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行知書局
五月中旬,戚三爺趕著卷柏的馬車到了蘇州,正向人打聽文泉書局,忽然一個小乞丐抓了抓戚三的衣角,說他知道。戚三賞了他兩個銅板,又讓他坐到馬車的右側,帶著他驅車前往書局。路上,小乞丐說道:「爺,這書局換了管事的,如今改了名兒,叫行知書局。」戚三點點頭,並未言語,駕著車一路來到書局。
書局不算小,後面還有個一進的院子,戚三還未踏過門檻,就聽到裡面傳來一句:「三爺一路可好?」戚三眉頭微皺,右手微微握緊拳頭,沉聲回答:「好得很!閣下不如出來親眼瞧瞧。」一陣輕微的咳嗽從戚三左上方傳來,只瞧見一個紫衫小公子站在梯子上,正拿著雞毛撣子打掃書架。待他將懷裡兩本書放上架子,這才慢悠悠爬下來。
紫衫小公子撣了撣身上的灰,沖戚三爺恭敬地作揖:「早間算到三爺申時一刻會來,果然是分秒不差。三爺守時。」戚三爺聽了心裡卻是一驚,此人不僅叫了聲三爺,更是像能預知未來似的,說出自己到書局的時刻。不知是那叫卷柏的書生悄悄使了信,還是一路上有旁的人監視?想到這裡,戚三面上有些不虞。紫衫小公子看他有些殺氣,連忙引他去茶室。戚三瞧著門邊的小几上放著三枚魏晉時的銅錢,不由得多看了兩眼。紫衫小公子走在前面,雖未回頭,卻彷彿知道戚三的眼神,只聽他解釋道:「此乃六爻卦。還有個烏龜殼,只是不知被我扔到哪去了。」戚三問道:「公子可就是用此術算出戚某行蹤的?可公子如何知曉戚某姓名。」小公子回過頭,一臉好笑:「當然是卷柏公子寫了信回來,我才知道的。三爺難道忘了靈翰山莊的信鴿?」戚三爺想到飛花齋後院確實養了些信鴿,估摸著是古老大替卷柏傳的話,便不再多想。
進了茶室,小公子替戚三奉上一杯熱茶,說道:「在下關皚,略懂些卜卦之術,現替卷柏公子管著這書局。」戚三爺接過茶:「關公子過謙了,若您都只算是略懂,那街上的算命先生可就討不到飯吃了。」關皚笑嘻嘻地答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不去街上擺攤兒。」
戚三爺將一把鑰匙交給關皚:「馬車裡有個大箱子,卷柏公子說放了些貴重的書,我便自作主張上了鎖,這是鑰匙。一會兒關公子可要清點下車裡的物件兒?」關皚搖搖頭:「不曉得公子買了些什麼書,就這樣吧。」又從懷裡掏出五張二十兩的寶匯銀樓銀票,交給戚三:「這些就給三爺當個儀程。」戚三咋舌,一個書局管事,好大的手筆。不知道卷柏有如此身家,何必留在崇山?又或是另有企圖?戚三定了定心神,說道:「卷柏公子說,要在崇山教一段時間的書,恐要年關才會回蘇州,還請關公子轉告蒯伯夫婦。」關皚點點頭:「多謝三爺,我晚間便去探望蒯伯。」
戚三見事已辦妥,起身告辭,關皚連忙挽留:「三爺還沒用過飯吧!我讓館子送幾個小菜,再溫一壺老酒,給三爺解解乏。後院兒有空房,您就歇在書局吧,明日一早啟程,也免得夜裡趕路多事端。」戚三想想,便答應了下來。關皚連忙引著戚三去了客房:「三爺先歇會兒,小弟去去就來。」三爺躺在床上,不知覺竟睡著了,醒來時天色已暗,聽到關皚在門外叫他才醒。關皚見戚三出來,連忙帶他去院里的另一間房:「我看這兒空著,便支了張桌子,平日里充作飯廳。三爺莫嫌棄。」戚三瞧見桌上擺了數道菜,皆很精緻,樣式新穎,是自己沒見過的,不由得發問。關皚介紹道:「這道炸魚又叫松鼠桂魚,是將鱖魚去骨留肉,改花刀再油炸做的,吃個樣子新奇、魚肉肥美。」又指向湯盅:「這是老鴨湯,不過我倒是更愛吃裡面燉的白蘿蔔。還有響油鱔糊、醬方肉,都是蘇州名菜,三爺嘗嘗鮮。」戚三落座,突然笑道:「公子竟然全都點的葷食。」關皚笑答:「弟弟我想來愛食肉,三爺來了,自然可以放肆些。我猜三爺也是無肉不歡吧。」說罷斟了兩碗酒:「三爺,我敬您!」戚三一口乾掉:「好酒!我本是個粗漢,這燒刀子辣到了心裡,過癮!只是不知道你小子喝不喝得慣。」關皚趕忙接話:「三爺海量,我自是比不上,還請三爺手下留情。」