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飢餓感
「馬車在哪裡?」
「什麼?」
宵先生循聲回頭,恰巧對上了雪白巨蛇「兇悍」的豎瞳。
不愧是曾經的獵獸人公會「聖十字」的一員,面對此等情境,比起害怕,宵先生更多的是表現出了一種捨生忘死、一往無前的勇氣。
他本能就拔出了一直隨身攜帶的那柄能夠變幻為任何武器的「奇迹造物」,不由分說就打算將其朝巨蛇的頭頸分界處斬去。
「停!」雪白的長蛇一個擺尾,倒是沒傷害到對自己有敵意的人類,反而又禍害了幾棵之前被判斷「死期將至」的紅杉樹。
「啊啦,」一旁的魔女用她慣用的語氣詞開啟並推動了話題,「白蛇先生,我們正打算再去永痕樹那邊逛一圈呢,你是想要告訴我們什麼事嗎?」
「喂,喂。」宵先生深諳魔女身上背負了影響異種族間交流的詛咒,「你明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
「沒關係。」山之村的守護者恢復了她在村莊中一貫保持的優雅,「你們可以成為我的耳朵。」
她似是篤定自己的同伴們會幫這個忙——事實也的確如此,人類並非絕情的生物,何況他們已經組成一支探索黑暗森林的隊伍,互幫互助本就是隊伍中每位成員應做到的事情。
「行吧。」宵先生收起自己的武器,正面對上巨蛇的眼睛,「我來幫你翻譯這傢伙的語言。」
說話間,他瞄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皇蛇靈羽,像是在擔憂對方會搶自己的事做一般。
「羽蛇,不,皇蛇靈羽曾經是蛇族的一員,也許他更擅長做這件事。」
人類也是很容易多想的生物,縱使能力再強,也與他們的思維有多活躍無直接聯繫。
而這種時候,溝通就是尤為必要的了:
「放心好了,他不是蛇族的妖獸,我感覺的出來。」
皇蛇靈羽語氣淡漠地說道。
「可是它長得就是一條蛇樣啊。」人類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突然意識到自己戴著手套的手上粘了不少髒東西,遂下意識地眨起了眼睛,想要把想象中的髒東西都擠出來。
「一個東西長得像蛇,聲音像蛇,行動姿態也像蛇,那它就是條蛇。」不嫌事大的魔女輕笑著表示。
「喂,他可是會說你、我們人類的語言的,聲音哪裡像蛇了?」仙獸轉生成的獸人混血爭辯道。
而就在這仨傢伙因為無關緊要的事件爭論的時候,方諾也在腦海中醞釀完了說辭。
他本來想回答他們:「其實,我也想去看看永痕樹長什麼樣。」
然而,當他準備開口時,一種疲勞與飢餓感忽然由心而生。
巨蛇張開了嘴,能做到的卻只有向人類們展示一下自己的利齒,以及抖抖蛇信,儘可能表現出沒有敵意的模樣。
下一個瞬間,他又覺得身心俱疲的感覺是從自己的那隻左眼中傳遞出來的。
他感到了空虛,他滿心都充斥著食慾——對「靈力」的渴望。
「這是……怎麼回事?」
方諾稍稍挪動了一下自己的頭部,讓自己的一部分軀體能進入視野之中。
他看見那條曾連接著森林綠石的銀鏈鑲嵌在自己的一枚鱗片中,上面仍掛著一枚綠瑩瑩的事物,但那已不是他所珍愛的石頭,而是陷入假死狀態的盲蛛「綠寶石」。
森林綠石已經「消失」了。
確切來說,它融進了他的血肉中——嘶,聽上去是種可怕的、引獸不適的說法。
所以,是那顆變成自己身體一部分的石頭在傳達出「饑渴」的意思,想要……想要讓自己汲取更多大氣靈力?
