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大火焚上金佛身,斑駁印記下,皆是呂弗江罪惡的佐證。
不凡在殿前一聲怒吼。
百鬼退散,苦厄無明。撇下長劍沖入殿中,抱起趙居雲的屍首,不凡泰然從烈火中走過。任憑飄散的火煋,灼上她的發梢,她的臉頰。
抬腳跨出門檻,將趙居雲輕輕擱在殿外后,不凡拾起長劍,道了句:「殿下,等我。」
她現在得去完成趙居雲臨終前,交代的第二件事。
...
崑山築里。
徐獲猛然驚起,檐上存積的雨水,滴答滴答地落下。察覺到他的反常,張邯茵忍著困意,跟著坐起了身,問了句:「做噩夢了?」
「我夢到殿下了。她看了我很久,一句話也不說,就消失了。」徐獲開口時,仍心有餘悸。
今晚,他做了個很怪的夢。
夢裡趙居雲什麼也不說,那雙帶著絕望與悲涼的眼眸,就那麼死死盯著他。
徐獲並不是被夢嚇住,他怕這不祥之兆,是在暗示著什麼。
張邯茵自然明白徐獲的顧慮,輕輕伏上他的肩頭,開口寬慰道:「徐獲,你若覺得不安心,咱們明日領著小南到普濟寺去瞧瞧,可好?」
實在睏倦,張邯茵竟趴在徐獲的肩頭,眯眼睡了過去。
徐獲輕輕摸了摸,張邯茵的搭在他身上的那隻手,應了聲:「好。」
伸出手臂接過張邯茵,徐獲剛準備將人放平。就聽見庭后發出一聲銳利的響。像是箭鏃扎進木板的聲音。
張邯茵被吵醒了。
睜開眼,與徐獲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意識到了危險降臨,誰都沒有出聲。
張邯茵緩緩坐起身。徐獲順勢抽出手臂,迅速下了床。拿起桌案上的長刀,小心翼翼向庭後走去。
可到了庭后,廊下一片靜謐。掃視四周,徐獲發現樑柱上釘著一把匕首。用力拔下,徐獲在匕首的尾端取下一張纏繞在上頭的紙條。
轉身進屋,張邯茵已經下了床。瞧見徐獲回來,她詢問道:「怎麼回事?方才那是什麼聲音?」
徐獲將長刀和取下的匕首擱在桌上,回道:「有人用匕首,送了張字條來。」
字條?張邯茵雖心下生疑,卻還是伸手拿起火折,引燃了案前的那盞燈。
就著燭光,還未仔細閱看內容,單隻瞧見這張字條上的字跡,徐獲便是一愣。
望著他的神情,張邯茵蹙眉道:「怎麼了?」
「這張紙條上的字跡,與我那時在南郡大營,收到你有孕消息時的一樣。」徐獲回道。
張邯茵知道這件事,徐獲後來同她說過。探頭看向紙條上的內容,張邯茵驚詫,那上頭只簡潔的寫了一行:「普濟寺事發,請將軍速來一見。」
徐獲將紙條攢在掌心,喚了聲:「娘娘。」
「徐獲,走。我陪你去普濟寺。」張邯茵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她覺得自己一定要,陪他一起。
可對於未知的危險,徐獲自然不想她涉足。
便回絕道:「還不知對方是誰?此舉何意?我不能帶你貿然犯險。你就留在這裡等我回來。」
「你覺得我能安心留下嗎?」握上徐獲的手腕,張邯茵態度堅決。
冷靜下來,徐獲望著張邯茵,應了聲:「好。你跟我一起去,但無論遇見什麼事,都要聽我的。」
張邯茵點了點頭。兩個人轉身麻利穿戴好,推開了崑山築的門。
今夜無庸輪值,聽見動靜從前屋出來。抬眼瞧見無庸,徐獲開口吩咐道:「無庸備馬,我們要去趟普濟寺。」
「是。」無庸看了眼跟出來的張邯茵,沒多問。動身備馬去了。
回身牽起張邯茵的手,徐獲說道:「走吧。」
...
寅時初,將軍府內寂靜無聲。
徐獲不想驚動任何人,所以領著張邯茵就沒出北苑。
來到西北的一堵院牆前。他朝張邯茵說道:「老規矩,上來。」
這回張邯茵沒抱怨,扒著徐獲的肩,踩上他的手,一躍而上。瞧起來,她這翻牆的本事,是精練了不少。
等二人飛身躍下時,無庸那頭已經將馬牽到了街角。
「將軍,發生了什麼事?是否需要屬下領人待命?」將馬交到他們手裡后,無庸開口問道。
「不要輕舉妄動,我到普濟寺看看,有什麼情況等我回來再說。」徐獲翻身上馬,張邯茵也翻身上了他身後的馬。
」屬下遵命。」無庸抱拳,聽馬蹄聲踏遠,漸漸消失在耳畔。
...
