩喊:「辰兒,快到娘這裡來,別打攪先生做事。」

小男孩轉而抱著韓佑的腿,不願意放開。韓佑單手把小孩兒抱起來,對芸娘笑笑:「無妨,今日沒什麼事,我正好先教辰兒認幾個字。」

他走到小書桌前坐下來,把韓月辰放在自己腿上,隨意翻開一本賬冊,指著上面的字教他讀。對一個兩歲的孩子來說,這也實在是太難了一點,儘管韓月辰很喜歡韓佑,但忍耐了不到一刻鐘還是從他腿上下來,自己跑到一邊去玩兒去了。

「先生,」這時韓三過來對他說:「門外有個州府衙門的人找您,說是百洄王室過來交割瓷器,請您過去關市那邊看看。」

韓佑正在提筆蘸墨,聞言頓了頓,「交割貨物,關市那邊有市監,叫我做什麼?」

韓三跟他耳語:「是百洄那個二王子察日松。」

韓佑臉色變了變,「跟他們說我不在家,把門關上,今天誰來也不見。」

「好!」韓三跑出去回話,還沒走到門口,就見一個身著華服的高大男子跨了進來。

「韓景略!」那男子不管韓三的阻攔,徑自走進院子,「我就知道你在家,躲著我幹嘛?」

察日松雖然長了一張異國的臉,昭國話卻說得十分流利,看著他說話的樣子總覺得有些違和。

韓佑嘆了口氣,把筆擱下站起身行禮,「察日松王子,在下身體不適,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你們昭國人一點都不爽快!」察日松個子很高,伸長手臂輕鬆夠到架子上的葡萄,摘了一串拿在手上,邊吃邊說:「當初你跟我談判的時候說想跟我交朋友,如今我次次過來你都躲著我,這就是你們交朋友的禮節?」

韓佑正色,「如果二王子誠心想交朋友,在下自然樂意之至,只是我們昭國交朋友沒有動手動腳這個習慣,還請二王子給予在下朋友之間應有的尊重。」

「我怎麼動手動腳你了?」察日松把幾顆葡萄塞進嘴裡嚼,然後使勁兒把葡萄籽一顆一顆用力吐到花園裡,口齒不清地說:「不就是那次親了你嗎?就親一下臉有什麼?在我們百洄,人人見面都要親一下臉表示友好,很正常。韓大人跟我們百洄做生意,也要尊重一下我們百洄的禮儀嘛。」

「在我們昭國只有很親密的人才可以這樣,希望二王子理解。」韓佑已經因為這件事跟他掰扯過一回了,不想多說,作出送客的手勢,「如果沒別的事,還是請二王子先去關市將貨品交割了吧。」

察日松吃著葡萄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湊近了小聲說:「你是吧?我看出來了。」

韓佑往後退一步,警惕道:「是什麼?」

「你喜歡男人對不對?」察日松向他逼近,指了指他的耳朵,「這麼經不起逗,耳朵紅了。」

韓佑微微後仰,避開他說話時帶著葡萄味道的熱氣,大大方方地承認:「沒錯,我的確喜歡男的。不過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所以二王子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察日松挑眉,「原來如此。」

