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華夏商場十九個姑娘集體辭職一事,像一塊千斤巨石壓在經理閻卓如的心上。說實話,開始她的壓力並不很大,她自信自己有能力,也有辦法把這件事擺平的。她的自信首先來源於她對姑娘們所提要求判斷上。她是一個重實際、講道理的人。她從心底里認為,姑娘們要求增加工資待遇是一種合理的請求,其舉動是無可厚非的。再看,姑娘們的工資當初定得高與低不說,應該承認的是眼下看來確實有點低,完全有理由給她們增加工資,體現她們的勞動價值。她替她們算過一筆賬,就眼下一漲再漲的物價而言,一個人每月的生活費,包括伙食費和生活必須品的購買費,就得二十多元,所剩的幾元錢,還要支付醫療費、衣服鞋襪購置費、廉價的化妝品費……等等雜七雜八的費用,肯定日子過得很拮据,每個人都會陷於囊中羞澀的尷尬境地的。其次來源她對局領導,特別是對局長王執於的判斷上。她認為他們都是公道正派、富有同情心的領導幹部,她一旦把姑娘們的工作表現和合理訴求告訴他們,他們一定會支持她的意見,同意給姑娘們增加工資的。至於增加多少,她沒有細想。她覺得解決問題的關鍵不在於工資增加多少,而在於同意增加。只要有了增加的許諾和行動,就給了她們一個熱乎乎的希望。這個熱乎乎的希望就會像一塊通了大電流的磁鐵,把姑娘們的心牢牢吸引住。可是。局務會議給出的結果,不僅使姑娘們的希望徹底破滅了,而且連她自己的希望也破滅了。
閻卓如徜徉於西州商城的街道上,一邊想著她的心事,一邊觀察著近日來商城裡的變化。她敏感地發現,又有六七家出租的店鋪裝飾一新,開始營業,有不少顧客趨之若鶩,不斷湧入這些店鋪的門內。她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發現,就是街道牆壁上新出現的招聘廣告上,所開出的工資待遇又在看漲。一個月前,每個月的工資還是七八十元,半個月前就漲到一百元。現在漲得更高了,有的是一百二十元,有的是一百三十元,有的甚至是一百五十元,大有攀比的意味。
看看這些琳琅滿目、花花綠綠的招聘廣告,閻卓如心裡是一種什麼滋味,連她自己也說不清。她猛然想起今天是她給那十九個姑娘答覆的最後期限。想到此,她失望地搖搖頭,一種無奈的表情浮現在她白皙而漂亮的臉上。
一個強者之所以被稱作強者,就在於他(她)永不言棄,在任何艱難困苦的境遇中,那怕頻臨絕望的邊緣,也在與現實抗爭,尋找擺脫厄運、走出困境的辦法。
閻卓如是一位公認的強者,就連她的反對者們,對她的任何優點都會否認,唯獨這一點卻從不否認。她確實具有強者的本質特點:困難面前,永不言棄,頑強執著。眼下,她知道她的努力很可能是徒勞的,但她還是決定很快回到她的辦公室,再給王執於打個電話,看能不能力挽狂瀾於既倒。於是,她加快步伐,急匆匆向華夏商場走去。
閻卓如站在辦公桌邊很快撥通了王執於辦公室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局裡的通訊員小田。
閻卓如問:「王局長在嗎?」
小田說:「不在。」
閻卓如又問:「哪裡去了?」
小田說:「不知道。」接著問:「閻局長,您找王局長有什麼當緊的話要說嗎?我能不能轉告?」
「不用了。」閻卓如略略想一下又說,「等王局長回來,你讓他給我打一個電話,就說我有急事找他。」
小田說:「好的,我記下了。」
閻卓如放下電話,坐在身邊的皮轉椅里,顯得急躁不安。她的自省能力很強,很快就發現自己眼下的情緒有點不對勁,帶著這種情緒跟王執於通電話是很不利的。因此,她急忙倒一杯茶,細細品味著茶的味道,用以消除自己的急躁情緒,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過了大約十來分鐘,電話鈴聲突然響起。閻卓如已經調整好心態,伸手拿起話筒。不等她張口,電話里已傳來王執於的說話聲。
王執於用柔和的聲音問:「卓如啊,你找我有什麼急事?」
閻卓如心平氣和地說:「王局長,我給那十九個辭職姑娘答應過,今天給她們答覆。我實不忍心就這麼讓那十九個姑娘離開咱們華夏商場,你看……」她不想把話說白,就此打住了。
電話里傳來一串笑聲。王執於笑畢說:「你不忍心讓她們離開,那就想辦法把她們留住嘛!」
「可是……」閻卓如遲疑一下說,「我沒有權利答應她們提出的條件,要留也難。」
王執於是精明過人的人。從閻卓如的這句話里,他似乎聽出了什麼弦外之音。他為了求證自己的這種感覺,便脫口追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當時的報紙、廣播和電視等媒體上,已經開始出現「簡政放權」的字眼,甚至有些省、市、縣還有了這方面的舉動,並在媒體上被大力宣揚。閻卓如作為一名基層單位的負責人,早已體會到,局裡對華夏商場的工作管得太多,事無巨細,商場的事都得拿到局務會議上研究解決,她這個經理只是個擺設,沒有一點處理問題的自主權。因此,她對「簡政放權」的倡導是舉雙手贊成的。在給王執於打電話前,她已想好了,不再白費口舌,在王執於面前講一大堆道理,說服王執於,同意給那些提出辭職的姑娘們的增加工資,只請求王執於把處理這件事的權力下方給她,答應由她全權處理這件事就結了。至於給姑娘們增加的工資出處,她也想好了,不用局裡下撥,商場有的是錢,完全可以自行解決。因此,當王執於問她這話是什麼意思時,她便毫不猶豫地說:「只要局裡肯放權,讓我處理這件事,我敢保證,會輕而易舉地把那些姑娘們留住的。」
王執於是個嗜權如命的當權者,對任何人覬覦他手中權力的任何行為都不能容忍。當他聽到閻卓如的這句話,頓時發了火,心裡說,這不是向我伸手要權嗎!我手中的權力都給了別人了,那我這個局長不被架空了嘛!他真想當面訓斥一通閻卓如,指責她找不準自己的位置,竟能說出這種登鼻子上臉的混賬話。可他是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的,特別是在閻卓如面前,不能失去長者風範,破壞了他在她心目中的良好形象。因此,他穩了穩神,裝出極為寬容的態度,用半認真半玩笑的口氣說:「怎麼,卓如,你是想把你那『副』字去掉了嗎?別急,我不是早跟你說過,我的這個位子只留給你,別人是搶不走的。」說畢哈哈笑了幾聲。
閻卓如急了,忙分辨說:「不不不,王局長,我不是這個意思……」
王執於打斷閻卓如的話說:「看把你急得!你不用解釋,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呢。」
閻卓如吁一口氣說:「王局長,今後你可不能跟我開這種玩笑。」
王執於知道閻卓如的脾氣,犟勁上來會不管不顧地堅持自己的主張的。他為了避開她的這種犟勁,免得招來不愉快,就想儘快脫身。他這麼想著,就脫口說:「如果沒別的事,就這樣吧。我還有事要處理……」
閻卓如太熟悉王執於的工作特點了,他是從不直接否定別人的意見和建議的,只要是不表態,就是告訴你,他不同意。她知道,王執於要結束他們之間的談話,就是這個意思。可她不甘心就此放棄她的想法,就固執地說:「王局長,你還沒回答我提的問題。時間不等人,你好歹表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