臨安城門,今日熱鬧。
城門校尉秦思這一晚上先是接了大內的合符,現在又碰上征北將軍的大駕。他個武夫實在是應付不來,既然哪個也都得罪不了。乾脆就閉嘴裝傻充愣,急忙放行。
徐獲與張邯茵策馬出了臨安。
到普濟寺時,寺門大敞。徐獲匆匆下了馬。疾步上長階而去。
安頓好烏金和自己的坐騎,張邯茵跟著邁去長階。剛跨過寺門,一抬眼,她便被眼前的場面驚到。
呼嘯而過的風,卷著煋火點點衝上雲天。火從開始一直燒到了現在。
火光在眸子里沉浮,讓張邯茵不禁想起了,長川閣的那場火。在她將要被舊憶侵佔時,一聲凄厲的嘶鳴,劃破了她的那層禁錮。
回過神來,轉而看向身邊的徐獲,張邯茵發現他怔在了一旁。
嘴邊的那聲名姓,還未喚出口。徐獲便抬腳向大雄寶殿走去。張邯茵只得趕忙跟上。
殿前,不凡握著長劍,跪在趙居雲身邊沉默。
「是你送消息去將軍府的?發生了什麼事?娘娘,在哪?」徐獲急切發問。不凡的身影正好擋在趙居雲的面前。所以,徐獲來時並未瞧清楚地上躺著的人是誰...
「是。」不凡撐著劍,站起身。
她挺拔的背,映入張邯茵眼中,張邯茵只覺得有股抵不住的寒意。轉身面對起徐獲,不凡俯身抱劍道:「殿下去了,請將軍節哀——」
「你說什麼?」徐獲錯愕不已。
只瞧,不凡緩緩挪開擋在趙居雲面前的身影。徐獲抬眼看到躺在地上,已然沒有了氣息的趙居雲。一瞬間像是信仰崩塌,他眼中日月顛覆,山河搖搖欲墜。
張邯茵忍著悲意上前,扶起徐獲的肩,追問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請您如實告知。」
「他來過了。他還是不肯放過殿下。」不凡回答時,眼神緊盯著徐獲,一刻也不曾移開過。儘管她不去提呂弗江的名和姓,但徐獲依舊能猜得到。
抬眼怒目對上不凡。徐獲額間青筋暴起,汗也順著他的眉心落下,此刻的他悲憤交加。
脫離張邯茵的撐扶,一步步走上台階。
忽而俯身跪在趙居雲面前,徐獲抱起了她。眼淚翻湧而下,滴落在趙居雲的臉頰。他哭的就像是個失去了母親的孩子。
徐獲極少哭。
張邯茵上一次見他哭,還是那回在她生產遇險后。
遙遙望去,彼此知痛,張邯茵心疼,淚也跟著徐獲落下。可她偏用皓齒咬住指腹,她想儘可能控制住自己。她想要成為徐獲的依靠。
很久,徐獲宣洩過情緒,冷靜下來開口道:「娘娘,有什麼交代的嗎?」
「殿下說,如果她出事,那麼他下一個目標就是您。」不凡如實稟告。
徐獲冷笑一聲,那聲笑中帶著對呂弗江的不屑。
抱著趙居雲的屍首,緩緩起身,他轉身想要離開。卻被不凡持劍的手攔下,「將軍要帶殿下去哪?」
「與你無關。」徐獲目不斜視,打算衝破不凡的阻攔。
但不凡卻也不退,態度強硬道:「您不能帶走殿下,殿下必須留下。一旦打草驚蛇,殿下所做的犧牲就都白費了。更何況,這本就是殿下的選擇,請您尊重她的決定。」
「尊重她的決定?就是看著她白白送死?」徐獲斥責。
不凡無從辯駁。
但她救出趙居雲的屍首,只是想讓徐獲能跟她見上最後一面。好好道個別。至於,趙居雲的歸宿。不凡知道必須是歸於這場大火,化作塵埃。沒有別的選擇。
徐獲無法接受趙居雲這樣離去,就算他心裡明白不凡的意思。卻也不肯照做。
張邯茵旁觀者明,眼下能勸上一勸,且徐獲也肯聽的,只有她了。
「徐獲。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你可以選擇帶殿下離開,那是你的自由,我們無權阻攔。但離開之前,請你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你這麼做,到底是不是殿下希望看到的?」
望著懷中的趙居雲,徐獲無言。因為信任,所以張邯茵的話,他能聽得進去。
「娘娘,您告訴我,您想我怎麼做?您是否還同從前一樣,想我替他去守呂家的江山...」徐獲垂眸低語。
不凡明白徐獲的困擾,開口相勸:「殿下能走上今天這一步,就說明她已放下了那份執念。將軍也不必被執著於從前。如今的天子,已經徹底失去了一個做帝王的責任。這江山要護,這百姓要護,這呂家卻不用護了。」
趙居雲雖不曾沒交代過這些話,但跟了她這麼多年的不凡卻明白,這便是趙居雲真正的意思。
「是娘娘的意思?」徐獲追問。
不凡放下持劍阻攔的手,回道:「請將軍自己揣摩。」
徐獲聽罷,不再多言。將懷中的趙居雲交還給不凡,沉聲說了句:「等我們走後,再處置。」
不凡接過趙居雲,點頭應下。
徐獲繞開不凡,毅然離去。張邯茵看得出,他是怕自己再次心軟。轉頭朝不凡頷首示意,張邯茵跟了上去。
行至香鼎前,只聽不梵谷聲開口:「明德不該有這樣昏庸的帝王,百姓苦難久矣,需要解脫。就當是為了殿下,也為了太平。請將軍一定好好考慮那件事,他不會放過您——」
徐獲停下腳步,回看大殿,問了句:「你到底是誰?」
「一個罪人。將軍不必知道一個罪人的名諱,您只要知道我會為殿下報仇,親自手刃昏君。只看,到時候奴與將軍是誰先替殿下報仇了。」不凡笑著。
她犯過的惡,已經再難數清楚。為趙居雲報仇贖罪,或許是她活著僅存的一點希望了。
轉身再次沒入火海,將趙居雲的屍首放在佛前。
不凡合掌為念,學著那時小和尚念經的模樣,誦了聲:「南無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