說罷喝了兩口,並未喝完。戚三並不在意,就這樣兩人你一碗,我一口,倒也喝得賓主皆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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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戚三起來晨練,竟發現關皚已經在院里了。只聽關皚說道:「三爺早啊,我替三爺尋了匹快馬,就在門口拴著。三爺這是要練武呢?等三爺練完,我帶三爺去喝老餛飩。三爺您練著,我去整書了。」戚三瞧著關皚氣宇軒昂,又出手闊綽,頭上那紫金冠更是價格不菲,卻是在為卷柏做事。而那捲柏看起來不過是個平平無奇的書生,頂多就是長得好看些,倒沒有關皚這般氣度。戚三心裡疑惑著,心想,待回了崇山,定要好好跟古老大談談。
吃過早飯,關皚又留戚三再小住幾日,戚三滿心疑問歸心似箭,恨不得馬上就趕回飛鷹寨,連忙拒絕。又給了關皚一隻箭頭:「小子,我與你也算是聊得來,看你不會武功,若道上有人欺負你,你便拿出這個箭頭,一般人總會賣我戚三幾分薄面的。」關皚倒也不推辭,接過箭頭:「那就多謝三爺了,三爺一路順風。」想了想,又補上一句:「三爺身上有匪氣,還是少走近水的道為上。」戚三一口應下,騎上快馬便往回趕。
途經金華時,進城之路有兩條,一條是官道,近水卻只需要小半個時辰,戚三本是想著走這條路,但轉念想到關皚的占卜之術,決定信他一回。待戚三從盤旋的山路下來,入城時已是黃昏,只聽得城門口的人議論紛紛,原來大瞿越國知名的鏢師坎漂帶著四十多人押了一輛馬車。戚三想到自己曾帶人劫過一次坎漂的鏢,雖未得手,卻也結下了梁子。若這時在官道上遇見,自己肯定討不著好,不由得暗自慶幸。進了城,戚三買了些乾糧和凈水,就近找了家客棧歇下,天剛蒙蒙亮,便起身出發。
回到飛鷹寨,戚三爺來不及換身衣裳,便急匆匆地往古老大議事房裡趕。只聽見屋裡有人說話的聲音,戚三不敢上前,便等在門口一丈開外的地方。不一會兒,門開了,竟是古老大送卷柏出門,只聽古老大說道:「先生此法真是妙極,古某人代小輩們先謝過了。」說罷竟還拱手行禮。卷柏連忙扶起古老大雙手:「老爺客氣了,這本就是我的分內事。」看見站在門外的戚三,卷柏微微一笑:「三爺一路辛苦了,我還有些事,先行一步。」戚三點點頭,跟著古老大進了房間。
還沒坐下,戚三就急匆匆地跟古老大說起來在蘇州和金華遇到的事情,古老大想了想,告訴戚三:「先生非池中物,怕是大有來頭。你看他從不提及家世,只說是父母雙亡,但即便是孤子,也該知道自己的姓氏吧,他卻只說自己叫卷柏。」戚三不由得有些憂心,怕他心懷不軌,又有點懊惱自己一時衝動將信物給了關皚。但古老大又接著說道:「不管他所圖為何,一月相處下來,他倒是幫了我夫婦二人不少,也在認真給孩子們授課。夫人說了,若是小人,教不出孔孟之道來。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戚三這才將心又放下了一點。想到自己走時,大家還叫卷柏公子,怎麼才一月不到,寨里的人都改口叫先生了?古老大解釋道:「孩子們都叫他先生,我看他博古通今,連夫人都誇讚不已,還常向他請教、稱他為先生,我們便都改了口。」戚三點點頭:「那我也改吧。對了,您剛說的妙極了的方法是什麼?」古老大遞給戚三一張紙,寫滿了課程安排。古老大解釋:「寨里的孩子年紀、天分都不同,有的願意念書,有的只想認識幾個大字,先生就把他們分了甲乙班,平日里,甲班的孩子上午跟著先生讀書,下午由夫人守著,描紅學寫字。乙班的學生上午不必來,下午跟著先生認字,學點簡單的算術。這也是為了他們以後能討口飯吃。」戚三不由得打心底佩服卷柏,明明可以不用那麼認真,他卻做得比城裡的私塾還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