「請吧。」韓佑又作出請他離開的手勢,察日松卻抓住韓佑的手臂,眯眼道:「我觀察了你兩年,你身邊根本沒人,少騙我。」

韓佑甩手掙脫開來,後退幾步跟他拉開距離,「身邊沒有人,心裡就不能有人嗎?」

「哦?想不到韓大人這麼純情,」察日松玩味地笑了一下,「我很喜歡。」

韓佑也笑了一下,「聽說二王子已經有四位妃子了,還在我們洛映城有如此拈花惹草的風流名聲,您的喜歡可真夠慷慨的。」

「韓景略可不是尋常的花花草草,」察日松看著他的眼睛,「我是想以國士之禮把你請到我們王宮當座上賓的,韓大人肯不肯賞臉哇?」

「忠臣不事二主,二王子還是另請高明吧。」

「你有堪比獵鷹的才能,你們昭國皇帝卻把你丟到邊境來管這些小事,你難道不覺得委屈嗎?」察日松露出勢在必得的笑意,「只要你跟了我,我讓你在百洄和北昌呼風喚雨。」

好像在哪裡聽過這樣的話,韓佑胃部又開始發出難以忍受的疼痛,他有些心慌地找到茶杯,端起來猛地灌了幾口,片刻后,疼痛的感覺消失,他長舒一口氣說:「我們都知道這些話沒有意義的,察日松王子。」

「沒事,」察日松慢條斯理地說,「反正我這次來會多待一些日子,你可以慢慢考慮。」

「二王子不用等我,您再問多少次我都是這個回答。」

「不用緊張,我留下來不是為了你,」察日松壓壓低聲音,神秘道,「你們昭國那個皇帝要跟我們做一筆大生意,我等的是他。」

韓佑聞言愣住,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陛下……要來?」

察日松看著他的樣子,摸摸下巴說:「還果真是忠心耿耿,說到你們自己的皇帝,你就是這幅表情。」

「他……」韓佑差點脫口問出他什麼時候來,話到嘴邊猛地又頓住。皇帝的具體行程不可能提前告訴外人,察日松也就是知道一個大概時間,唯一可能知道皇帝哪天來的就是菖州巡撫,因為巡撫要提前安排當地的安全保衛事宜。

韓佑有些恍惚,心臟砰砰地跳著,跳得他指尖發麻、呼吸困難。他轉身往屋子裡走,「在下想起還有一些事情要去州府衙門,就不送了,二王子請回吧。」

韓佑已經兩年多沒有得到夏司言的消息了。

其實也不是沒有夏司言的消息,關於昭國皇帝的消息還是經常能從邸報上看到,能從同僚的口中聽到。他知道災荒之後皇帝宣布降低稅賦修生養息、知道皇帝在京郊躬耕以勸農事、知道皇帝已經逐漸強勢,前年開始整治土地兼并還田於農、還知道去年中秋舉行了太子的冊封大典。

他每年會向皇帝上呈四次奏摺,但是從來沒有得到過單獨的回復。皇帝下發旨意也是發到州府,跟他有關的再由州府轉發給他,一切都按照昭國正式公文的流程走。

這也讓京城官場更加確定了韓佑已經失寵這件事,後來又聽說皇帝身邊的紅人成了新上任的戶部右侍郎張春台。雖然韓佑在內閣的值房還原封不動地保留著,但這位離京千里之外的韓尚書已經漸漸不被人們提起。

李恬有時候會給韓佑寫信,告訴他一些京中的情形,還有他老師吳聞茨的近況,但從未提到過陛下。不過私人信件里一般都不敢提皇帝,所以韓佑也沒有問過。

他換好衣服要去州府衙門的時候又頓住了,他去幹什麼呢,去問巡撫皇帝什麼時候來?既然沒有通知他,就是沒打算要他知道的意思,他這樣去問本就不合規矩。再說他是從百洄國的王子那裡得到的消息,貿然去問說不定還會引起猜疑,是極為不妥的行為。

在院子里了徘徊了一會兒,最後從葡萄架下面的小書桌上拿起一本賬冊匆匆往外走。

芸娘正端著菜從廚房出來,見韓佑要出門,忙道:「先生要出去嗎?午飯已經做好了。」

韓佑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賬冊有點問題,我要去找一下巡撫。」

「那還回來吃飯嗎?」

「不了。」

韓佑步履匆忙,過大門門檻的時候差點絆倒,嚇得芸娘險些把盤子摔了。

韓三聞聲出來:「怎麼了?」

「不知道,先生說他要去找巡撫大人。」

臨近正午的陽光很刺眼,韓佑怕曬,一般不會這個時候出門。韓三追出去問他要不要坐馬車,卻見他已經騎著馬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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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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