黑暗森林中,最不缺的就是大氣靈力。
想通這一點后,方諾遵循心中的本能,一下直起身子,沖向頭頂的藍天。
「喂!」被他毫無預兆的舉動驚到腳下不穩的宵先生叫喚了一聲,「你剛才老實的樣子都去哪裡了?」
「它在做什麼?」魔女微微撩起兜帽的邊沿,饒有興趣地望向直衝雲霄的巨蛇。
「呵呵,過去,我在某些記載童話、神話或是傳說故事的書籍中讀到過一篇故事,在那之中,就描繪出了類似的畫面。」她抬起手臂,長而寬大的衣袖自然垂下,勾勒出她纖細肢體的輪廓來。
「貫通天地、支撐起世界的巨蛇……另一種說法,那其實是人們對永痕樹的誤解。」山之村的魔女在同類面前,彷彿永遠都會表現出一副恬淡自如的模樣,「環繞世界的大蛇和世界樹,人類的想象力和創造力永遠都是這麼有趣。」
「因為它們都是基於現實的作品。」皇蛇靈羽也模仿起同伴的樣子,仰頭望向已看不到腦袋的巨蛇,「永痕樹不也是真實存在的嗎?」
「數千年前,你們人類還未受到大自然的寵愛之前,各種強大的獸族橫行於世……」
也許是覺得來自蛇鱗的反光扎眼,他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彼時,獸族們的體型要多誇張就有多誇張,他們死後,靈魂化作物品,或成為大氣靈力的一部分,而他們的身軀則變為大陸的基底,血液則變作世界的水源。」
「哈,獸族的傳說。」宵先生不屑表示,「我之前才承認你是個人類,羽蛇,你果然還是改變不了本性。」
「哪有靠對話來判斷一介生靈的性格的。」魔女是最後一個收回視線的人,「我有一種感覺。」她說,「我們可能不用去調查靈力紊亂現象了。」
「欸?」
「啊……」
皇蛇靈羽與宵先生對視了一眼,又幾乎同步地點了點頭。
他們的靈力感知能力也很出色,在得到魔女的提示后,自然很快就能得出與她類似的結論。
另一邊,方諾依照本能的指引,盡自己努力地挺直、伸長自己目前變形為的這具龐大身軀。
而到了半空中的某個位置后,他下意識地望向他們的光源——放在以往都不敢直視的恆星「異時空」,此刻,它不再是發散出激烈光芒的純白天體,而是變作了一個巨大的黝黑空洞。
就像他在殺死艾瑞絲夫人、瀏覽她在地下工程中所見到的那幅情景一樣。
方諾深吸了一口氣,頂著來自恐怖空洞的光線,低下頭去,將一大片樹海收入眼底。
無需閉上眼睛、用心感知,現在的他就能分辨出大氣中每一絲每一縷的靈力,它們遊走在樹與樹之間,被居住在森林中的妖獸們吸收入體內,又隨著他們每一次施展「奇迹」而被釋放回空氣當中。
水、石頭、植物,以及一切存在於世的物體體內,都存在著靈力。
而它們顯然有些過量了。
巨蛇睜大眼睛,視野隨心變化,瞬間從大範圍的森林收縮、集中到了一小群妖獸身周。
他看見他們的脾氣漸漸變得暴躁,在山林間狼奔豕突,而當尚且正常的同類靠近他們時——還未接觸,那些後來的小獸們也開始神志不清起來。
他們的眼睛慢慢變紅,身上的毛髮豎起,宛如種族變成了刺蝟;若是長有獠牙、利爪,這些足以給予其他獸族嚴重打擊的「武器」也會變得更加尖銳、致命。
越來越多這樣的獸族在森林間撞見彼此,相互影響、感染,情況變得更加惡劣。
一支小型獸潮正在暗中形成。
這就是「獸潮」,身處現實中時視野前所未有地開闊的方諾如是心想。
原來,它還具備傳染性,只要靠近一個「感染源」就有可能失去自我,而失去理智的妖獸隊伍將會越來越壯大,所以,報喪鳥們才那麼畏懼它的重演。
受靈力紊亂現象影響最深的,可是那些擅長到處亂跑的小型獸族……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量變形成質變,災難驟然上演。
當人類或不易受過量靈力的強大妖獸注意到了這件事時,它早就已經持續了很久、再沒可能被阻止了。
除非,被捲入這場厄難中的獸族全都遭受重創,靠「流血」來恢復神智。
這種事情讓人類去執行,就會演變成一場殺戮。
本就弱於妖獸的人類們,面對隨時可能取自己性命的獸群,是絕對不會留手的。
且在他們看來,所有妖獸都滅絕了,自己就能穩固世界統治者的地位,獲得永恆的安寧與和平……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清楚異族生物的機會,他們何樂而不為呢?
