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姐妹們：

請原諒我不辭而別。因為我害怕你們知道我要離開商場，會勸我攔我，動搖我的決心。我要到什麼地方，去幹什麼，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你們還記得嗎？一個月前咱們到蓮花庵郊遊，我背著你們在卦攤上算過一卦，算卦的人說了一句話：「雛燕南飛可倚松」。我不知道這「松」字應在一個人的身上，還是應在我的事業上。但我知道，華夏商場不是養老的地方，趁著我還年輕，我想去尋找那棵「松樹」。等我混得有模有樣時，我會再見你們的。如果我混砸了，我不會見你們了，你們也別怪我狠心。

翠花

即日

翠花的出走，給小姐妹們的震動很大。一連好幾天，小姐妹們晚上再懶得打撲克、唱歌，總是聚在一起議論翠花出走的事。開始，好多人都埋怨翠花不該輕信算命先生的一句話，去鋌而走險。她們說她單純、無知、思維不正常。後來曼芸從青島出差回來，聽說翠花走了，又看過翠花留下的信，想了好一陣說：「翠花比我們有頭腦，比我們勇敢。她說得對，華夏商場不是養老的地方，我們都應該趁著自己還年輕，去尋找自己可倚的青松。」

平日里，曼芸的話小姐妹們都奉若神明，現在她這麼說，小姐妹們不得不重新認識翠花出走這件事了。思之再三，她們終於接受了曼芸的說法，甚至開始思考自己今後該怎麼辦。

一句偶然說出的毫無用心的話，也許會使好多人得到啟示，從而形成一個大舉動的發端。華夏商場十九名臨時合同工的集體辭職，就是由一句開玩笑的話引發的。

和曼芸同時招來的小姐妹中，跟曼芸關係最好的是羅玉萍。玉萍比曼芸小一歲，活潑得像一隻野兔子，總是蹦蹦跳跳的，要她老實呆五分鐘也難。

再過兩天就是羅玉萍的生日，為此她犯了愁，不知道她的生日該怎麼過才好。她知道，到時請姐妹們在翠峰酒樓吃一頓，至少得花一百元。她每月的工資是三十元，一頓飯豈不要吃掉她三個半月的全部勞動報酬嗎？她實在捨不得，卻又不甘心讓姐妹們罵她「小氣鬼」。她把曼芸拉到外面，悄悄向曼芸討主意。

羅玉萍說：「芸姐，你給我參謀參謀，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

曼芸能體諒玉萍的難處，想了想說；「你把這件事交給我吧。我會給你辦好的，保你滿意。」

晚上，姐妹們又聚在一起閑侃。曼芸故意支走玉萍，然後跟大家商量共同給玉萍過生日的事。她提議每人出五塊錢，由她出面到翠峰酒樓包兩桌飯。她給大家解釋說：「咱們每月的收入可憐得要命，過一個生日得花多半年的工資，落到誰頭上也受不了。我這辦法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不知道姐妹們能否接受？」

姐妹中年齡最大的張珏，用老大姐的身份首先表態，贊成曼芸的意見，但她又不無擔心地說：「才不到一百元錢，到翠峰酒樓包兩桌飯，人家會答應嗎？」

曼芸頗為自信地說：「他敢不答應？那個胖經理托我給他搞過二百箱西鳳酒。別說咱們還花錢，就是不花錢他也得請咱們兩桌！」

坐在牆角的黃彩芬，姐妹們都和她合不來，嫌她俗氣，老愛占別人的便宜，又嘴上不饒人，說話尖酸刻薄，私下都叫她「黃馬峰」。她聽了曼芸的話，自作聰明地說：「曼芸，既然翠峰酒樓的胖經理欠了你的情，咱們何不去白吃他一頓呢！」

眾姐妹都知道她又在心疼自己的五塊錢，不由討厭地瞥她一眼，七嘴八舌地搶白她不虧是一隻黃馬蜂，見誰也想扎一刀。

黃彩芬氣呼呼站在地中央，挺起肚子，可著公鴨似的嗓子反擊眾人。她說：「你們別裝得那麼高尚！我不是心疼五塊錢，是心疼九十五塊錢。十九個姐妹人人都要過生日，得花去十九個五塊。曼芸的主意不過是整錢零花，別人掏起掏不起我不管，我就是掏不起！」