方諾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在熊羆的記憶片段里見到的景象。
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對人類產生了更多的介懷。
不過,他終究不是死板的妖獸,知道如何換位思考,也知道看待事物不能以偏概全,因為一些壞傢伙做了對獸族而言殘忍、難以接受的事情,而否定全部的人類。
本來,大家就都有錯。
況且,那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身為後世獸族的他,考慮歷史問題時還要算上當時的時代背景,以及身處局中的人類及妖獸們的所思所想。
一個看似簡單的結論,永遠不會那麼輕易地被得出的。
矗立於天地間的巨蛇再次眨了眨眼,他的視野恢復了原本的模樣。
緊接著,四周森林裡的大氣靈力迅速如雲霧般翻湧起來,並盡數以他為中心匯聚。
浩瀚的靈力匯入了他再度疼痛起來的左眼中,它好比是化作了一個收容靈力的無底洞,無論有多少靈力也無法滿足它。
底下的黑暗森林中,混有雜質的靈力被從失控的小型妖獸體內抽離,他們赤紅的瞳眸漸漸變回了正常的模樣,豎立的毛髮也重新貼伏回體表。
聚集起來的獸群們紛紛倒向地面,待他們從地上爬起來時,則是個個一頭霧水的樣子,很快就各走各的路、互相分開了。
「還不夠。」方諾感覺自己的左眼仍在刺痛,它依舊沒能滿意,「還不夠,還不夠!」
「還要多少?」他感到了迷茫。
處在巨蛇的陰影籠罩下的三個人類,及時意識到了他的不對勁。
「它是不是吸收了太多靈力?這真的不會失控嗎?」
「最好遠離這裡。」魔女一邊發表自己的看法,一邊操縱靈力線為自己編織出了一扇通往其他地方的門。
「他要是失控暴走,我們都會遭殃。」皇蛇靈羽也做好了料理後事的準備。
不管眼前的巨蛇是由陌生小鳥、還是因為黑磷遭到反噬變化而成的,他都幫了他們很大的忙。
既然如此,他們也要對得起巨蛇的貢獻,當其失去理智時,貼心地送他上路,以免他的壯舉被後來的行為玷污。
「你是打算……」宵先生一下就反應過來了殺手的企圖。
「等一下。」曾是出色的妖獸獵人的他靈機一動,趕忙制止了獸人混血做出事後他們可能會後悔的行為。
「我試試看,能不能讓他冷靜下來。」他看向魔女,「山之村的魔女,你能送我上去嗎?」
他指向巨蛇腦袋所在的位置。
「當然。」魔女勾了勾手指,身周靈力線的布局便稍微出現了變動,以它們為媒介設計出的「奇迹」也將有所不同。
「我已經把這扇門與它頸部的鱗片連接在了一起。」她告訴宵先生說,「踏入其中后,你就能去往你的目的地。」
在這次組隊行動中表現算不上優秀的疤臉男人點了點頭,明白這可能是最後一個展現出自己能力和價值的機會。
他毅然打開靈力線編織成的門扉、踏入其中,而後從半空中探出半個身子來,再一次對上了巨蛇已失去聚焦的眼睛。
「馬車——」
在意料之中的墜落來臨之前,他大聲向妖獸喊出了這個曾激起其反應的辭彙。
「你不是在找它嗎?」
「我可以告訴你——」謝天謝地,異時空在上,巨蛇的眼神重新有了焦點,「它在哪裡。」
在他即將墜落地面、被同伴們所拯救之前,雪白的巨蛇先所有人一步,用尾巴托起了他的身軀,而後,將他輕輕扔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