曼芸覺得黃彩芬的話有道理，等大家吵過了癮便說：「我現在倒是同意了彩芬的意見……」

張珏不由插嘴問：「曼芸，你怎麼了？你也不想給玉萍過生日了？」

曼芸說：「別急，珏姐，你等我把話說完。玉萍妹的生日咱們還給她過，不過不收姐妹們的錢了。彩芬說得對，翠峰酒樓的胖經理欠了我的情——聽說那二百箱西鳳酒，他賺了兩三千塊呢！咱們去白吃他兩桌飯，還算便宜了他哩！不吃白不吃，咱們就照彩芬說的辦。」

翠峰酒樓離商城不遠，一座兩層小樓，是眼下西州市叫得最響的酒樓，開業才四五個月。胖經理叫吳興旺，原是同蒲路上出名的賭博老手。他賭技高明老到，很少有輸的時候，幾年便贏得四五十萬元。別看他其貌不揚，又矮又胖，還長著一個酒糟鼻子，可腦子很好使。他知道，久走冰凌沒有踩不破冰的時候，便改邪歸正，開起這翠峰酒樓。

曼芸第二天晚上，領著眾姐妹來到翠峰酒樓。

因為是給玉萍過生日，大家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人人身上散發著一股香氣，引得顧客們都停下杯盞看她們。有幾個渾小子乘著酒興，還衝她們打口哨。「吱——吱——」的口哨聲尖厲刺耳，讓人一聽就能聽出，這哨聲里隱寓著對突然降臨的一群仙女們的調戲。

曼芸停下來，扭頭狠狠盯一眼正在打口哨的留著長發的渾小子，想當眾罵他一聲「流氓」。她正要開口，卻被張珏勸住了。

張珏說：「曼芸，今兒給玉萍妹過生日，是喜慶日子，犯不著跟這些人計較，引得眾人都不開心。」

曼芸把一口氣強咽下去，領姐妹們上了二樓，進入一間雅座里。

胖經理吳興旺性情豪爽，頗有江湖義氣，給小姐妹們準備了兩桌很豐盛的酒席。十九個人分坐兩張桌子，正好有一個空位子。曼芸虛讓一聲：「吳經理也坐吧，咱們一塊兒樂樂。」

吳興旺也不推辭便真的坐到了曼芸身邊。

酒宴開始，姑娘們吹蠟燭、唱歌、分蛋糕，然後飲酒說笑。有道是「三個女人一面鑼」。十九個女人在一起嘰嘰喳喳，說了笑，笑了說，比一台戲還熱鬧。

吳興旺混在女人群里，一點也不覺得生分，也又說又笑，有機會還趁機摸摸姑娘們的手，捏捏姑娘們的臉蛋，只是不敢討曼芸的便宜。他不是怕曼芸，也不是不想討曼芸的便宜，而是肚子里打著一個小九九。

原來吳興旺發了財后，便把家裡的老婆甩了。他早已看上了曼芸，想娶曼芸作他的老婆。他知道，憑他這副尊容，曼芸是不會看上他的。可他認為他有錢，以長補短，足以使曼芸這個山姑娘動心的。他還想過，如果曼芸嫁給了他，憑著曼芸那一身本事，他的未來絕不僅僅是一座酒樓的老闆，說不定還會成為西州市的第一富翁哩。因此，他在她面前不敢放肆，生怕把玻璃瓶兒撞碎。

姐妹們玩得好開心，要不是第二天還要上班，真能玩個通宵。時鐘指向十一點時，張珏催大家回去。

正要動身，玉萍走到曼芸的身邊，帶著三分醉意向曼芸道謝。她說：「芸姐，我太謝謝你了！要不是有你幫我，我可慘了，只怕花二百塊錢也不會有這麼豐盛的席面招待姐妹們。」

曼芸說：「誰叫咱們都窮呢！我這也是因一個『窮』字給逼出來的笨法子。要謝你就謝吳經理吧。」

吳經理想討好曼芸，用手指著曼芸說：「這全是曼芸的面子。萍姑娘，你謝曼芸沒找錯主，用不著謝我。」

酒宴中，吳興旺借敬酒，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捏過玉萍的大腿。因此玉萍很討厭吳興旺，想報復他一下，又苦於沒找到機會。現在機會來了，只見她柳眉倒豎，秀目圓睜，瞪一眼吳興旺，然後用嘲諷的口氣說：「我要早知道這酒席是你花錢，就是你用八抬大轎去請我，我也是不會來的。你說對了，我不會謝你的！」

曼芸不知底里，忙勸玉萍說：「你是吃錯了葯！人家吳經理一片好意，又沒惹你……」

吳興旺知道玉萍為什麼這樣搶白他。他怕玉萍再說下去，把他的醜行公之於眾，不好下台，等曼芸把話說完，裝出寬容大度的樣子，沖眾姑娘笑笑，說聲「失陪」，便出去了。